时宴迟疑半晌,三步作两步地追上夏问池,将夏沉樾挪了出来。
做完这件事,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房间外,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人。
但他预想中的所有场景都没有出现,夏问池只是握着夏沉樾的手,眼中似有泪光闪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短暂的一夜很快过去,时宴来问夏问池的打算,如今药引已经得到确认,夏问池是要继续复活一个注定无魂之人,还是要就此罢手,全看对方的选择。
夏问池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离送走酒人的大祭一日近过一日,时宴手中的事一日多过一日,也就没有再去找夏问池确定那个问题的答案。
大祭那一日阴云蔽日,山风呼啸,天穹泣雨,仿佛天地为之变色,时宴望着越滚越近的乌云与身上肮脏不堪、神情也仅剩麻木的酒人,面露慈悲之色——天灾还在发生,他为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只能去当那个刽子手。
一步、两步、三步,他缓缓走向那面被解忧国人称作能通天的大鼓前,举起鼓锤用力敲击着鼓面。
人间数万灾民的嚎啕,你们听见了吗?
解忧金玉之下的白骨,你们看见了吗?
天地沆瀣一气的浊气,你们感受到了吗?
鼓声久久回荡在天地间不曾散去,可这段字字泣血的悲歌,没有神明愿意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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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放沉骛出来。
为了一碟醋包了这本文这盘饺子,醋终于快做好了,饺子也马上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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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39.3
站在山巅的沉骛看到时宴衣袂翻飞,仿佛要登天而去,下意识飞身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爱人。
待近了,他才听清时宴所吟诵的祷告文,那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呐喊、也是试过千万种方法仍无法扭转局面时最温和的发泄,只需对生命尚有几分敬畏,听了都难忍落泪的冲动。
沉骛这才定下心来。他想,时宴永远不会是天上的神明,永远只会是人间的大巫。
但在这种时刻,慈悲在王公贵族和权臣们看来显得格外地多余,坐在祭台上的大司酒最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他见时宴没有停止的意思,便起了身,径直向坐于祭台上首的夔王走去。
开春祭除了需要活祭酒人的年份,其余时候都在京城举办,就算像今年这般需要祭献酒人,也是君主先在京城祭祀天地、拜祭宗庙,宣布了开春祭的开始后,时宴才带着参加祭祀的人前往天山。
而君主是不随着这些人前往的,他依旧留在盛京,将权利短暂地赋予封地在此处的诸侯王夔王,让其代替他主掌祭祀。
距离太远,沉骛没有听清大司酒对夔王说了什么,但他看到对方刚说完,夔王便挥了挥手,大概是让对方去办的意思。
大司酒朝身边人耳语几句,而且向时宴走来,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时宴击鼓的手颓然垂了下去。
沉骛对他们的动作看得并不太真切,但他能感觉到,时宴的情绪更加低沉了。
室外通往室外的门被打开,被关押的酒人被像赶牲畜一样赶了出来;与此同时,天池的水向两侧分开,两侧水位随之升高,最中间渐渐现出了一条可供两三人并列行走的通道。
沉骛这才明白,方才怕是大司酒在催促时宴赶紧开始祭祀。他注意到,往天池走的酒人们动作僵硬,好似不是活人。
他们都被杀了?这个想法一冒头,立刻被沉骛否决了。时宴曾告诉他,神庭需要活祭品是让那些酒人成为他们的免费劳动力,劳动力要是死了,就不具备劳动的功能了。
那那些僵硬的动作——
待走近了,沉骛才看清酒人脸上呆滞的神情,像是受到了什么的控制。
是傀儡!
沉骛一下子顿悟了,这是分明是害怕酒人临阵脱逃,干脆控制了他们。
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酒人进入到天池之中的甬道,又气又急,但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已经冲动过一次了,得到了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的结果。他现在若人冲出去,祭祀受到影响,届时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连累?
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他空有一身本事,路见不平事却仍需瞻前顾后,属实有辱侠客之风。
对生命的敬畏与对苦难的悲悯让他如同感受着钝刀子割肉的痛苦,但他仍要看着,只有记住痛苦才能为积蓄改变的力量,他相信有一天他会改变这种困局。
就在他冷眼旁观这场所有人都无力回天祭祀时,酒人中一抹鲜艳的色彩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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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了太忙了,有空就会多更
第120章 天山再逢
那人穿了一袭鲜亮的红衣,衣裳干净整洁、颜色夺人耳目,与四周看起来灰扑扑、脏兮兮的酒人截然不同。
沉骛对此嗤之以鼻,他以为那是哪位以色侍人的酒人。
他不知道对方处于就算处于这样的境地打扮成这样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到了神庭还靠着美色生存下去么?还是想在慨然赴死前最后耀眼一次?
他无不刻薄地想,就算这位酒人将外貌作为资本,就算他在主人家再得宠,不也是被当作祭品献了出来么?那足以说明这位酒人引以为傲的资本是可被替代的。
就算他知道,酒人以色侍主大多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他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在他为那位酒人叹息时,他忽然发现,这位酒人行走的姿态似乎没有其他酒人僵硬。
难道是大司酒没有控制到这位酒人?那他为何不逃走?
在这样好奇心的驱使下,沉骛再次飞跃山头,凑近天池细看。
越来越近了,沉骛这才惊觉,那个人影有些眼熟。
他在脑海中搜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终于锁定了夏问池。如同被打了一闷棍,沉骛呆立在原地,他想起夏问池对他的教导——多听多看多闻不评。他方才不该那样揣度别人的。
他只知道他大哥去世后,夏问池就不知所踪,直至不久前才再次重任猞县司酒;他因为太过忙碌,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问清夏问池做出这一系列选择的缘由。
沉骛还想细看,酒人们已经尽数走进了天池之中。直至最后,他也没办法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夏问池。
两侧的池水缓缓回落,黄褐色的松软河床很快淹没在碧蓝的河水中,再也看不见。
沉骛想,祭祀由时宴全程操持,对方想必会知道些内幕,等祭祀结束再问个明白好了。
但时宴的所作所为再次出乎了沉骛的预料。
祭祀到酒人进入天池就算结束了,时宴却再次举起鼓槌敲击着那一面据说能上达天听的大鼓。
金乌逐渐没入地面,星辰占据了天幕,时宴的吟诵一直未曾停止,就算声嘶也仍在继续。
悲歌唱尽众生难,唯独未得天顾怜。
沉骛独坐山头,山风凛冽,吹得他不得不取出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喝上几口以抵御寒冷,喝得太急,他被呛了一口。
不知怎得,他想起了时宴第一次与他喝酒时被呛出眼泪的窘态。
在这一刻,他多希望能把酒递给时宴,好让时宴就算放下那沉重的鼓槌也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以解心中的不平之气。
以他对时宴的了解,时宴此举虽也有为民请命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在发泄——时宴性格内敛,无论受了怎样的苦都只会往心里咽,他没有渠道也没有机会发泄。
时宴自然清楚,他的疾呼上天不会听闻,就算听闻,对他们而言也只是逆耳的嘲哳之声。
鼓声愈来愈急了,时宴清亮的声音也逐渐蒙了尘,变得嘶哑。
沉骛没有想错,时宴的确在发泄:为死去的族人发泄,为他勤勤恳恳坚持千百年却只能看着解忧国愈来愈衰颓发泄,为他无论做了怎样的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局面发泄……
第121章 40.2
在这个夜晚,沉骛不知道时宴在想些什么,但他想到的是时宴满目疮痍的半生——悬壶济世却惨遭灭门,苦心修炼却发现错信身边人,这已经足以让许多人难以承受。
可时宴硬是凭借着想复活族人的信念,接受了神庭的安排,在对他而言漆黑一片的前路摸索着独自前行千百年,如履薄冰地周旋于每位多疑的帝王身侧,平衡好了人间与神庭的关系。
时宴太苦了。但也太有韧性了。
被辜负、被怀疑过无数次,时宴的心头血犹热吗?这会是时宴最后一次的振臂高呼吗?
时急时缓的鼓声劈不开厚重的乌云,自然也不能为神庭或人间带去任何改变。
在这一刻,沉骛无比地憎恨自己的弱小,他没办法为时宴做任何事,甚至陪伴都不能光明正大。他只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地看着他的爱人,看着那位被遗弃的、却独属于他的神明。
鼓声整整响了两天两夜,时宴的吟诵也一直未曾停止,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无声,他的头发上落满了天山的雪,他的嘴唇被冻成了乌紫色。
毫无征兆地,他一个趔趄,险些栽下祭台,持续了两天的鼓声终于有了一瞬的停滞。
沉骛几乎下意识地想飞身去扶,却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他现在现身只会给双方带来无尽的麻烦。
有宫人忙上前搀扶,时宴不知侧头对着那人说些什么,那人颔首,躬身退到一旁。
时宴终于放下了鼓槌。
沉骛看到,时宴握着的地方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敲鼓的时候有多疼、放下鼓槌的时候又有多疼。沉骛想。
时宴拒绝了所有宫人搀扶的好意,自己孤身一人往回走。他走得很慢,脚步也算不上稳健——两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呆在严寒之地,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就算对已经晋升为神明的时宴也是如此。
沉骛一路跟随,他看着时宴走出朝廷为官员们准备的官邸,沿苍茫雪地行去,时宴在雪地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在广袤的雪原上分外明显、也分外孤独。
沉骛终于再也忍不住,他足尖点过用以借力的树枝,等时宴察觉到响动,沉骛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尚未及反应的时宴被沉骛抱了个满怀。
“大巫。”沉骛没有说出半句思念,微微颤抖的身躯却在无声地告诉着时宴,他很想他。
时宴缓缓环住了沉骛,将下巴抵在沉骛的发顶,用已经哑掉的嗓子说:“你回来了。”
沉骛知道,他本不该再回来,但此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他止不住他的贪念和私欲,也压抑不住汹涌澎湃的感情,他还想再见时宴最后一次。
沉骛更紧地抱着时宴,他闷声答:“就来见见你。”
过了许久,沉骛都没有等到时宴的回应,他觉得不太对劲,轻轻推开了时宴,这才发现对方竟是睡着了。
他苦笑摇摇头,将对方打横抱起,决定寻找一个可供栖息的山洞和时宴好好休息上一阵。
第122章 40.3
时宴醒来时面前燃着一堆篝火,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中,身下是松软的草,沉骛环着他睡得正酣。
时宴在沉骛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刚要离开,就听见身侧的人发出梦呓一般的呢喃:“不要走。”
时宴拥紧沉骛,低声答:“我不走。我们一起回我在天山的居所好不好?”
沉骛刚才似乎并没有真正醒来,因此时宴并没有等到回复,他失笑,决定带着沉骛返程。
天山的风太过刺骨,就算时宴化了本体,把沉骛安置在他背上,有厚厚的一圈毛发作为铺垫,沉骛还是被冷醒了。
沉骛搂住时宴的脖子,用脸颊蹭了蹭时宴头顶的毛发,看见时宴的耳尖肉眼可见地变粉,他明摆着欺负时宴作为异兽时无法说人话,堂而皇之地欺负对方。
他对着时宴的耳朵又揉又捏,时宴刚开始还用尾巴阻止沉骛“骚扰”他的小动作,后来跑得快了,尾巴为了保持平衡,也就顾不上在背上“为非作歹”的沉骛了。
终于到了,时宴停下脚步,长疏了一口气,正打算变回人形,沉骛却将脸埋在他的毛发间,抓着他的鬓角,瓮声瓮气地说:“不许变。”
时宴叹了口气,认命地停住打算变化的动作。
沉骛在时宴背上打了个滚,无不感慨地说:“好想一直在大巫背上打滚。”
说完这句话沉骛恋恋不舍地从时宴背上下来,又摸了几把时宴的柔顺的毛发,赞叹了一声,终于不情不愿地缩回手:“你变回来吧。”
时宴变回人形后,嘴角还挂着揶揄的笑,他留了一条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喜欢我就不全变回来了。”
沉骛对时宴的纵容再欢喜不过,他执起时宴的手,却触碰到了时宴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他低下头,轻吻那些伤口:“忘了你手上有伤,刚刚还闹你。”
时宴早就将伤口清洗干净了,他摇摇头:“不疼。”
沉骛当然不信,但他也没打算揭穿爱人拙劣的谎言,他蹲下身,将头顶留给时宴:“让大巫摸回来。”
有那么一瞬,时宴差点以为沉骛才是本体异兽的那个。
犹豫再三,他还是讲手放在沉骛头顶,以免沉骛的动作落空。
沉骛顺势跪下,用以头顶着时宴的脚,做顶礼——这是跪拜神明的最高礼节。
时宴一下子愣住了,他仿佛承受不起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沉骛神情专注而虔诚,他注视着时宴轻声道:“大巫,这个动作骛很早就想做了。从相识以来,大巫就是骛的神明。”
时宴很久没接受过他人的敬仰了,他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拥有信徒了。
内伤、多年的试药、贬至灵气稀薄的人间已经让时宴功力大减,他自认为已经不配再成为别人敬仰的对象了。
他伸出手去,要将沉骛扶起,他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大礼。
沉骛用膝盖后退了两步,又行一次顶礼,道:“骛代受到乘黄一族救治的人拜。”
沉骛再拜:“骛代天下人再拜。”
他终于起身,为这个行为做了总结:“大巫不必觉得受之有愧,这是大巫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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