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好意思地,两只手纠结在一起,掰自己的指头。
谢凛和谢焕有六七分像,平时两人身型不同,风格不同,谢凛更魁梧些又冷傲,谢焕偏幼态而和煦,一般不会有人认错。但今晚两人都穿黑色正装,谢凛又颓然地窝在沙发上,额发散乱在脸上,确实猛一看会认成是谢焕。
这时隔壁响起谢焕的声音。
“我没多,再,再来——”
“谁说我喝多了,哪个sb说我唱多了!”
他喝多了,在耍酒疯。
方弈柏尴尬地说,“谢焕让我来接他回去……我,对不起……”
谢凛没兴趣听他们的同居闲话,撑着沙发垫子坐起身,没再看他,“快走吧。”
他下意识地撑着额角。
方弈柏本已往外走了,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谢先生,你是头疼吗?”
谢凛更紧地按住太阳穴,“没有。”随及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开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照亮了方弈柏那张清丽秀雅的脸,不怎么浓艳,但恰到好处。眼神有一点点丧,很有故事感。
方弈柏意识到他在送客,便转身走了。门只半开,他往外走时几乎擦过谢凛的肩膀。
那时谢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体香。
两个月后,谢凛又在谢家老宅见到了他。
那栋房子原是谢瑞和谢凛母亲的婚房,最开始的时候谢凛会觉得那是自己的家。但物是死的,一个物品的属性是由人来决定的。随着继母在那栋房子里生活得越来越久,物品变换得越来越多,谢凛对它的感情就逐渐淡了。后来他会觉得那是谢瑞和继母的房子。与自己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了。他成年后很少住在那里。但节假日,谢瑞要求一家人团圆,谢凛会留在那边吃饭。有时也会有一下午的时间陪谢瑞谈心,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谢氏的工作问题。
总之,一般时间,谢凛不会去老宅。但那天很意外地,谢凛出差回来突然想起老宅里母亲种的月季,于是他令司机转头,去了老宅。他没有提前和谁打招呼,他觉得没有必要。总之谢瑞见到他,总是会欣喜的,继母也会维持热情和关怀。
他自然没想到会惹了谢焕不快。
他过去的时候,时间尚早,下午四点左右。
谢凛进门换了鞋,脱了外套拿在手里。没有见到佣人来门口迎,他还有点奇怪。等走到客厅,听到了一阵悠扬的萨克斯声音,他以为是继母放的曲子,毕竟古典纯音乐绝不是谢焕和谢瑞的喜好。然后他就在准备上楼时,经过一组沙发,看到了露出来的一颗圆圆的脑袋。乌黑的,发丝柔软,温驯地伏在头皮上。明显不是谢焕,这段时间谢焕剪了个寸头 ,发根留得短短的,恨不得每一根都竖直起来,像个刺猬。
几乎刹那间,谢凛就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走过去,在沙发背后站定。
那人还没察觉。
谢凛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原是想拍一下他的脑袋,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但手指将将垂落时却钻进了那浓密而顺滑的发间,摸到了温热的头皮,乌发丝缕从指间滑下,有着不可言说的刹那旖旎。
方弈柏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从沙发上蹿起来,他抬手捂着头,瞪圆了眼睛,甚至微微不满地嘟嘴。
“别闹了谢焕!”
等看清是谢凛,他的表情瞬息又变了,他彻底从沙发上起身,站直了,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似的,手掌按在心脏的位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谢凛看出来那是一种惊慌的表情,像闯了祸的孩子面对家长。无论如何,方弈柏是将自己当成和他与谢焕不同的成年人看待了。
谢凛让自己温和地开口,“我们之前见过。”
方弈柏咽了咽口水,“是……我,我是谢焕的同学。我叫方弈柏,您可以叫我小柏……我会打扰到您吗?”他看了一眼音响的方向,“我,我把音乐关掉……”
谢凛说,“不用。”
他把外套放到旁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谢焕呢,人都去哪儿了?”
方弈柏指了指楼上,“谢焕去找相册了,他不知道放在哪儿,就把阿姨也叫去帮忙找了。”说完,他坐了回去,并且收了收自己的脚,姿势很端方。
谢凛认真地看着方弈柏,打量他,“你有点怕我?”
方弈柏脸微微红了,“不是的……”
他不知道怎么说,谢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后谢凛问了问他喜欢什么曲子,方弈柏放松了一些。
谢凛很想问方弈柏一些问题,但他克制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老宅见到方弈柏,不过对方的出现却并不叫人讨厌。就像是跨季盛开的一朵月季,出其不意,悄然绽放,偶然见到了便是欣喜的馥郁。
方弈柏主动问,“您不常住在这里吗?我上回来没见着您。”他瞟了谢凛一眼 ,想到什么,解释说,“当然我没有待很久,也没有见到叔叔阿姨……我只是跟谢焕过来看看,这房子很漂亮。”
方弈柏比他想得健谈。谢凛说,“我不跟他们住一起,我住在市区。”
方弈柏哦了一声,“您很忙吧。”
“还好,有的时候没有谢焕忙。”谢凛故意说。
方弈柏怔了一下,“怎么会?”
谢凛便说,“你们年轻人有很多交际,还有朋友需要维护,”比如谈恋爱什么的。“我只有工作。”
方弈柏望着他,呆了呆。
谢凛问了方弈柏的学业情况,就他的专业展开了就业方面的交流。方弈柏很信服谢凛的建议,似乎谢凛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认真。这场交流对谢凛来说很愉快。
直到谢焕拿着相册兴冲冲地跑下楼来。
一看到谢凛,谢焕便冲上来不高兴地把方弈柏挡到自己身后去。
他含含糊糊地叫了谢凛一声,“哥……你怎么回来了?”
不等谢凛回答,谢焕边把方弈柏往楼上拉,“怎么跟他聊起来了??别在这里了,跟我回房间去吧。”
方弈柏左右看看,似乎有些惊讶于他们兄弟情义生疏至此,他茫然地愣怔原地,“……你哥哥在指点我就业方面的问题。你也一起听吧?”
谢焕震惊了,“我一起什么啊,我不找工作!”
他硬把方弈柏拉走了,对着方弈柏的耳朵说了些什么,谢凛只最后听到一句,“他不是好人,你别被他骗走了!”
谢凛望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笑了笑。
那天方弈柏离开的时候,谢凛将对方放的黑胶唱片作为礼物送给了他,方弈柏没有拒绝,非常开心地收下了,再三向谢凛行礼道谢,笑着说,“谢谢凛哥。”
那是方弈柏第一次叫他凛哥。
那时,谢凛身边已经有不少成功人士热爱猎艳游戏……尤其对刚成年的男大学生兴致勃勃,安全、干净,而且没有什么比涉世未深的学生更能满足男人们想要的全方位来自学识、经验、财富、权势地碾压式掌控的爽感了。
而谢凛对那一切敬谢不敏。
因为说起男大学生,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焕。
谢凛一直觉得小他五岁半的谢焕是小朋友,他们之间有巨大的隔阂。他无法想象和小朋友进行思想交流。那非常地荒谬且无趣。
就像是高中生非要跟小学生玩,很蠢。
但换成是方弈柏就另当别论了。
——方弈柏也年轻,也幼稚,但谢凛面对他不会感到不耐烦……说到底可能因为方弈柏的长相过于漂亮。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忘记原则。
谢凛也不能免俗。
不知不觉间,谢凛还是增加了去老宅的次数。
那一切甚至是无意识地发生的。
回去老宅后,如果见不到方弈柏他会十分难受,而见到了,但凡谢焕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暴躁。谢凛逐渐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那次谢凛不想理谢焕后便独自离开会客区,走了一段路,到了比较偏的偏厅。那里放着一架钢琴,相对私密。他心烦意乱地弹了一曲李斯特,直到曲不成调,他终于停了手。意识到前所未有的烦闷。
他松了领带,随及听到两声掌声。
方弈柏远远地望着他。是想要继续聆听的意思。
谢凛盯着他,微微眯眼,“过来。”
方弈柏怔了怔,走了过去。
谢凛把方弈柏拉到琴凳上坐下,“会弹吗?”
“……不会。”
“我教你。”
“我比较笨……”
“有多笨?”
方弈柏的手指长得格外秀丽好看,修长白净,猛一看是弹钢琴的手,但遗憾每个骨节都疲软无力,属于中看不中用的典型。谢凛让他试弹了一遍《小星星》终于盖章认证了方弈柏的自我评价。
他最终手把手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拉着方弈柏弹,弹了一遍问他,“指法记住了吗?”
方弈柏抬眼看他,眼睛里面一片茫然。
谢凛盯着他足足看了三秒,“你故意的?”
方弈柏拼命摇头,“不是的。”
又教了方弈柏两遍,最后谢凛也没脾气了。他不想教了,方弈柏求他,“最后一遍……”
“最后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方弈柏像是在撒娇。
声音软软的,钻进耳朵像有毛刷在耳窝轻轻地刮蹭……
方弈柏无意识地抓住了谢凛的胳膊。
方弈柏的手有点凉,但接触到的谢凛的皮肤火一样烧起来。
看着方弈柏,谢凛妥协了。
他把手指放回琴键上,刚弹了一个音。
方弈柏望着他,说,“凛哥你脾气比我想象的好太多……”
谢凛冷哼了一声,方弈柏乖乖地按他的演示去弹琴。
方弈柏挨着他坐,小腿的皮肤挨到了谢凛的腿……他瞥谢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一下。眼尾的弧度又烂漫又缱绻。
谢凛往后倾了倾身体,双手撑着琴凳,目光无意识地落到他身上。
方弈柏穿了件宽松的T恤,修长纤细的脖颈无遮无拦。领口的弧度勾引着人往下窥探。
他好白,皮肤没有一点瑕疵,颈侧在阳光的照映下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仿佛一款非常具象的,刚出炉的甜品。
谢凛无意识地绷紧了手指。
甜品突然回过头来,“凛哥这次我是不是没弹错……”
谢凛突然反应过来,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不顾身后方弈柏微怔的声音,“凛哥你生气了吗?……”
谢凛脚步不停,他走得很快,甚至撞到了下楼的佣人。
-
游完一圈,谢凛颓丧地上岸,佣人适时地将浴巾披到他身上。
他的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意识到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颓丧了。
对,在迷失的记忆深处,上一次他也像这样纵身跌入泳池。
然后颓丧地上岸,被披上浴巾,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管家温声问他,“大少爷,你怎么了?”
怎么了?
那个时候也是,方弈柏只是轻轻地对他笑了笑。
他就仓皇而逃……
只是对他笑一下,他就疯狂心动,有了反应。
第7章 惶惶共处
谢凛离开的时候,方弈柏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的心很乱。
谢凛……是什么意思?
“我要是把你办了,谢焕会怎么样?”
谢凛掐着他的下巴,威胁他的样子……虽然眼睛是冷的,但语气前所未有的浓烈,带着低沉压抑的磁性。
他第一次离谢凛那么近,近到两个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几乎为零。
脸颊的绒毛被骚动,酥麻的。
把你办了……
怎么样……
应该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吧?
——谢凛不可能那么庸俗下流。
吃完饭后方弈柏都没有见到谢凛。
等洗完澡,他机械地爬上床睡觉。
他住的房间很大,是复古巴洛克风格,以前他觉得这种风格很累赘,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是这种审美。但是谢凛的这栋别墅里的风格却恰到好处,浓烈绚丽得很有品位,每一处都像一幅油画。
墙上的壁纸、挂画、床柱的雕花、层叠的幔帐……都很耐看,能让人看上许久。
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和谢凛一样贵,使得住进来的自己也显得很有身份。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床头的坐机铃声吵醒了。
这不啻是午夜凶铃了。
方弈柏惊诧万分,但顺从地接起了电话,听筒里响起了谢凛的声音,“睡了吗?”
“没……还没。”
凌晨一点,谢凛居然给他打电话。方弈柏吃了一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古董机的音效似乎格外细致,他好像能听见谢凛的呼吸声,不知道谢凛是不是也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方弈柏长这么大还没有跟人半夜躺床上讲过电话,这种形式过于密切的状态让他有点慌乱。
方弈柏手足无措,抱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手脚都紧紧缠绕着。
“凛、凛哥……你找我什么事?”
“你猜到了吗?”
方弈柏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天说到的问题。”
谢凛闲适地靠在床头边,不介意帮方弈柏回忆回忆,“我要是把你办了,谢焕会怎么样,嗯?”
电话里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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