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阿蒙直接窃取了距离回到祂的房间,再随便挑了本画册走出来。周父周母买了菜回来,正把菜往桌上放。
看见阿蒙出来,周母笑着问:“阿蒙干嘛了呀?”
祂歪歪头,举起手里的画报,露出一个孩童天真的笑:“看书!”
“真乖。”说完,她又左右看了一下:“他俩呢?”
“莎莎姑姑去图书馆了,明瑞叔叔在睡觉。”
“什么?在睡觉?”她看了一眼钟,脸色大变,怒冲冲地走过去,“这都十点半了!他难道打工也天天这么睡吗!周明瑞——死小子你给我起来——”
不过五分钟,她就薅着小周同志的领子来了客厅一顿数落。周明瑞睡眼惺忪头发乱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低着头认真听着母上大人的谆谆教诲,认错态度极好。
完全没有哭过的样子,仿佛阿蒙之前看见的是个幻觉。
“阿蒙,阿蒙。”看见阿蒙盯着两人看了很久,生怕祂掺和进去的周父小声地把他叫了过来。阿蒙想起书房那些历史书,跑过来,边帮他把菜从购物袋里拿出来,边乖巧地问:“爷爷,你可以给我讲讲历史吗?我看你书房里面有那——么多历史书。”
这位老人民教师显得很高兴:“阿蒙喜欢历史?”
“嗯!”祂重重地点了下头,“因为很有趣。”祂可忘不了《第四纪通史》简直就是《第四纪笑话大全》。
12.
晚上,晚饭后,周明瑞被打发去买年货。当然,梅丽莎和阿蒙也去了。
“老爸不去?”
“不了,我陪你妈想一想年夜饭的菜单。”老周同志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冲他摆了摆手。
周母笑眯眯地叮嘱他们买完东西多玩一会也行。“年轻人,有活力,玩得尽兴点。”
雪下了整整一天,现在也依旧飘着雪,绿化带上覆上了厚厚一层。周明瑞家里是老小区,单元楼的铁门发出喑哑的嘎吱声响。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不禁眯了眯眼。孩子们堆出的雪人没有化,还站在路边,露着快乐的笑。
超市里的不远,在两条街外的商城里。商城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自动门上贴着圆圆的福字窗花。里面人并不少,大家大多是吃完晚饭来购物。多数店铺都装扮得又红又喜庆,广告也换成了新春特辑。中间最宽敞的空地被商城装扮了大号二踢脚,骑鲤鱼或者拿着春联的年娃娃,大碗的饺子和汤圆,写着“恭贺新禧”的塑料泡沫板后面,电子烟花孜孜不倦地绽放。
周明瑞转过头来对阿蒙说:“人多,跟紧一点,小心别走散了。”阿蒙点了点头,周明瑞便往超市走。还没走两步,还是不放心,转过头来,牵起阿蒙的手。
梅丽莎惊了,即使阿蒙变成了小孩子,也是实打实的诡秘之主,这么冒犯的行为,就算这里是周明瑞的梦境,阿蒙想要降下神罚也并非不可能。但阿蒙什么也没做,这让梅丽莎稍微安心了一点。
阿蒙当时也是一愣,但愚者先生的手温暖而干燥,把祂的整个手都握住。正常体型下,祂的身材比周明瑞高大,甚至可以把小占卜家整个抱住,以至于变小了被人整个握住手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千年前,父亲牵着祂在那永昼的神国行走。
对方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自己走失。祂思考了一下,慢慢地握了回去。
超市很大,就在商场的最里面。因为要采买的东西很多,周明瑞先去推了个购物车来。他还好心地问了阿蒙要不要坐那种彩色塑料小车的购物车或者是坐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里,被阿蒙礼貌地婉拒了。
周明瑞一手牵着阿蒙一手推着大购物车,梅丽莎拿了本超市促销的广告宣传册走在旁边。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各式各样的节庆用品:春联,贴着福字的塑料爆竹,发光的小灯笼,人造革的红辣椒,缎面的年鱼挂饰,各式各样的利是封......《好运来》《新年到》《拜新年》之类的歌曲热热闹闹地在广播里面放着,到处都是洋洋的喜意。
阿蒙新奇地张望,但四五岁的孩子身高有限,除了摆在矮桌上展销的和低排的货架,剩下的都显得过高了。至于装速冻食品的冷柜,便只能看见铅灰色的外壳了。注意到这点的周明瑞把祂稳稳地抱了起来,以前没少抱过亲戚或同事的小孩,毕竟大家都喜欢和好脾气的明瑞哥哥玩,在抱孩子上,周明瑞颇有心得。
或许受这种喜庆气氛的影响,或许是周明瑞托抱着祂的手臂坚定有力又非常温柔,就像当年父亲稳健而爱怜地抱着祂一样,给了祂一种莫名的可依赖地安全感。东方人的身材本就不比斯拉夫人高大,周明瑞的身材就更平庸。社畜并没有锻炼的习惯,手臂肌肉并不发达,但他却很认真地抱着阿蒙,不紧却又稳当,还笑着对祂说:“这样你就能看清冰柜里有什么了。”
被抱起来以后离周明瑞的脸很近,在东方人里算白皙,但依旧是黄色的皮肤,这和北大陆人完全不一样,过于柔和的五官没有任何的攻击力,眼睛看起来始终是带着笑意的,非常温和,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真是奇怪。
虽这么想,阿蒙却没有挣扎,只是伸手轻轻环住了周明瑞的脖子。梅丽莎已经不太在意了,默默地把购物车接过来推。他们慢慢地走在超市里,周明瑞一边用右手抱着阿蒙,一边用左手熟练地挑了一份速冻八宝饭,一只酱鸭,还挑了牛肉丸,虾滑,蛋饺之类的火锅料。因为周母叫他们带点葱姜蒜回来,梅丽莎就推着车去蔬菜区,周明瑞则去买过年走亲戚用的牛奶。
“这款牛奶对孩子很好哦,小朋友要不要尝一尝?”长相甜美的牛奶销售员端着托盘走来,从托盘里拿了一小杯递给阿蒙。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态度,周明瑞友好地笑笑,但阿蒙一个劲地把头往自己胸口埋,周明瑞只当祂怕生,安抚性地拍拍祂的背,阿蒙才把头抬起来,接过杯子,把牛奶尝完,把空杯往周明瑞手里一塞,又把头埋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孩子吗?”
“啊不,我侄子,有点怕生。”周明瑞也不恼,把杯子接过扔进垃圾桶,依旧稳稳地抱着阿蒙。
“真好看,像小天使一样。”
“谢谢,他家基因好。阿蒙,你喜欢那款牛奶吗?想喝我们就买。”
阿蒙使劲地摇了摇头。周明瑞只好抱歉地对销售员笑笑,抱着祂朝货架上其它的想装牛奶走去。
阿蒙突然觉得很想大声反驳销售员和周明瑞:自己明明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侄子,自己明明是他的——
阿蒙突然茫然了。是什么呢?是敌人,是比他更被人认可的人,是认识的人......好像,没有任何亲近的关系。不像那个小通识者,是他曾经身份的亲妹妹,过家家似的塔罗会的成员则是他的朋友,自己的父亲、黑夜还有罗塞尔是他仅有的同乡人,但自己什么也不是。祂能从那个拥有真实记忆的秘偶那里感觉到礼貌和疏离,周明瑞愿意牵着祂,抱祂,是因为在这里自己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辈,他对小辈向来都是这样地关爱,这没有什么特殊的。自己只是一个擅自闯进梦境而不能被拒绝的人,一个地位高的不速之客。
“怎么了,阿蒙?”察觉到阿蒙许久没有动静,周明瑞便用闲着的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恍然大悟:“是不是困了?确实不早了,我们待会再去买罐饼干就回家。”
周明瑞的声音让祂从思考当中脱离,祂才惊觉自己已经为那件事思考了这么久。阿蒙懊恼地摇了摇头,周明瑞以为他在逞强,便立马从几个待选项中挑了箱性价比不错的牛奶去找妹妹。
当周明瑞拎着那箱牛奶找到挑好菜的梅丽莎时,她正站在甜品区的冰柜前盯着一盒柠檬蛋糕看。打折的时间已经过了,塑料盒上都贴着红黄的新价签,不过那块蛋糕有点太小了,打了折依旧有点贵。
“想买就买喔,不用担心价格,你哥我还是有钱的。”
梅丽莎立马推着购物车走了:“又贵又小,即使有钱也要省着点啊。”她推得很快,也不回头,生怕自己反悔了似的。
他们再称了一些散装零食,一罐加钙的威化饼干,周明瑞给自己买了一小铁罐的什锦水果糖,梅丽莎则挑了十元三个的柠檬味雪芳蛋糕(“你看这不划算很多?”)便去结账了。他们拎着购物袋再走到年娃娃那里的时候,周明瑞拉着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他把阿蒙放在椅子上,撂下句“老妹你帮我看一下阿蒙。”便匆匆离开,留下阿蒙和梅丽莎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你不恨他吗?”
正在放空自己的梅丽莎吓得一悚:“什么?”
“你不恨他吗?他占了你二哥的身体。”
完全没想过诡秘之主会和自己良好地在梦境里聊天,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祂:“当然有啊,怎么可能不恨,和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哥哥说没就没了,然后一个不认识的人占据了他的身体,扮演你哥和你生活。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陌生人。然后,他又很惨烈地死去了——但他没死,也没和我们说,我们为他怀念了很久。或许你们这些天生的神话生物体会不到,分离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但那种悲伤确是刻骨铭心的。再后来想想,觉得他也很可怜,突然死了,灵魂被留了上万年,再突然被投放到一个死人身上——我二哥的死亡毕竟不是他造成的,我无法因为这点而恨他——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有努力扮演一个好哥哥,没让我们见识到兄弟自杀的惨状,而是让他以一个英雄的身份留存在我们的印象当中,还有那笔抚恤金,它大大地改善了我们全家的生活。”
阿蒙想指出那笔抚恤金在非凡之路上算不了什么,但祂什么也没说,任由梅丽莎继续说下去。
“他没有回来,就是怕危险引到我们身上。独自一个人走了很久,突然远离父母,又突然再失去了‘家人’——或许这么说,因为我和班森毕竟是克莱恩血缘上的亲人。如果是我,我可能会疯掉,即使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但我的哥哥们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你没办法理解‘家人’对于我们而言的意义。我猜那段时间他一定再找怎么回家,但他的家已经回不去了,我们的时代是这个,”她指了一下热闹的商城,“繁华的社会,几万年之后的事情了。这是梦,有他熟悉的家乡,真正的亲人,但这是梦。”
“我能想象他知道真相有多崩溃,他还能继续坚持下来,他依旧很坚强了。”
“他的一个晋升仪式是把自己变成历史,他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方便。”
“所以我最讨厌高序列非凡者的世界,用我今天看到的一本书里的话来说‘吃人的社会’。为了晋升,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是您掌握的三条序列,一个两个,不疯才怪。或许是梦境的原因,梅丽莎感觉自己的感情久违地充沛了起来,有些冲动地反驳起旁边这位序列之上,但对方并没有为这种僭越的话语而气恼,只是捏了捏右眼眶:“你也是非凡者,如果没有他的带领,你不会晋升得那么快。”
“但我的扮演相当友好,我猜他的朋友们也是,比如霍尔小姐。当然没有他的指引,我可能会在晋升中迷失自我吧。”
“我不需要一级级晋升,而且他的晋升一开始也很自私。”
“是啊,您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您不懂对家的渴望。”梅丽莎把周明瑞买的那盒水果糖找出来,挑了颗橙子味的,酸凉的口感让她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自己再无法回去之后,已经把这种思念转化完帮助人们度过下个末日的动力,不让他们体会到自己那样的失去家人的痛苦。”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留在这里,这里有他的父母,外面太残酷了。但他不会不醒来的,‘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不是吗?”她用不熟练的汉语把那句周明瑞初中课本里的古文背出来。
他们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周明瑞拎着个纸袋子回来了。
“聊什么呢?”
“随便聊了聊。”
周明瑞点点头,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梅丽莎接过一看,透明的方形塑料盒里装着一个圆圆的蛋糕。
“莎莎你不是喜欢柠檬蛋糕吗?我觉得这家蛋糕店的比超市里的好吃得多,更比雪芳蛋糕好吃。你别哭啊,你哥我这点钱还是有的......”周明瑞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
“浪费钱,我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天天吃蛋糕......这家蛋糕那么贵,比那小块还贵......”她知道这家店的价格,周明瑞自己每次看见那家蛋糕店都绕着走。
“喜欢就买啊,它更好吃,女孩子吃点甜食没什么,过年了都,你可是我妹啊。”
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真的妹妹,但是周明瑞这样理所当然为妹妹花钱的语气还是让她想哭。
梅丽莎把眼泪擦干,拎起购物袋:“走吧,姑姑要等急了。”
“嗯,咦,阿蒙你还要抱吗?”周明瑞看见阿蒙伸着手走到自己跟前,“没办法,莎莎,你能帮我拎那袋零食吗?我拎那箱牛奶。”
“那蛋糕不会给你吃。”
周明瑞笑了:“没问题。”
外面雪已经停了,银白的月亮挂在正中间,一幢又一幢的高楼在路旁,窗户里透着暖意的光。
“月亮是白的,真好看。”梅丽莎看了看那散发温柔白光的月亮。在这里,月亮不会再墙上扭出一个又一个绯色的阴影,不会带来疯狂,它看起来那么真实,却是一个幻梦。
周明瑞抬头看看,赞同了她的想法:“今天的月亮很圆,就更好看。”
地上覆着薄薄的雪,脏了化成了水,结成的薄冰踩上去咯吱咯吱。周明瑞走得很小心,稳当地抱着阿蒙,小声地和梅丽莎谈笑着,向家走去。
13.
除夕那天很热闹地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家族群里热闹地聊天,客厅里电视放着春晚,逗趣的小品和相声总是百看不厌。周母穿了一身红,揣着两个大红包过来,喜气洋洋地塞给他们:“拿好,记得压枕头底下。开年快乐点,喜——庆!”
周父喝了点酒,这位同志喝酒就上脸(“像关公。”梅丽莎说,周明瑞表示赞同:“他学生给他的外号就是‘周大关公’。”),招呼着周明瑞坐在边上陪他嗑瓜子,周母则拿着手机和她的老姐妹聊天,一家三口坐在长沙发上,梅丽莎和阿蒙则分别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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