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鱼信想起了梦里那块石头的触感,上面“安鱼信”三个字刻得随心所欲,但用了十足的劲,像是怕石头被风蚀了似的。像是生生世世都怕忘了这个人。
“林老师。”安鱼信轻轻叫了声。
林溪桥嗯了声,看了过来。
那声称呼只是随口而出,像是想为一整天复杂堆叠着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安鱼信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所以支吾了半天,只是说:“没事,就是叫一下你。”
林溪桥又嗯了声,转了回去。
她似是欲收拾画笔,抬起的手却是一顿,须臾又转了回来:“小鱼信。”
安鱼信歪头应了声。
“你是不是想要抱抱我。”
心头的九色鹿流窜。
安鱼信把画放在一旁的台子上,三步两步上前,直接扑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林溪桥的背上。
她们的脸距离极近,安鱼信不敢扭头,生怕呼吸会交错,神智会不清。
安鱼信慢慢把头靠上眼前人的颈窝,片刻又低低地说:“你太低了,靠得不舒服。”
林溪桥轻声调笑:“还挺挑。”说罢站了起来,长臂一揽就把安鱼信圈进了自己的怀里,又把她的头轻轻摁上了自己的颈窝。
“这下还不舒服吗?”戏谑又圆润的声音在耳畔缓缓荡起,几乎是贴着耳廓灌进了安鱼信的耳道,激得她不自觉地颤了颤。
安鱼信只觉被花果香包围侵占,所有的神智都被用于抵御堪堪脱口而出的表白。
这样很不好。
暧昧时可以肆无忌惮,表白后必将有所顾忌。
她慢慢环上了眼前人的腰,心头的九色鹿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贪婪地汲取四溢的养分,另一半被紧紧束缚,畏手畏脚不敢上前。
不知抱了多久,直到外头传来冷淡的一声:“溪桥。”
安鱼信触电般地松开胳膊,林溪桥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带着笑意的声音沉声而出:“怎么了小傅姐姐?”
外头静了静。
安鱼信想象着傅深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牙齿已经被咬碎了的神情,不由得一乐,也跟着喊:“怎么了小傅姐姐?”
傅深抱着笔记本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一手扶着门框,往里瞅了瞅,又把目光落到了台子上的画上。
“不太像你先时的风格。”傅深评价,声音毫无起伏。
“随手画的,送给鱼信。”林溪桥重新把画卷了卷,塞到安鱼信怀里,又笑着问,“小傅姐姐叫我什么事?”
“有个会,我回酒店了。你送我。”
林溪桥应了声,回头摸摸安鱼信的脑袋:“我送一下小傅姐姐,很快回来。”
安鱼信抬头看傅深的脸,上面的神情已然被身侧人一口一个的“小傅姐姐”震得麻木,似乎差一点就会破功跳起来打人。
憋笑着的安鱼信把俩人送到家门口,林溪桥眨了眨眼:“小鱼信,不然你和我一起送送小傅姐姐?”
傅深彻底绷不住了,冷着脸:“有完没完。”
说罢又转向安鱼信,表情缓和了许多:“小孩,要不要一起来?”
“你怎么叫人小孩?”林溪桥一脸不可置信,看起来也想打人,“你比她大多少就叫人小孩?油不油腻?”
“你和我一般大还叫我小傅姐姐。”傅深不理一旁急慌慌的林溪桥,继续邀请着安鱼信,“小孩,去不去。”
安鱼信看着俩人掐架乐得紧,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下了楼,安鱼信在车旁踌躇,不知该上副驾还是后座,被林溪桥一把薅进了前排。
车内后视镜里映出后排女人的脸,安鱼信恰好能对上那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脸上面无表情,只余眸子里能显现出残存的情绪。
“溪桥。”路上傅深轻轻开口,“明天什么安排。”
“回老家一趟。”林溪桥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陪你。”傅深即刻接口。
林溪桥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也好,舅舅有时也会念起你,见你一面老人家想必也高兴。”
“但你明天早点回来好了,开我的车,把小鱼信送去学校。我和李付一块。”
傅深应了句。
车上又陷入了沉静。
第35章 小猫
第二日安鱼信在家里刷了一整天的题, 刷到眼神涣散,就差抱着作业本和它拜把子做结拜兄弟。
阿姨过来烧了一日三餐,不禁嗟足感慨:“终于重新上班了, 阿姨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开掉了。”
安鱼信正叼起一片菜叶子准备咬,闻言又把菜叶子轻轻放回调羹, 正色说:
“阿姨可别这么讲, 您做的饭可好吃了!只是最近学习忙,时常有问题请教林老师的, 一来二去的就免不了在她那蹭上几顿饭。”
“老蹭别人的饭可不好。”阿姨盛了碗鱼汤,推到安鱼信面前, 听罢摇摇头, 忽地想到了什么,语气又欢欣鼓舞起来, “这样, 下周末你带她来我们家, 阿姨烧一大桌子饭给你们吃。”
“也行。”安鱼信想了片刻,重新叼起菜叶子, “就是辛苦阿姨了。”
“嗐。”阿姨摆摆手, 笑出了一朵菊花, “阿姨老早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了,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吃完晚饭, 门被敲了几下。安鱼信拉开门, 对上了插兜站着的傅深。
女人神情依旧很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却刻意放轻,似乎在努力学着温柔一点:“走吗小孩。”
安鱼信道了声等等, 吧嗒吧嗒跑回房拿行李, 忽又顿住跑回来, 微微抬头:“小傅姐姐要进来喝杯茶吗?”
傅深摇摇头,倚上了门框。
是“我就在这等你”的意思。
女人身量比安鱼信还要高些,瘦瘦长长的身条延展,抱着胳膊倚着门,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安鱼信赶紧跑回房间拿行李,背上书包拎了个衣包,几步跨到门口,又把衣包放下,俯下身穿鞋。
起身时却见地上的衣包不见了,跑到了门口女人的手里。
傅深见安鱼信起身,换了个姿势把包裹甩到了背上,瞥了眼女孩:“走了。”
说罢三步两步跨下了半层楼,在台子上仰头看了看。
安鱼信道了声谢,赶紧跑出去,关了门,提足跟上。
傅深不爱说话,安鱼信想着说点什么活跃一下车内寂静的气氛,一开口话题还是拐到了林溪桥身上:
“林老师怎么样啦?”安鱼信坐在副驾驶,朝左边偏头看过去。
“还好。”傅深眨了眨眼,依旧不动声色。
气氛又沉静了下来。安鱼信心道试图在冰雕面前调动气氛实在太累,于是只拣些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去:
“林老师是和李老师在一起吗?”
“林老师今晚回来吗?”
“小傅姐姐什么时候走?”
连抛了三个问题,前两个都得到了简短的“嗯”的回复,最后一个问题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安鱼信等了半天,眼见得车已开到了校门口。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做好了问题石沉大海的准备,正欲和傅深道别,推门下车,却听身后传来沉沉的一声:
“过些日子”。
她滞了滞,哦了声,又补了句谢谢。下车后才反应过来“谢谢”并不适应于当下的语境。
小傅姐姐的那张脸实在太冻人了,和她说话心理压力有些大。安鱼信想。
得知林老师今晚回来,她略微放了些心,在晚自习上开启了疯狂刷题模式。
周六玩了大半天,还是得好好学习补回来。
就冲着林老师的那句“你下次再考个第一,我就带你来”,期中考的第一她势在必得。
周寻被她的疯狂劲也带得有些疯,居然刷起了英语卷子,一刷就是两个晚自习。
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周寻出去接水,片刻后又晃回来,对安鱼信说有人找她。
安鱼信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向门边,只见王鹭宁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她看过来便挥挥手,扬起了灿烂的笑。
她呀了声,连忙起身快走几步出了门,拉起了王鹭宁的手:“你怎么来了?”
王鹭宁摇摇脑袋:“有话跟你讲。”
“郑老师,就是你们的代理英语老师,也是我班主任,经常给我补习英语。”王鹭宁拉着安鱼信趴上了栏杆,向外看去。
新月攀上杨树枝头,风一吹便开始相对运动,打着颤的树枝肆无忌惮地切割着月牙,令安鱼信想起了物理里的“小棒切割磁感线”。
安鱼信点了点头应了声:“然后呢?”
“总感觉她对我有点太好了。我想送点礼物回报一下她。”
“你说送什么比较好。”
安鱼信回头,脑海里隐隐约约浮出林溪桥的轮廓,又慢慢凝成实体。她看着手底下斑驳的栏杆,上面起了锈,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以我的经验,看到自己的学生成绩进步就是对于老师最大的回报了。”
“林老师对我很好。”安鱼信把手搭上了王鹭宁的肩,“我之前也总是过意不去,后来她和我聊了聊,我想开了。”
“于她们而言,我们的成绩进步就是对于她们教学水平的最高肯定。现在的我们没有经济能力,唯有努力学习以满足她们的期待,待成年后事业有成再回来报答她们。”
“感恩之心必须要有,但不能总记挂着现在如何回报而让自己过意不去,你想,假如你之后功成名就,不是想送什么就能送什么吗?”
“假如现下实在想送,可以送些没什么经济价值却用心的东西,老师接受到你的心意,就会很开心的。”
安鱼信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王鹭宁低头静静听着,半晌后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抓住安鱼信的肩摇了摇:“偶像,你点醒了我!努力学习是最重要的!”
安鱼信把王鹭宁的爪子扒拉下来,放在手心拍了拍。
是啊,当下,努力学习是最重要的。
之于寻常百姓,学习是最寻常最便捷的一条出路。前人的经验老早铺成了一条阳关道,只看谁能怀抱着天赋和努力昂首阔步走上去。
功成名就后才有资本独立出去,去追寻自己的所求所想,去保护在意的人和事。
——
安鱼信蹙眉看着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死磕了半节晚自习却毫无头绪。
眼看着晚自习快下课了,她把卷子卷巴卷巴放进书包,准备带回去给林溪桥瞅瞅。
林老师仍未回校,所幸她还剩了一张假条,之前坐林老师的车出校,保安没给收走。
她凭着假条堂而皇之出了校,拐上了回家的路。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自己走过这条道了,总是坐林老师的车来来去去,差点忘了从学校到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夜色如水,清风拂面,半人高的灌木丛偶有窸窸簌簌之声,片刻后一只猫从里面钻了出来,贴上了安鱼信的小腿,在左边蹭蹭,又绕到右边蹭蹭。
此时已来到了家楼下,安鱼信低头看着呢哝蹭她小腿蹭得正欢的小猫,无语了片刻,想了想,掏出手机开了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被接起,她冲着里面轻松调笑:“林老师,我被一只小猫绑架了,快带点小鱼干来赎。”
却听手机里传来了一声冷淡的“喂”。
她拿下手机看了看名字,确定自己没打错人,又重新将手机靠上了耳朵:
“小傅姐姐吗?”
“嗯。”毫无起伏的声音穿出听筒,电流声阵阵,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些。
“林老师的手机在您这吗?”安鱼信有些着急:“林老师怎么了?”
腿边的猫似乎感受到身边人不甚平稳的情绪,从蹭得欢变成了蹭得悲,最后彻底死在她旁边,不动了。
“没事。”手机那头的人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说,“你上来看看。”
安鱼信三步两步跨上楼,回头看了眼顿在楼下的小猫,又跨回来,俯下身:“等会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一径冲上三楼,平复了下自己起伏的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倚在玄关的傅深,站在沙发旁的李付,和那个侧躺在沙发上,合眸养神的女人。
女人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面颊泛着可疑的潮红,唇瓣微张,眉头微蹙。
“这是……”安鱼信有些惊讶,抬眼向面前的冰块求证,“喝醉了?”
冰块看起来比往常更冰了,一张俏脸彻底冻住,平直的嘴角微微向下挂着。
她呵了声:“嗯。”
又补了句:“李付干什么吃的。”
安鱼信觉得自己就“李付干什么吃的”这一点上和傅深很有共同语言。
李付结结巴巴:“回老家,溪桥高兴,多喝了点。”
收到了俩人飞来的眼刀,李付咽了咽口水,补了句:“没喝太多,没有太醉。”
傅深瞥了她一眼,目光放回沙发上的女人身上。片刻又说:“我马上有个会。要回酒店。”
李付连忙起身:“我送你。”
李付走到玄关处,想起了屋里还有一个人,转头向已走到沙发旁的安鱼信笑道:“你别担心,没有很醉。我送送傅深就回来,你回家吧,早点休息。”
“李老师您跑来跑去也麻烦,”安鱼信摇摇头,“明天还要上班呢。既然没有很醉,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我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李付想了想,料确实无甚大事,于是扶着门框穿好鞋,点点头道:“就是辛苦你把林老师扶上床,其他倒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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