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她正准备上床,忽听外头楼道里有什么动静。
她不是好奇的性子,本懒得管,倏然想到对门住的是那人,登时又有些紧张起来。她于是溜去客厅,扒着猫眼向外看——
楼道里的灯亮了起来,一个短发女子扛着另一个长发女人颤颤巍巍地开门,却大概是因为扛着一个人,活动幅度被限制住了,开得有些困难。
安鱼信愣了愣,打开门冲了出去。
“又喝醉了?”她站在两人身后,差点一嗓子喊出来,顾忌着深更半夜别人要睡觉,喉咙滚了两圈,挤出了这么一句。
傅深回头,见是她,也是一愣:
“小孩,不睡觉?”傅深问候了声,又转过头去,加快速度开门。
只是肩上那人有点沉,又时不时晃晃,限制了她的发挥,钥匙捅了好几次都没插进锁孔里。
“该换密码锁。”傅深轻声嘟哝,扛着林溪桥后退一步,把钥匙递给安鱼信,“你来。”
安鱼信接过钥匙,三下两下开了门。
第47章 画展
安鱼信看着傅深把林溪桥抬上沙发放倒, 正一只脚踩上了门槛,踌躇着要不要进,便听傅深在客厅那头沉沉说了句“进来吧”。
四下寂静, 窗户里已看不见月,大约是跑到了头顶。
她站在沙发旁, 垂眸看着躺倒的女人。
沙发上的人发丝有些凌乱, 面色同唇瓣一样潮红,更有整只耳朵都染上了绯色。眉尾和唇角却平直得像无风时的海面, 看不出任何情绪。
极致的暧昧与冷淡交织,冲撞出无比动人的姿色。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么静静欣赏那人的容颜了, 似乎只有当女人酣然入梦时, 自己才能鼓起勇气瞧上一眼。
一眼万年。
贪婪地看了许久,直到沙发上的人嘤咛了声, 她才做贼心虚似的移开目光。视野仓皇飘忽, 里头闯进了另一个身影, 她恍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
“小傅姐姐。”她轻轻叫了声,“林老师为什么会喝醉啊,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深顶了顶牙, 片刻后说没有。
“可是……”安鱼信抬起头, 直直撞上短发女人的眼:
“我听说林老师的爸爸回来了。”
傅深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错愕。她问:“听谁说的?”
话刚出口却又摇摇头, 轻嗤了一句:“算了, 你说了我估计也不认识。”
安鱼信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硬壳裂开了一道小口子。她赶忙乘胜追击。
“小傅姐姐。”安鱼信拽起傅深的袖子, 轻轻摇了摇,“能不能告诉我林老师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特别特别担心, 不知道的话觉都睡不好。我保证听过就跟没听一样, 转眼就抛掉。”
傅深安静了半晌, 坐上了沙发里林溪桥旁的空位。
她说:“其实没什么,就是她爸回来了,想带她和李付走,她不愿意。”
“其余的不便多说。”傅深补了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没大事,有我陪着。”
“那人怎么能这样?!”安鱼信一惊,差点压不住自己的音量,“前面说消失就消失,二十多年跟死了一样,现在说出现就出现,还要带人走?!”
傅深攥了攥拳头,好半天不说话,伸出手拍拍她的背。
“那林老师是太伤心,所以喝醉了吗?”安鱼信问。
她重新把目光放到合眸沉睡的女人脸上,看着她嘤咛了声,又赶紧压低音量。
“还好。”傅深想了想,摇摇头,“难说她是什么感觉。”
安鱼信想,其实也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林溪桥心里估计从始至终就没怀抱过期望,内心只有恶感。这次估计是被狠狠地恶心到了。
“父亲”这个名头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死了。
但若是说只有恶心而非伤心,也不准确。
儿时遭受的苦难,若是有父亲在身旁,能抵去十之八九。虽然有舅舅,但终归不是最亲的人,不能肆无忌惮地麻烦,抓人来给自己擦屁股。
林老师童年定是渴望过父爱,最终只能在舅舅身上汲取一二,来慰藉自己被外界刺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伤心的可能是自己的童年,以及与那人状若无物却怎么也剪不断的亲缘。
愤怒渐退,心疼的情绪飘到了最上空,随之而来的是万般无奈与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似乎并不能为林老师做什么。
现在的自己也没有立场为林老师做什么。
思绪回转,安鱼信忽地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那个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酣睡人的短发女人:
“小傅姐姐,您是一直在洛城吗?”
傅深嗯了声,不欲多解释,只说:“我看着她,你放心。”
——
安鱼信最终还是被傅深赶回了自己家。
傅深说小孩正在长身体,不能不睡觉,安鱼信解释说自己是熬夜惯犯,傅深一句话把她的“在林老师家呆到天亮”的念头打了回去。
傅深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不回去,等溪桥醒了我告诉她,你盯着她看了一宿。”
安鱼信觉得用告状威胁人的傅深很不厚道。
安鱼信躺在自己和软的大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概是困过了那个时候,再加上脑子里想着事,她在床上躺尸似的躺了半天,觉得一直瞪天花板的自己很蠢。
于是干脆爬起来继续刷题。
元旦放的一天半是在刷题中度过的。
她也曾进进出出屋子好几次,试图打探林老师的最新状态,结果一次也没碰上。又没勇气也没借口直接敲人房门上门探视,徘徊了一天半后她想了个法子——
在快回学校的时候,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前,侧头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总算逮着了出门去学校的“那人”。
她拉开门,假装刚好也准备上学,却见楼道里站着的是一个身着大衣的短发女子,心心念念的那人半点踪影也无。
她愣住了。
大概是她直愣愣冲出来又瞬间呆住的动作有些好笑,她清晰地听见傅深嗤了声:“跳舞呢小孩。”
安鱼信撇撇嘴:“林老师呢?”
傅深:“学校。”
看着安鱼信生动的五官,女人又补了句:“她状态不错。”
安鱼信哦了声,想问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觉得有些冒犯,踟蹰间傅深开口了:
“最近有画展。”
安鱼信愣了愣,片刻明白过来傅深是邀请她去看的意思。
她其实确实蛮想去的,欲从那些画里窥见林老师另一面的生活,但觉得还是得经过林老师同意。
况且自己上着学,其实也没有太多时间。
她刚欲摇头,听见傅深的一句“寒假里,到时候给你五张票。溪桥的意思。”
安鱼信脑子登时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尖叫“寒假算哪门子最近!!”,一半听见是林老师的意思后呆住不转了。
单肩挎着书包,手略松松,书包带就顺着肩膀往下滑。她赶紧使力扯住了,往上提了提。
她说,好。
——
教室里一派鸡飞狗跳。周寻跑到隔壁组去借鉴作业,余光瞥见安鱼信踏进教室,眼睛登时一亮,窜回自己位置就喊:“安姐救我!”
安鱼信看着周寻攥着的英语作业本,挑了挑眉:“这不是明天早上才交么,你急什么?”
周寻:“老高说等会组织英语考试,他来监考,叫我们把作业早点交上去,他好改的!”
“高老师怎么转性了?”安鱼信嘀嘀咕咕,“他不是最不喜欢动不动就考试的吗?特别是这种搞突袭似的。”
“不是他的意思。”周寻着急忙慌地说,“是郑老师说要组织一次英语考试。她觉得学校太不重视英语了。”
“我听八班的人讲的。”周寻补了句,“就是你那个朋友,叫什么什么宁的,来找你。看你不在就和我讲了。”
“王璐宁?她来找我做什么?”安鱼信猛地停下了翻书包的手,转头死死盯着周寻,想着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我也问了下,她说没什么大事,既然你不在就让我给你带句话。”周寻把安鱼信的书包拎过去,自己翻找了起来,“说是让你放心。”
周寻找到了英语作业本,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开始借鉴,徒留安鱼信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个丫头,总喜欢一惊一乍地吓人。
她等着她的好消息。
——
英语考试结束,安鱼信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却见一人早已抱着包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便拉着她往外跑,嘴里开始喋喋不休念叨。
安鱼信听了半天,王鹭宁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今天英语考试时,郑晓娟试图借着看她脸色不好的理由摸她脸,被她躲开了。她考到一半又被叫去办公室,郑晓娟上来就想抱她,被她挣开了。她最后放了句狠话。
安鱼信:“你的狠话不会是‘老师请你不要这样’吧。”
王鹭宁大惊:“你怎么知道!”
安鱼信:……
算了,懂得拒绝了,好歹是有进步。
王鹭宁有些愁:“你说我和郑老师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该怎么面对她呀。”
“她又不是你亲妈,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安鱼信揽了揽王鹭宁的肩,“你做人光明磊落,她做错了,该羞愧的是她。要是她针对你,我陪你去申请换班。”
“能行吗。”王鹭宁还是很愁,“郑老师好像在学校领导层里职务挺大的,我之前听林老师说。”
安鱼信突然觉得这事做得有些草率。
应该先做个背景调查再出主意的。
很多时候保全尊严固然没错,但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毫无缘由的针对报复。
做出不为五斗米折腰选择的前提是做好饿死在路旁的准备。
这件事若是放在她身上,她定是宁死也不弯一下腰的,但是王鹭宁很可能受不住消极的后果。
“要是之后发生什么。”她转过身,按住王鹭宁的肩,眉眼沉沉,“第一时间告诉我。”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她只能尽心尽力——也必须尽心尽力——将这个天真烂漫、肯听她话的女孩护好。
要给女孩一个交代。
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48章 隐忍
元旦一过,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备战期末考的紧张气氛。
周寻这几天屁股几乎没离开过座位,除了上厕所吃饭就是定在位置上做题,看得安鱼信啧啧称奇:“怎么突然转性了?从前你可没这么热爱学习。”
“还不是因为我爸。”周寻苦着脸, “我爸说要是期末考没进年级前一百,就不回来过年了, 他们一家三口在京都逍遥快活。”
不久前安鱼信才知道, 周寻父母在京都工作,但周寻的户口在洛城, 和自己一样,也是远离家人在外求学。
周寻也有个妹妹。
“你上回考多少来着?”安鱼信问。
“一百八十六。”周寻叹了口气
安鱼信不会安慰人, 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加油”, 周寻问安鱼信有没有什么学习方法传授一下,安鱼信想了半天, 说:“上课认真听, 作业认真做。”
周寻:……
周寻:“你怕不是在敷衍我。”
“非也。”安鱼信摇摇头, “你就试试一周,上课不开小差认真听, 课后作业认认真真完成每道题都弄懂, 你成绩没有进步你来找我。”
周寻叹了口气, 又欲接话, 忽见自己的前桌转过来, 对着自己和安鱼信比了根食指。
安鱼信的斜前桌自上次月考后换了人, 换成了一个成绩不错但很皮的男孩。
男孩最近沉迷上了对人比食指。
食指在对方面前一晃而过,对方正欲生气,他就伸出那根指头晃晃:“不是中指哦。”
对方只能偃旗息鼓, 或者比回去。
渐渐班里盛行起了一股“比食指”的风气。
那男生每次来招惹安鱼信的时候, 安鱼信心情一般的时候就不理, 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对着比一阵子。
“滚。”周寻看着那根手指笑了声,“你搞什么。”也比了回去。
安鱼信正欲也比回去,恰巧此时自习课上课铃响,那男生转过头埋桌学习去了。
安鱼信在心底呵了声,低下头开始做题。
自习课上至一半,安鱼信正对着作业本上的数学压轴题发愁,抬眼环视了教室一圈,想活动活动脑子,却见那男生也恰好抬头环视教室。
俩人四目对上了。
那人伸出了一根食指。
安鱼信:……
安鱼信被数学题搅得头昏脑胀,心情不甚美妙,本不欲理,继续埋下头做题,余光却瞥见了门口站着的一人的身影。
长发披散,蓬松柔顺。两手插在大衣的兜里,脖子上围着条围巾,衬得脸更小巧精致了。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头直直看过去。
大约是距离产生了勇气,隔得那么远,那人未必注意得到自己。
她这么想着,却径直撞上了那人的眼。
四目相对,安鱼信的眼倏地眨了眨,有些突如其来的惊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
隔得远,那人眼中的情绪看不太清,然即刻一闪身从门口消失了。
安鱼信莫名怅然。她自我安慰道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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