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鱼信盘算着,明天中午溜回家, 先给录音笔稍稍充个电,再换套衣服。
距离第三节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
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圆, 还有一个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人脸挂在上边似的。安鱼信挤了牙膏, 站在窗边看了会儿。
今儿应该是农历十六。年来得迟,算算时间, 再有一个月就放寒假, 一个半月就过年了。
思绪正四处飘飞, 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安鱼信在心里嘀咕着“没下课呢谁来了”,刷着牙走至门口, 轻轻拉开门——
对上了女人看不出情绪的桃花眼。
心理准备全无, 倏然和梦中人打了这么一个照面, 安鱼信显见地愣住了。
沉寂了许久的九色鹿又开始活蹦乱跳, 一下一下撞着笼子。安鱼信微微挪开眼, 慢慢做着深呼吸, 死死按捺住心头突如其来的悸动。
“果然在这。”林溪桥眉心舒展开来,松了口气,“我来就是想说一句话。”
“我不管你去哪, 我只想确保你的平安。”
“无故消失一段时间后, 请你发条消息给我。”
林溪桥走了。
安鱼信走到洗手台前, 接了水冲走满嘴泡沫。
她其实很想问“你凭什么管我呢”,然怕一张嘴就流哈喇子,于是没作声。
林老师为什么管自己,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她是班主任,必须确保每个学生的安全。
甚至于,相比其他同学,她还给自己放宽了限制,不要求自己安安分分呆在位置上学习。
算是一种优待。
但安鱼信莫名很不爽。
她想,其实她在内心深处期望着林老师能再多管自己一点。
现在俩人和陌生人似的,一个怕展露自己的感情离得越远越好,一个主动避嫌到了除“平安”外诸事不管的地步。
呵,不管就不管吧,希望到时候我若是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你也不要管。
安鱼信赌气想着,迅速洗漱完。刚把毛巾挂起来,沈忆然和宋迟便结伴回来了。
“诶小信。”沈忆然把小包甩到床头的架子上,又一屁股坐上了床沿,仰着脸问,“你晚自习第三节课去操场了?”
“你听周寻说的?”安鱼信踩上梯子的脚一顿。
“是呀。林老师晚自习第三节课来班里转了圈,没看见你人,就问周寻你去哪里了。我不是坐你旁边一大组吗,离得近,我也就听着了。”
安鱼信听得愣神,干脆从梯子上下来,一屁股也坐上了沈忆然的床沿。之前听了林老师话后闪过的浮光掠影般的念头又沉沉浮浮地露了头。
她问:“林老师什么时候来的?”闲竹赋
“第三节晚自习刚开始就来了,逛了一圈就走了,再没来过。”
所以林老师的那句“果然在这”的意思是——
她听了周寻的话去操场找自己却没找着,或许又四处找了半天,终于在寝室里看着了自己。
林老师很关心自己,但她不说。
安鱼信知道她为什么不说。
都是为了避嫌,怕自己又升起那些分外荒唐的念头。
安鱼信的心裂成了两半,一半因着林老师的关心而欢喜雀跃,一半因着那避嫌的举动而惆怅酸涩,两者碰撞错落,发出沉闷的砰然声响。
她重新爬上床,躺倒下去,将手覆上了眼。
林老师,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
——
第二天中午,她如法炮制地出了校,回家换了件短款的呢大衣。周寻见状“嚯”了声:“回寝室换了?呢大衣不嫌冷?”
“我之前的羽绒服也蛮薄的,和这衣服差不多暖和。”安鱼信没纠正“回寝室”这一说法,撇撇嘴,“这校服外套漏风,但也不算很薄,有件呢大衣挡挡风就不冷了。再说了,你穿得比我还薄呢。”
一中的冬季校服不厚,但胜在大,往里面塞四五层衣服也不会挤得慌。于是每至寒冬,怕冷的同学就会穿得像个团子,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起来。
晚饭时,她又用假条混出了学校。
保安室的大叔都眼熟她了,见她来了便笑笑:“又回家呢。”
“嗯。”她说,“最近家里总是有点事。不过学校和家蛮近的,来回一趟也就几分钟。”
保安大叔点点头说着“好的”,一转身却拨了个电话:
“喂,林老师吗?”
正准备离开的安鱼信:……
好的,签假名要被抓包了。
她听着保安大叔继续说:“你班里是不是有个学生叫安鱼信?她近两天三番五次出校,假条是您您批的吗?”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大叔把听筒从自己耳朵上摘了下来,递给安鱼信:“林老师说有话同你讲。”
“鱼信。”那头的声音被电子浸润,显得更圆润温柔了些,轻一阵重一阵地传来,“你因为什么事出校我就不管了,但要及时回来。如果回不来,发个微信给我报平安。”
又是除了平安诸事不管。
明明这是最好的结果,完全不会干扰自己的计划,但安鱼信就是很烦躁。
直到回家拿上了充好电的录音笔,到教室坐下,摊开卷子开始刷题,烦躁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这种磨人的感受一直持续到了第三节晚自习。
安鱼信这次连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带上了录音笔,打算用郑晓娟煞一煞自己的性子。
昨晚和郑晓娟聊至一半,她挤出些泪,长吁短叹,装作没什么心情继续往下聊的样子与她道别。
郑晓娟听罢推了推眼睛,轻声道:“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和老师说。我知道你这些话闷在心里很久了,又不好和别的同学讲,一直自己憋着。老师可以做你的树洞。”
“那我明天可以来找老师吗?”安鱼信低着头,“其实我最近一直学不太进,我想,可能讲出来会好些。”
“当然可以啦。”郑晓娟笑着说,“明天科技楼开门的,你晚上还是到这个教室来,有什么话都好和我说的。”
思绪回笼,她已来到了科技楼二楼的教室里。郑晓娟还没来,她无意开灯,借着扑进教室的淡淡月光,看着着窗边桌面上被照亮的厚厚一层灰。
这间教室脏得令她难受。
更脏的还是那个人。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迫于淫威,臣服于郑晓娟的咸猪手下。
更有甚者……
安鱼信不敢深想,假如王鹭宁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而是默默忍受,最后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了噔噔的高跟鞋声。
“人还没来么……”郑晓娟嘟囔着走进教室,啪地一声开了灯,看见站在窗边的安鱼信,耷拉着的唇角登时向上提去。
“怎么不开灯呀?”她问。
安鱼信摇摇头。
因为不想看见你,少一秒是一秒。她在心底说。
——
这晚,俩人明面上的感情急速升温。
安鱼信拉着郑晓娟聊天聊地聊南聊北,聊到最后发出一声喟叹:“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郑老师您人真好。”
这是第二晚。
第三晚,郑晓娟开始对安鱼信轻轻试探着上手摸摸,安鱼信扭捏了一阵,屈从了。
第四晚,郑晓娟上下其手的幅度越来越大。安鱼信忍了。
第五晚,郑晓娟对着安鱼信倾诉了半小时自己的爱意。安鱼信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告诉自己,最后两天了,再忍一忍。
第六晚,安鱼信在郑晓娟准备强吻自己的时候叫了停:
“郑老师,请您自重。”
“你知道我家背景的吧。”郑晓娟轻声说,“鱼信,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本不想强迫你的。你也说了你喜欢我,为什么接受不了呢?”
“我对您的喜欢,完全是对老师的敬爱!”安鱼信低吼出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您不能这样羞辱我!”
“这就算羞辱了?”郑晓娟笑着,从安鱼信校服口袋里里抽出了一根录音笔,“你是替王鹭宁来的吧。”
安鱼信的泪凝在了脸上。她愣住了。
“那她应该告诉过你,这些证据举报到教育局是没用的吧。”郑晓娟依旧低低笑着,“怎么,从我这边套话,想把我搞掉?套出话后又能怎么样呢?”
“你知道的,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这边过不下去。”
“这根录音笔我就先没收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你说,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我哪里比不上林溪桥?”
安鱼信沉默了半晌。
就在郑晓娟准备再次开口时,安鱼信站了起来,一脚踢开了椅子。
空荡荡的教室传出“砰”的一声响,震耳欲聋,转瞬荡出了回声。
“你不配提起她。”回声中,安鱼信一字一句地说,“郑晓娟,你真的很令人恶心。”
安鱼信转身,没有再回头,一径跑出了教室,跑回寝室。
她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从校服内呢大衣的袋子里,拿出了另一只录音笔。
第53章 曝光
安鱼信并不打算带着录音向上检举。
郑晓娟对于“不会被搞下台”这一事如此自信, 说明不止在洛城教育局有人。
前几日的录音可以备份,虽然内容没有那么劲爆,但仍可作为一定的证据。而郑晓娟在最后一天才把录音笔抽走, 丝毫不畏惧前几日录音的流传,意味着——
她的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搞自己心态。
她根本无所谓会不会被举报。
周六中午回家, 吃过午饭, 和阿姨道别,她转身回房。
把录音笔里的音频导入电脑, 她坐在花花绿绿的屏幕前,发了一会儿呆, 掏出手机, 给江晋月转了条语音过去:
“我有点忐忑。”
网络不知为什么有点卡,绿色的语音条前挂上了灰色的小圆圈。小圆圈转了片刻, 终于发出去了。
前路未知, 万一所有动静都被郑晓娟背后的势力压下去, 一切便都将前功尽弃了。安鱼信想。
更难捱的,还属郑晓娟的时候报复。她倒是无所谓, 王鹭宁那头怕是难了。
手机界面在聊天框停留了半分钟, 直接跳出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怎么啦?”按下接通图标后, 江晋月的脸霎时蹦了出来。
“我要在网上曝光一个人。”安鱼信也不露脸, 就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 声音沉沉, “但是我怕被压下去。”
“是你那年级组副组长?”
“嗯。”
对面静了静,似乎在措辞。
这片刻的寂静化作一把钝钝的刀,把安鱼信捂了一个星期的袋子刮了个口出来。口子的边缘不甚平整, 呼呼往外漏着风。
“她背后势力好像很大。举报没用。”安鱼信也不整理思绪, 只是把想说的一个劲往外抛:
“她是个体面人。她最怕不体面。”
“同性间性骚扰这种事, 往小了说甚至可以化成师生情,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曝光这个,若是把握不好度,舆论一偏,反而会惹来一身腥,背后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用这种东西污蔑老师,恶不恶心’啦,‘人心脏,看什么都脏’啦,最后变成□□羞辱。”
“我估计,郑晓娟也是吃准了这个心理,以为我不敢曝光,只敢偷偷向上举报。”
“但她猜错了。我不怕被人指指点点,我只怕一举拉不下她,令她变本加厉地报复其他人,并且此后的行为更加猖獗。”
对面不说话,安鱼信举起手机,把脸框进摄像头里,问:“你还在吗?”
江晋月似乎在看着手机翻找着什么,说:“等等,我给你看点东西。”
是一段聊天记录,时间是三天前。
林溪桥:你知道安鱼信年级组副组长吗?
江晋月:啊,安鱼信和我说过一些……
江晋月: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林溪桥:嗯。安鱼信最近在收集她的证据,不知道是向上举报还是准备曝光。
林溪桥:如果是向上举报,她可能不会和你讲。但是如果是准备在网上曝光,她应该事先会和你说一说。
江晋月:啊……我也觉得。曝光的话,可能光靠自然流量把热度抬上去得会有点吃力,还是需要一点手段的。
江晋月:她可能会需要我的一点点小帮助。
江晋月:等等,林老师,她之前和我说你们都没啥联系了,她的一举一动您还知道呐。
林溪桥:哈哈。
林溪桥:假如她和你说了准备在网上曝光,你就把这段聊天记录发给她。
林溪桥:身份信息遮牢了,语音变频处理。没必要拿自己当靶子,只需要把这潭水搅浑,让郑晓娟暂时停职就好。
林溪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聊天记录结束了。
安鱼信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一面是“原来她在关心我”的小惊喜,一面是“她怎么也管这件事,她家里那边没事吧”的小担忧,一面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避嫌到要找个中间人当传话筒的程度了吗”的小失落。
她问江晋月:“林老师怎么会想起找你的?”
江晋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不瞒您老说,我加上她之后她从没主动给我发过消息。”
“什么叫她没主动给你发过?”安鱼信嘶了声,挑着眉问,“那就是你给她发过咯?”
“毕竟是美女嘛……”江晋月嘟嘟囔囔,声音活像蚊子叫,“谁能忍住不找美女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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