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鱼信叹了口气,余光瞥到了角落里坐着看书的女人。
若是之前,林溪桥少不得凑上来看着一块儿改卷子,然后也开上三两句玩笑。现在却独自窝在那边,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汪洋隔在俩人中间似的,泾渭分明。
明明泾渭分明,却又伸长了手管这管那,自己和郑晓娟的事也要管,自己会不会被淋湿也要管。
很矛盾。
余光中女人动了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视线游移过来,温声开口:“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教学楼里空了大半,除了雨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响动。俩人跟着林溪桥上了车,林溪桥把她们送到了寝室楼下。
“忆然。”林溪桥停稳了车子,蓦地开口,“你先回去,我和鱼信有话要说。”
声音很轻,但在狭小又安静的车厢内显得异常清晰敞亮。
沈忆然很有自己是蹭车的自知之明,巴不得一声,道了句谢谢,下车进了寝室楼。
车内一时沉寂,像是喷发前荒无人烟、被冰雪覆盖着的火山。
安鱼信坐在后排,看着窗外被雨打得弯了腰的桂花树枝。林溪桥没有回头,只是兀自看着寝室楼,说:
“鱼信,你知道来姨妈不能淋雨的吧。”
安鱼信沉默良久,在林溪桥久久听不到她的回应而转过头来时,终于“嗯”了声。
“假如我不来接你。”林溪桥问,“你就打算和沈忆然撑一把伞回来,然后把自己淋个湿透,第二天痛死痛活吗?”
安鱼信垂着脑袋,闭上了眼。
半晌,她抬起头,倏然对上了林溪桥的眸子。
她开口,语气沉沉,听不出喜怒:
“林老师,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第55章 毕业
林溪桥转回了头。
她靠着椅背沉默了良久。
窗外灯下被雨打湿的树叶随风飘摇, 时不时反来一小片光,和安鱼信一齐眨着眼。就在安鱼信以为等不到回答了,准备推门而出时, 林溪桥开口了。
她说:“师生。”
“既然只是师生的话,”安鱼信缓了口气, “您大可不必过多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了女人蹙起的眉, 安鱼信看着那柳眉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整栋楼的光蓦地齐刷刷黯淡, 跟临上战场却偃旗息鼓了似的,打了俩人一个措手不及。
熄灯了。
安鱼信放在把手上的爪子缩了回去。
“回不去了。”安鱼信说, “我不想把阿姨喊过来开门, 然后被大骂一通,要是撞上她心情不好再被扣点分。”
“送我回去吧, 林老师。”她顿了顿, 又说, “谢谢。”
“老师”两个字咬得极慢,眨眼破碎在了车厢里。
林溪桥不作声, 重新发动了车。
前半路无言。
窗外的景色倒退得愈快, 安鱼信定神看着远处路灯下朦胧的雾气和发光的雨丝, 倏然听得一声:
“如果你想的话。”
“想什么?”她问。
“想做朋友的话, 我们就做朋友。”
面前递来了一个台阶, 安鱼信踩上了第一层, 问:“那等我毕业了呢?”
前排那人像是又聋了或是哑了,半天不说话。
安鱼信从第一层台阶上下来,向后靠去, 靠回了椅背上。
她有点烦躁, 却不知如何疏解, 干脆掏出手机,开了机,戳开了江晋月的聊天框。
安鱼信:我想揍人,怎么办。
江晋月:你咋上线啦?出啥事啦?那谁又作妖啦?
安鱼信:某人变成了闷葫芦,问什么也不说,搞得我想原地爆炸。
江晋月:懂了,林老师是吧。
江晋月:就前两天那档子事,我还以为你俩和好了呢。
安鱼信抬眼瞅了瞅前排一心开车,似乎心无旁骛的女人,不甘心地低下头,继续闷头打字。
安鱼信:我感觉好像就我在乎这段关系。
安鱼信:我发誓,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我再也不会说一句话了。
江晋月:嗯嗯。我相信你。
安鱼信:……
安鱼信摁灭了屏幕,攥着手机放回口袋,想把这个敷衍的人关进小黑屋。
直到到家前,林溪桥都没再说一句话。
后排放了把叠得整整齐齐的伞。待车停稳,安鱼信拿了伞,拉着把手就要下车,忽听得林溪桥轻轻的一声:
“还是朋友。”
安鱼信脑子断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溪桥是在回答“毕业后俩人是什么关系”。
斑斓四溢的情绪在安鱼信脑中炸开,她一时有些听不懂这句话,手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不知是拉是放。
她终究还是听懂了,于是开了门,跑下了车,又拉开前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她的动作太快,还不待林溪桥反应过来,俩人间的距离便骤然缩短到半臂之内。
“林老师。”安鱼信往左靠去,“你认为我等了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听这句话的是么?”
俩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纠缠上,喜怒无惧,悲喜无关。
只为求得确切明晰的归宿。
车内暖黄的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线路接触不良闪了几下,安鱼信一抬手把它们摁灭了。
她闭了闭眼,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林老师。”
安鱼信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溪桥的脸,不错放昏暗中任何微乎其微的情绪。
然后她看着林溪桥微微启唇又合上,按开抽屉,递给她一包纸。
安鱼信一滞。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接过纸,抽了张出来擦了擦头发。
“嗯。”林溪桥没有转头看她,也不知道看着窗外的哪儿,兀自说,“我知道。”
“但是我无法回应你。”
“鱼信,你应该好好学习,然后迎接自己的人生。”
“你不能被这里束缚住,更不能被我束缚住。”
“你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的。”
车内一片死寂。
“林溪桥。”昏暗中,安鱼信沉沉开口,语气难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懦弱。”
“你就是不想负责任。”
安鱼信说罢,也不看她,也不拿伞,下车一径跑上了楼。
颤着手开着门,她想,她再也不要理那个人了。
把自己埋进沙发,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幅沉睡女孩看了许久,把它摘下来,用小刀划了个七零八落。
然后她收到了两条微信,上面是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对不起。”
“记得吹头。”
她哭出来了。
——
她卸去了物理课代表的职位,和林溪桥几乎零交流。
傅深递给在放假前给了她几张画展的票,也被她拒绝了。
“请小傅姐姐转告一下。”她说,“既然只是师生,就没必要有什么私交了。”
高二下学期飞一般地过了,林溪桥问她有没有再参加物理竞赛的念头,她说没有。
z省高考考两次。第一次是在高三那一年的一月,考英语和三门选考。
假如说某门课考出的成绩令自己满意,下学期就可以丢掉不学。
她考了142+297。
成绩出来那天是大年二十九。她一面感慨考试院太过敬业,大年二十九还在工作,致力于让学生不过个好年,一面觉得成绩尚可。
微信群炸了锅,一堆人鬼哭狼嚎。安鱼信默默潜水,看到林溪桥发了句:考得不理想没关系,考两次呢,下学期再努力一把。
周寻敲她小窗,问她考咋样。
安鱼信:还好。你考咋样。
周寻:有两门不错,可以扔掉了,我爸很满意。
周寻:当然我的“不错”和你的“还好”不是一个水平的,你考几分?
安鱼信:439。
那边没动静了,“正在输入中”在上头挂了好半天,终于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周寻:你开挂了?我们考的一张卷?你比我高了五十分。
安鱼信:当然不是一张卷。
安鱼信:考了四张卷。
周寻:6。
周寻:被冷到了,告辞。
安鱼信不知道,备受打击的周寻转头就去跟林溪桥哭诉安鱼信惨绝人寰的实力去了。
周寻:林老师,您知道安鱼信考了几分吗?
林溪桥秒回:几分?
周寻:439。
周寻:她是人吗?!就扣十一分!!
林溪桥:嗯。
林溪桥:你考得如何。
周寻琢磨了一会儿林溪桥的“嗯”的意思,结合上下文应该是回答了“她是人吗”这个问题。见林溪桥问自己的成绩,周寻叹了口气。
周寻:物理化学94,打算丢掉了。英语和地理不怎么样。
周寻:本来我觉得考得蛮好了,直到碰上了安鱼信。
林溪桥:加油!
被加油的周寻在高三下学期卯足了劲学习,一举冲回了年级前八十。
安鱼信则刷了一个学期的数学和语文,快刷吐了,偶尔会冒出“首考考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种讨打的想法。
寝室空了一大半,有四个人选择走读,只为了在晚上能多学点。安鱼信倒是无所谓,想学的时候就用请假条溜回家,来去自如。
高考前一周,林溪桥给班上每位同学发了一大袋零食,每件都有美好的寓意。
周寻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安鱼信当晚饭吃了个精光。
安鱼信只参加了一天高考,考完语文数学就卷铺盖走人,收拾收拾东西去了S市。
爸妈忙着工作,妹妹上幼儿园,安鱼信快快乐乐在家摸鱼,又约了初中同学一块聚一聚。
大家都说安鱼信除了又长高了点,倒没什么变化。江晋月补了句:“就是头发看起来少了点。”
安鱼信微笑着把江晋月爆揍了一顿。
考完第四天毕业典礼,第五天毕业聚餐,安鱼信这两天回了一趟洛城。
拿到毕业证书和班级合照的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
真的毕业了。
乌泱泱一大帮子人从礼堂回到教室,听林溪桥讲了最后一通话。
她说:“感谢大家两年的陪伴。祝大家前程似锦,一路顺风。”
感性的人相拥着哭了一通,安鱼信掉了几滴泪,想着,是不是前程似锦不知道,但前程里没有那个人了。
——
Z省高考成绩一向是以短信形式发送的,比考试院网站准时得多。
考试院网站一到点就崩,指望不太上。
安鱼信在等短信,宋迟打了个语音电话来闹她:“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本来说上午九点出成绩,现在又说下午五点,眼看着这六点了还没来。”
宋迟又说:“沈忆然为了避免直面成绩的苦痛,和她对象一人买了五张电影票,打算从早上看到晚上。结果看了三场就吃不消出来了,现在正发愁。”
“她和她女朋友还谈着呐。”安鱼信笑道。
“可不是。”宋迟也笑了,“真够久的,这一晃眼都两年了。”
她的笑声倏然一停。
“我靠出成绩了!你看班级群!有人收到短信了!”宋迟顿了顿,又喊,“我靠我也收到了!”
“嘿嘿668,还不错,应该可以去Z大。”宋迟美滋滋说了一通,倏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安安你还没收到呐。”
安鱼信“嗯”了声。
成绩是从高往低发的,没收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宋迟讷讷说没事,又感觉自己的话干巴巴的没什么安慰能力,硬着头皮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安鱼信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天完全黑了还没收到短信。她有些急了,拿起手机一通翻,最后灵光一现,翻了短信垃圾箱。
只见里头最上边躺着一条“z省考试院”开头的短信,见她进来和她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安鱼信:……
被系统判定为垃圾拦截掉的高考成绩:……
安鱼信考了699,最终去了S大。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她正在和江晋月在外头吃饭。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一听录取通知书来了,江晋月比她还着急,拽着她就往她家赶。
安鱼信想起了毕业聚餐那天,她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也是这么急急忙忙往酒店里赶的。
那天大家起哄着要喝酒,林溪桥也不拦,只是嘱咐不能多喝,一桌上了两瓶。安鱼信也想尝尝啤酒的味道,于是倒了一个杯底。
啤酒不好喝,苦的。安鱼信尝了一个舌头就丢开了,换了个杯子倒上了椰汁。
宋迟和沈忆然坐在别的桌,过来凑她去给老师敬酒。她本不愿去,沈忆然说:“年级第一还不去,说不过去了啊。”
俩人生拉硬拽,她还没反映过来,人就已经站在教师那席前面了。
宋迟和沈忆然一起上前给林溪桥敬酒,一人说了一段漂亮话。
她俩回头看向安鱼信,林溪桥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安鱼信熟练地锁紧了关着九色鹿的笼子,上前碰了杯,说:
“林老师,祝您天天开心。”
第56章 东北
江晋月去了东北。
安鱼信对此表示格外震惊:“叔叔阿姨能同意你去东北?”
“你看我这排名。”江晋月叹了口气, “S市985又够不上,又不想只读个211,可不就去东北找个985读读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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