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晋月吃了一惊, 大笑大谢的,抓起生菜包就往嘴里塞,林溪桥在旁边笑着说“慢点”。
——令安鱼信想起了曾经的日子里,也有人这么看着她狼吞虎咽,柔声说“慢点吃”。
手里的生菜包一下子就不香了。
傅深的面子不能不给,她慢吞吞地将它胡乱啃噬完,给了傅深一个肯定的笑,接着去夹桌上其他的菜。
谁知傅深手快,看她瞅哪个菜就往她盘里夹,对面的林溪桥见状也疯狂给江晋月夹菜。自己吃得跟不上傅深的手速,对面的江晋月也满口大嚼大咽顾不上说话,一时满桌寂静,只闻餐具碰撞声和口齿咀嚼声。
安鱼信慢吞吞吃了一会儿功夫,又冷眼看了半晌,把筷子一撒,往椅背上仰躺去,笑道:
“小傅姐姐,您喂猪呢,不吃了?”
“我饱了。”傅深面无表情,却从眼底漏了一丝笑意出来,被安鱼信捕捉到,霎时小嘴一噘。
“这么快就饱了?”安鱼信说,“不信。”
桌上的菜被傅林俩人夹得所剩无几,全都到了安鱼信和江晋月的盘子里。安鱼信的目光在那可怜巴巴的一丁点菜中挑挑拣拣,终是盯上了个猪蹄,夹到了傅深盘子里:
“小傅姐姐快吃。”
经傅深这么一闹,安鱼信满脑子的林溪桥跑走了一半。是故她没注意到林溪桥捏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已然攥出了青筋。
——
吃完饭,换了家常衣服,林溪桥笑问江晋月今天还有什么行程安排。江晋月说:“打算去附近的一条民国街逛逛。”
民国街也是一条网红街,装修得很有年代感。每至晚间,华灯初上,整条街都笼上一层暖黄的色彩,很有光阴荏苒、穿越百年的氛围。
“我们一道儿走。”傅深听罢,忽从旁插了一句,“方便么?”
这回,江晋月约莫是因着吃了一顿饭和两人更熟了,也不看安鱼信的脸色,直接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应了下来:“当然方便。人多热闹嘛。”
安鱼信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林溪桥推了推傅深,语气淡淡:“你先前说的回去整理东西,不整理了?”
“故人相见,比整理东西重要。”傅深说。
“谁是故人?”
“那小孩。”
说话间,四人已走至洗浴中心外头。车流声与喧闹声扑面而来,林溪桥在卷帘的西风中道出了句“失陪一会儿”,拉着傅深走到建筑旁被遮挡住的一个小角落。
“你今天很反常。”林溪桥皱着眉道,“一直在凑热闹。这不是你的性格。”
“你还说我。”傅深嗤了声,“最反常的是你。”
“我怎么反常了?”
“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小孩。”
林溪桥没了话,靠着墙兀自沉静,听傅深继续说:
“那小孩给我夹菜的时候,你挺不舒服的吧。”
“看你的样子,根本放不下她。”
“溪桥,我没见你对人动心过,除了那小孩。”
“这次碰巧遇上了,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你舍得?”
日头落山,一只黑鸟从枝头飞下来,扑棱着翅膀蹿到另一棵树上,在暮光中引吭高歌了两声。
“舍不得。”林溪桥看着被远处低矮建筑吞没的落日,低声说:
“可是我……”
“有什么好可是的?”傅深不待她说完,又嗤了声,“方才在浴池里和你说的,你是一点也听不进呐。”
“那小孩的眼神你还没看懂吗?她还是很喜欢你。”
“你与其怕她将来的路难走而拒绝她,不如努力替她铲平路上可能遇到的阻碍,然后一起经营今后的日子。”
“你这种行为其实蛮不负责任的。真的。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下半生的安稳,但切实伤害了那个很爱你的人。”
“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林溪桥不知道在不在听,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的砖块。傅深说完,她抬起头,忽地伸手揉乱了那一头短发。
“你今天话真的很多。”林溪桥笑着说,“下半年不想说话了,干脆今天全都一口气说完了是吧?”
傅深面无表情地顺着头发,把它理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知道了。”林溪桥抬脚往回走,“难得我们的小傅姐姐一说说那么多,我肯定要给她一个面子。”
傅深的脚顿住了,表情僵了一瞬,几息后才继续跟上林溪桥的步伐,淡淡吐出了句“注意措辞”。
——
民国街上各色店铺皆有,江晋月看上了一个饰品店,拉着安鱼信进去逛,林溪桥傅深也慢悠悠缀了上去。
饰品琳琅满目,在明丽华光的笼罩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四人漫无目的地在里边转圈,江晋月就像来到了玉米地里的田鼠,满屋都是她的菜,“这个好好看”的赞叹声不绝如缕,令安鱼信觉得这句话会出现在她今日的梦里,和着江晋月那过于活泼的声音,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这个配你!”和众人一道转着圈的江晋月忽地顿住脚,指着板子上挂着的一对红樱桃耳钉,晃晃安鱼信的胳膊。
“你忘了?”安鱼信指着自己的耳垂,有些无奈,“我没打耳洞。”
“不要紧。”一旁的店员乐呵呵,抬手将它摘下了,说,“可以改成耳夹或是耳挂。”
说罢,她一把拉开了下面的柜子,向里面拿出了几个小配件,三下五除二给耳钉换了个新造型。
安鱼信正想说不用忙,她不买,忽见身旁一暗,店员手上的已改成樱桃耳夹的小饰品被一人接了过去。
“耳夹会痛。”林溪桥晃了晃手里的耳夹,听它碰撞出铃叮脆响,又放到手心里细瞅了瞅,重新递给店员,“改成耳挂吧,我来结账。”
安鱼信愣在了原地。
店员乐颠颠地飞速给樱桃又换了个造型,安上了个缺了口的银色小环,问:“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得到没有的答复后,店员带着林溪桥去前台结账。
安鱼信拿到林溪桥塞给她的小袋子的时候还是懵的。花果香海浪似的阵阵袭来,她听见那人说:
“江晋月说得没错,确实很配你。”
她那被花果香麻痹了一瞬的大脑回过神,抿抿唇,说:“我没说想要。”
“老师送你的,你接着吧。”林溪桥笑了声。
“为什么送我?”安鱼信拼命锁紧关着九色鹿的金笼,罔顾它已然冲出一半的身子。
“赔罪。”林溪桥说。
安鱼信合上了嘴。
她想,她明白林溪桥的意思。那人认为拒绝她是伤害了她,一如那个雨夜里微信上的“对不起”。
也递来了一个小台阶,让她踩上去,问她能不能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继续做朋友。
从前的她有骨气,认为没有那人她也能一样过得很好。
但她错了。
那没怎么和林溪桥说话的两年多里,她从一开始的疯狂刷题,到后来的自以为成功把那人的影响从自己身边抹去,风过无痕,波澜不惊。
她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她甚至可以很轻松地在感情卧谈会上和舍友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一个因为身份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
直到她再见到林溪桥,飘荡无居的魂魄倏然有了既定之所。灵魂深处的九色鹿在颤栗,在上天入地地流窜,无数小人附在她耳边说,你非她不可。
这回的她不想像从前那样拒绝接受道歉了。做朋友也不错,至少能看着那人一步步向前走去,在对方恋爱前,虚假地拥有那么一段似是而非的暧昧时光。
她接下了那个装着樱桃耳挂的袋子,抬起头,笑道:
“我原谅你了。”
第61章 坐船
“那我们……”林溪桥问。
眼前人的呼吸紧了紧, 语调更圆润了,像是海上满载货物的运轮,热烈饱满, 却摇摇欲坠于倾覆的边缘。
“做朋友。”安鱼信说。
安鱼信盯着那双桃花眼,有些看不清眼底一瞬间绽开的复杂情绪。
但她知道那人一定会说好。
果不其然, 她看着女人的头轻轻点了下去, 从喉咙里应出“嗯”的一声。
“好。”林溪桥顿了顿,又说。
江晋月没注意到安鱼信那边的动静, 只是站在一旁看项链。她指着一条亮闪闪的小月亮挂坠问傅深好不好看。
安鱼信叫傅深小傅姐姐,她也跟着叫, 却听傅深只是淡淡附和了一句。
“小傅姐姐反应不太强烈, 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好看,只是出于礼貌应一声?”江晋月开玩笑地问。
四人俩俩站着, 中间隔了不宽不窄的距离, 刚好是说小话听不见, 却又看得出是一道儿人的格局分布。
“她本来就这样,闷葫芦一个, 不爱说话。今天前面是有点反常。”林溪桥往她俩那边挪了几步, 打破了那段小间隔, 笑道, “看来现在恢复正常了。”
傅深不作声, 意味深长地向林溪桥和安鱼信之间扫了两个来回。
“那我不问小傅姐姐了, 问安安。”江晋月上前一步,挽住安鱼信的胳膊,把她拉到柜台前, 说, “这条项链好不好看?”
项链形状不甚规则, 上面镶了点碎钻,像是秋天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明灭不定。
安鱼信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把江晋月的审美从头到脚叽里呱啦夸了一遍,看着江晋月满意地去前台结账,终于有种从云端下来落到实处的感觉。
——她真的和林老师重新成为朋友了。
梦里的事成了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一路上她一直恍恍惚惚,江晋月塞给她什么她就接去什么,彻底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双手已经被各色小吃占满了。
安鱼信:……
安鱼信:“之前那么些菜,您还没吃饱呐。”
江晋月嘿嘿一笑:“馋嘛。”
——
商业街尽头是一条河。
两边的石壁上挂着各色灯条,映得整条河熠熠生辉,与天上的月亮遥相呼应。安鱼信拉了拉林溪桥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说:
“你看,像不像洛城的那条江。”
“像。”林溪桥笑了,“但是比洛江小得多,也没洛江漂亮。”
洛江靠近公园的几公里石壁上也挂着暖黄的灯条,江对岸的老城亦被灯火框出城楼的轮廓,映出江上点点渔火般的倒影。公园不远处是一座山,山上有座塔,一到晚上连着山上的树丛一齐放光,光还会变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都来一遍。
整一个灯海世界。
虽然安鱼信觉得颜色有点太多太杂了,显得有点喧闹。
河边的人有点多,喧喧嚷嚷一群人在拍照。江晋月看着安鱼信凑过去和林溪桥咬耳朵,大概是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便也找傅深说小话。
“那俩人怎么又和好了。”江晋月嘟嘟囔囔,“安安之前还和我说,要忘了林老师的。”
“忘了吗?”傅深问。
“当然没有。”江晋月撅起嘴,叹了口气,“你看她那不值钱的样子。”
江晋月吐槽的时候很显然没过脑,声音一个没压住,被咬耳朵的俩人听见了。
安鱼信:……
安鱼信扬手就是一击,江晋月赶忙往前跑,俩人霎时蹿出好几丈,撇下两个年长的,打闹着沿河前行。
“小话说完了?”傅深问。
林溪桥抛来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不答言,看向河中心。
河中心有几条船,无声而寂然地飘着,上头点点星火,映出了其中的幢幢人影。
河边人多,坐船的人倒不多。码头就在不远处,大概是价格有些不合理,许多人拥过去又散开了,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人,零零落落地站着。
江晋月沿着河跑了会儿,此时拐了回来,拽着安鱼信跑回两个年长的跟前,气喘吁吁地问:“要坐船吗?”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又拽着安鱼信蹬蹬蹬跑到码头边,大手一挥买了四张票。
“我舍友来坐过。”林溪桥和傅深跟上来后,江晋月笑着解释,“说一百多块钱在这破河上面飘半个小时,谁坐谁是怨种。西湖坐船才五十块呢。”
安鱼信:……
安鱼信:“那你还买?”
“所以说我是怨种咯。”江晋月引以为豪似的摇头晃脑,说出了“我是天才”的感觉。
安鱼信:……
“我是为了你。”江晋月忽地压低声音,凑到安鱼信耳边,“好不容易和林老师缓和关系了,趁着这回再培养培养感情呗。”
“不过我也搞不懂你咋想的,之前还说要忘了她呢,转头就和她亲亲热热,就好像我凭空多出一段记忆了似的。”江晋月又补充了句。
安鱼信朝她和善地笑笑,江晋月不明所以,礼貌性地咧开嘴笑了回去,忽间眼前人一用力抬起了手,捂住了自己还想继续往下说些什么的嘴。
江晋月:???
看着江晋月瞬间瞪大的,看起来犹为不可置信的眼,安鱼信在心底说,其实她也不是很搞得懂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过不重要了。
和林溪桥说话的这几瞬,是她这两年多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候,像是久居他乡之人重回故土,碧绿山林与汩汩溪流入眼的那一瞬,就认定了自己一辈子的归宿。
江晋月曾和她说,有一回坐高铁回家,看着沿途慢慢绿起来雾起来熟悉起来的风景,心中的悸动战鼓似的愈演愈烈。那一刻起,她就知晓自己属于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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