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这该死的古代!
蒋儒甚至连他最爱的胡子都懒的继续捋下去,而是用一种极度复杂又不理解的神色深深的注视明徽,像是惋惜,又像是哀叹。
那模样活似明徽这一生都终于一手的烂字,无可救药。
“先生,其实我可以很努力的去练习的……”明徽被看的毛骨悚然,特别惶恐且无措。其实他应该是绝望而痛苦的,因为在另一侧还在描红册子的明钧弟弟抬头看了眼他写的字,竟噗呲一声笑的眼睛眯成缝,顺便露出他因为换牙期而秃秃的牙龈。
妈的,这也太屈辱的。明徽只觉两颊发烫,再去看蒋先生时,对方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态度,像哆啦A梦一样从他的箱子里翻出本《太上老君常清静经》扔在桌子上。
“你虽学的刻苦,字……却写的太过潦草。科举之道最终文章还是要落实在纸面上。以后你每天除了比常人更努力些,尽快让字体也端正些才对。要不你文章写的在出彩,审卷大人也会认为你为人敷衍,不堪大任!”
那天的课程终于在蒋儒对他再一次的嘱咐中结束,明徽耷拉着脑袋,第一次如此丧失自信心,被大门外接他们回虞府的小厮搀扶着,一路悲哀的吹着冷面。
不过正所谓做人如小强,要拥有一颗永远打不死,除不尽的决心。
明徽饭饱睡足,夜里反复回忆他从前的磨难和挫折。第二天鸡还未打鸣,他于黑暗中猛然睁开双眼,默不作声的坐在门口的石阶处。
直到天开始蒙蒙亮,远处的太阳从西边出来,露出灿黄色暖阳阳的光亮,明徽方才起身,对着要给他送洗脸温水的鹿蕴道,“去跟夫人说一声,帮我准备一套文房四宝,我要开始练字!”
真想做什么事,什么时候都不会晚的。人姜太公六十多岁才大器晚成,成就千古功绩。他明徽十六岁开始练字有什么值得悲伤到仰头落泪的。
约摸是又被打了一针鸡血,等明徽回过头来去想严光龄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月。
这天路过那颗快掉秃了银杏树时,他突然想起对方扔给自己那张纸条上劲直方正的字体,激动的一拍手,这不现成的老师,不找白不找!
明徽缓慢勾起双唇,眼放金光。话说这世上永远只有他不愿意去勾搭的人,还没有勾搭不到手的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但他非常自信,这个男人,很好搞定!
就这么想着,明徽转身望向上一次自己爬过的墙头。内心一阵阴谋鬼计后,他蹑手蹑脚的再一次搬起那块垫脚的大石,费劲的把自己还算轻巧的身体挤到最上方。
果不其然,那人还是规矩且沉默的练字。秋天终于结束,在冬至马上来临的下午。明徽穿着厚棉锦衣,用力扒在黑瓦白墙的边缘上挥手,道,“那日天色过晚,我没记住后门是哪个胡同。先生这次能不能再接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我寻思我这小白文笔也写的不复杂啊!!都给我认真看文啊喂!!
第47章 番外: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我是个庶出。
但至少在最初的那十年里,在母亲极受宠爱的那十年里,我从来不曾受过苛待。大约因为早慧,父亲对我期望过高,连嫡出的大哥也疏于管教,只盯着我的学问,偶尔还会亲自过来教我写字。
父亲最爱柳公权的小楷,说写在宣纸上就像百花丛中盛开的耀眼小花,又似天幕之中闪闪烁烁的繁星。其中格调古、雅、幽、静无一让他痴迷。
我还记得五岁那年刚启蒙,母亲一早梳妆打扮,作在铜镜前描着细而朦胧的眉毛。
她穿着一身姜黄色的绣芙蓉花褙子,内里配着素青色婉约的竖领中衣,下面是一条翠绿色的百褶长裙。云鬓蓬松,妩媚风流,端的是一副绝色倩丽佳人。
父亲从院外走来,径直走向母亲的妆台,两人耳鬓厮磨,说笑着的时候,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恩爱。
那时我只觉得温馨,却根本不晓得母亲作为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和父亲有恩爱一说。恩与爱,相濡与沫,那是正室嫡妻才能有的权利。
那日父亲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描着红。他夸我天资卓越,比大哥强上许多。母亲轻轻推搡着,又不许父亲夸过了头……
这般幸福的日子,也不过停在十岁那年。严府新进了个春姨娘,姿色倾城,眉目如画般秀丽,年轻朝气的鹅蛋脸和那身月粉色的石榴长裙再也不是的母亲能比。
“光龄,母亲以后能依仗的,不过只有你了。”
望着母亲憔悴不堪的容貌,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手背上,我问母亲,父亲真的不会像从前那般疼爱我们了吗?
母亲只是用力的抱紧我,哭声响彻在耳边久久未听。母亲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说道,“好孩子,答应娘,以后千万不许纳妾,只娶一个,只许对一个人好……”
我不知说着什么,只同样用力的点头。
可那时太小,回应的太快,却根本不知母亲话里的深意。
少年早慧,我才情甚高。十三岁那年过了院试,十五岁那年过了乡试,却在十七岁那年迎来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间。
因母亲重病,已到了弥留之际。我无心会试,自然而然的落了榜。本已经难过至极,却被父亲指着骂不尽心,不恭不孝,枉为人子。
三天三夜在祠堂中罚跪,被小厮搀扶着出来时,却被告知当家大娘子已经为我选好的亲家,再过两月正好是个好日子,娶妻后定能好好踏实读书。
我知大娘子一定不会用心为我的婚事操办,她早便厌恶至极我和娘亲。只因我的母亲是她陪嫁过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却意外被父亲看重,受尽了宠爱。
不知为何,想起平日里嫡出大哥从来不曾有过的好脸色,以及那几个嫡出妹妹的冷言冷语。我突然能理解她内心深处的愤恨和不满。我在她的面前恭敬跪下磕头,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
母亲最终也未赶上我和覃兰的大婚,可她只是个妾,我是记在大娘子名下的,连守孝的资格都没有。
婚礼如期举行,烛火摇曳,合衾酒清澈暖香。覃兰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是个无论容貌还是性格,都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子。她不甚美貌,也无才情,只识一二大字,唯唯诺诺的像个末等女使。
她也是个世家大族的庶出,配我最好不过。
那日我掀开她的盖头,两人相对无言。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依旧响彻于脑海,她说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
妾室真的太苦了,别让世上再多一个在后院里枯萎殆尽的女子。
“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我喃喃着对覃兰说。
覃兰红着圆苹果般的脸庞,只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婚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一年后传来覃兰有了身孕,我难得的生出了一分喜悦,对着覃兰同样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睛,我说,“我定考取功名,不让你和孩子受苦。”
覃兰还是那般低着头应声,不善言辞的她甚至连句衬心的安抚都不会说。
但我能知道她对我感情深厚,我把覃兰拥进怀中,只盼会试中榜,方才不能辜负。可谁知命运弄人,残忍的吞噬世间温情,如刀刃般往心口中扎去。
天恩浩荡,蟾宫折桂正当时。大约是覃兰和她腹中孩儿给了我莫大的信心,那年会试中了一榜十三名,殿试后的第六天,鸣鼓声涛涛,丫鬟小厮们冲进来跟我说。
“恭喜少爷,圣上亲点您中了探花!”
我高兴的几乎发疯,却在外表上还需装出一副冷淡面孔。只因同我一起进考场的嫡出大哥不过二榜进士。
原恨意早已在无声中蔓延,我被亲授翰林院编修,拜在内阁大学士门下,兄长却只被外放去了边防小城。
几月里我埋头于翰林院,只记得那日天晴如海碧,艳阳天里春光无限。刚踏入严府大门,便有几个染血的丫鬟冲到我面前痛哭着说,三夫人怕是不行了,老爷还是赶紧过去看最后一眼吧。
一时间我心急如焚,宛如长剑刺穿了胸口般不知所措。我一路跑着冲进覃兰的卧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全然顾不上奶娘怀里刚出世还在啼哭的婴孩。我跪在覃兰面前,望着那幅和母亲临终前一般不舍的憔悴和绝望。
“真好,我原以为这一生都活的不像个样子。没想到还能……还能当个探花夫人……”覃兰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空洞的眼睛里落下无尽哀伤的眼泪,“龄郎,你……你就像照进我无望人生里的光。从你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起,从你发誓不会纳妾的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这一生值了……”
“孩子就叫严庭朗,好不好。你看着春光大好,庭院里明朗如镜……还有我栽下的那株桃树,可我却,却再也没机会等它开花了。”
我看着覃兰眼神逐渐暗淡,最后的声音停在她最美好的幻想之中。
这个我从未真心爱过的女子,这个我从未放在心里惦记的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她从来没被人真心疼爱过,连他的丈夫也如是,可在那一刻起,从未有过的悲凉油然而生。我或许不爱她,却早已把她当成了溶入骨血的唯一亲人。
她不该就这样离开的,她不该就这样如漂浮柳絮般轻而易举的化为一缕相思。
我问过产婆,问过一直伺候覃兰的下人,以及负责她起居的婆子丫鬟,每月都来诊脉的大夫。
最后……最后是一直倾心照顾覃兰的大嫂。
全府最好的吃食,最上等的服侍,皆因我中了探花而福泽覃兰。可却是因为这份太重的担子,压垮了一小小女子最后的屏障。
孕期情绪低落,再加上太过的进补,内外联动下胎儿早产,活生生要了覃兰的性命。
原是大嫂身边的安婆子一直教唆下人去跟覃兰多嘴,说我当了探花,席面上往我跟前送妾和美婢的人数不胜数。还暗自指责覃兰根本不配为我正室,以后迟早有一天下堂而去。
而大嫂又要充做好人,带上大补的药材炖品去安抚失落伤心的弟妹……
人心怎会这般坏呢。终知真相的我跪在覃兰牌位前,同时也在谴责自己为何不多留一份心去关注妻子的情绪,为何不在她惶恐不安中坚定自己的意志。或许只要自己的一句话而已,覃兰便会挺过来。
可人已逝,害他家破的凶手却蒸蒸日上。大哥的孩子一个个呱呱落地,而他的朗儿却因早产身体孱弱,在襁褓中便开始喝药。
我原本还存了一份善念,觉得不会如此。
但祸不单行,覃兰走后的第五年,我因恩师一案被牵连,被斥为延平府推官。兄长却一路高升,在酒席后看着我和朗儿,忽说了句,这就是报应轮回。
“从小我便不如你,无论父亲和外人都道你才像个嫡出的孩子,我和母亲受尽耻辱,被人嘲笑。今儿看你过得如此不堪,我心里真是快活至极。探花郎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照样连妻儿都护不住……”
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自己陷入多大的阴谋之中。覃兰的死,朗儿的病弱,以及在官场上的门派算计,被贬斥谩骂,皆因兄长从小时候蔓延而生的怨恨。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我看着手中从千里外京城送回的信件,忽觉心底一阵悲凉的畅快。正是春日好时光,覃兰种的那株桃花该盛开了,养在恩师张阁老房下的朗儿也成了翩翩少年郎。
十余年过去了,道貌岸然的长兄一步步踏入我编制的大网中。知道我马上升为总督,他此刻定如刀绞般妒恨。这把火烧的足够旺,贪念太深,便是推他入地狱的暗手。
严家被抄,长兄自尽。
和覃兰终是一报还了一报。
圣上年迈多疑,自然看出其中猫腻。一道圣旨之下,我被贬去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当芝麻小吏。
众人皆知我终有起复的那一天,眉阳县地处蜀地,虽偏僻但也安宁。我架着马车,看一路上秋意盎然,只盼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人生之外,还有尽头。
作者有话说:
嗯嗯嗯?大家这么喜欢的话就不删随机小番外了!!
第48章 拜师
“简直胡闹!”
严光龄用力把毛笔放到砚台处,迎着初冬时开始发冷的阳光,蹙着眉心厉声道,“要么你自己下来,那么我让阿甫去院外接你!”
“可……可我脚已经麻了,动弹不得怎么办……”明徽抿着嘴唇,哀哀的望向严光龄。大约长年累月的心理压抑,加上身体瘦小羸弱,本就处于青春期的样貌模糊了性别。
他就爬在墙头处,一双漆黑上挑的桃花眼里隐约闪着星光,非常乖巧可怜的盯着对方。
本来这一举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十分具有杀伤力度的。奈何严光龄早就在官场里修炼成了人精,他冷哼了一声,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身拿起毛笔继续抄写那本《金刚经》。
“……”
那行吧,明徽心道果然勾搭帅哥的轻松日子过惯了,竟然还有人能爱答不理。很好,非常具有挑战性!
就这么傻愣愣的爬在墙头上也不是办法,明徽见对方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认认真真的开始翻越障碍物。可真费劲吧啦的上了墙,怎么往下跳又成了问题。毕竟有将近三米的高度,底下还没有垫脚的石头。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严光龄只装作没听见,依旧笔下劲足,一个字一个字用心感受。
“先生……”明徽这次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的趴着瓦砖,半掉在空中摇摇晃晃的脚不着地。
想往下跳,又怕摔的太厉害。明徽一头被玉冠扣住的鸦黑的长发已经在折腾中开始松散,几捋长发随着堂风吹动,衬的那张娟秀白皙的面孔真是可怜至极。
严光龄就这么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只轻讽的骂道,“活该。”
其实那是副已经不在年轻的容貌,岁月在其眼角处生出褶皱,却挡不住那双精明目光里存着的灼灼光耀。不知为何,明徽觉得这种成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淬出的锋利,刃口反射着冷焰似的璀璨,异常夺目。
他知道下一刻,对方一定会叫来阿甫来接自己。所以他要赌一把,赌这个成熟深沉的男人其实内心柔软,是包裹在冰冷巨石下的暖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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