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她是齐昭昀的人,顾寰先前还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当下情绪十分复杂,有些心虚,又有些得意。
而齐昭昀就不如顾寰想的这么多,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小将军曾经对傅明也抱有敌意,甚至对他开玩笑:“鸡鸣犬吠,兄嫂当知之?”
顾寰脸上一变。
这是一首民歌,唱的是一个大胆的姑娘,她也曾经和爬墙过来的情人幽会,惊起鸡鸣犬吠,拿不准主意兄嫂到底知不知道。
不过傅明肯定是知道了。顾寰老是半夜爬墙过来,不肯正经的登门拜访,除了是幽会,还能是为了什么?
傅明虽然不是齐昭昀的兄嫂,可顾寰也觉得很不自在了,好似自己半夜跑到人家院里攀折了开的最好的花,还胆大包天的留到了天明,就算明知道前夜其实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能成为“折花”的事,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高兴也是鬼鬼祟祟的高兴,一点不敢正大光明。
齐昭昀倒不觉得傅明的意见举足轻重,何况她大概只是觉得顾寰轻佻,没有客人的自觉而已。但她自己偏偏是最守规矩的人,把自己放在家奴的地位上丝毫不愿意逾越,其实才不可能给顾寰脸色看,顾寰大概是真心觉得自己太唐突。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这么好的人啊?齐昭昀又是想笑,又是觉得十分动容。
好像自己是什么易碎的宝贝,顾寰碰都不敢随便碰,做点什么就担心算唐突,明明齐昭昀可没有叫他留手,更没有表露出易碎和敏感。他也是个男人,且自以为自己比他老上好多岁,是年长者的心境,也是那个看起来更温柔的人,明明应该是他来纵容宠溺顾寰。
或许顾寰那脱口而出的媳妇也不是白叫的,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对齐昭昀好,好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齐昭昀在心里叹一口气,难免觉得自己已经被吃定了。或许这也是一物降一物,齐昭昀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另一个人的靠近,顾寰的温柔与谨慎居功甚伟。
被抓住的猎物到底是谁呢?
自此之后,顾寰就经常过来做客了。
他现在有的是理由,毕竟在和齐昭昀共事,在人事上互通有无,共同抉择算是个很好的借口。阿香也借此时常过来,和傅明消磨时间,做游戏,或者学学花道茶艺。
她一向是很活泼的,兄姊全都不在家让她也无聊了许多,和一众交好的小姊妹们玩过一圈,顾寰又绝对不准她在没有自己陪同的时候去秋猎,因此再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不如和傅明一起学点名门仕女应该会的东西。
或许是顾寰一向不以为自己是权贵,只是按照顾夫人的意愿教育弟妹,阿香也没有多少出身高门的自觉,虽然进止轨制算是能够做到,但实在不是多么文雅秀致的性子,和傅明截然不同。这两个女孩能玩在一处倒是不容易。
傅明的心思重,又遭逢许多不幸,流落到奴籍,天性的温柔之中带着几分刻板的恭顺,阿香却不把她当做奴仆看,无意之中成了另一种温柔。
在都督府内,齐昭昀对傅明是十分宽容的,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声隐隐传到了外面去,毕竟齐昭昀暂时未婚,也算引人注目,有心人不会错过任何消息,何况是他府中代掌中馈的人是谁。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之一。
傅明所求无非是安稳的生活和保障。或许她曾经想过为父亲翻案,可这是几乎无法达成的。傅奕是赵朔立的规矩,断没有朝令夕改的可能,傅明如今的身份如果真是齐昭昀宠爱的姬妾,或许还能斡旋,求得几分可能。然而她并不是。
附逆的罪名不小,能挽回的几率太小。傅明不是无知的孩子,她做不了什么。傅家男丁年满十四的都被处斩,十四岁以下的充军流放,恐怕也活不多长,她的希望少之又少。自从流落奴籍之后终日劳作,被人凌辱,求生成了最迫切的愿望。
幸而她的新主人是齐昭昀,否则情况只会更差。nvnu在当今是流通的货物,转手赠人都是常事,譬如赵朔赐下美人,博得的是一个不慕美色的美名,而那些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生死不过一瞬间。
她知道眼下的安稳与平静已经是自己能够到的最好的生活,甘不甘心,也最好是这样过一辈子。
齐昭昀是个宽和的主人,也从来没有把她收为姬妾的念头,傅明起初并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后来有了顾寰,这句为什么也不必问了。
她心知自己对主人的事并没有置喙的余地,更为齐昭昀终于愿意对某个人敞开心扉而庆幸,愿意与阿香一起消磨时间,照顾齐昭昀想让她照顾的人。
阿香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啊。她微笑着在心里喟叹,同时指点阿香在空白的画纸上落了一笔,在女孩身边继续磨墨,朱砂色在墨池之中晕开,纸上绽开一朵血滴似的红梅。
庭院里寒鸦在树冠上驻足,落叶飘坠,遮不住这只鸟的身形,更藏不住它的声音。
第六十一章 ,巫国
没过多久,赵朔照例为顾夫人腹中的皇嗣请祭宫祈福,占卜。
祭宫卜得吉兆,断定顾夫人腹中为一男胎,赵朔大喜,当夜设大宴,君臣欢聚,众位皇子也都列席。
只有皇嗣能请祭宫在尚未出生的时候请祭宫为之占卜,因此赵朔前几个儿女都没有经历过。或许正因如此,赵朔对这个孩子格外上心,问卜之后赐宴,又在席上强拉着顾寰把臂言欢,以亲戚论。
大皇子二皇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冷嘲热讽,和妒忌不甘。他们兄弟二人也没有被忽视,毕竟如今举朝上下仍旧认为太子必出于皇后诸子中。但这场大宴也不好悄悄离席,万一被人看见,也是有嘴没法辩驳的风波。
捱到宴散,几个皇子受够推杯换盏,也没了私下议事的心情,分头出殿了。
赵济往椒房殿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人。
他是成年已久的皇子,这个身份在后宫行走很不方便,因此每回都很清净,没有什么人会和他碰上。
椒房殿里也没有什么人。从前皇后还会和年轻的侍女说说话,做个伴,或者打理家务,总是忙忙碌碌的。赵济记得母亲在王府积威深重,无论姬妾还是家奴在她面前都是谨小慎微的。
现在为顾夫人及其儿子庆贺的大宴喧哗才刚结束,椒房殿里就寂静到无一人声,赵济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母亲拨开水晶帘,自己迎了出来。见到他,皇后笑了笑:“怎么这时候过来?”
赵济知道母亲是个城府很深,手腕强硬的女人,但这幅平静面容在今夜似乎格外容易打碎。母子二人都从彼此脸上看到除了酒意倦意之外的东西,沉默片刻,赵济答道:“想来看看母亲。”
他也无需被人迎入,自己往里走,在往常的位置上坐下了。皇后站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收回拢着水晶帘的手,带起一阵哗啦啦的乱响,如飞珠溅玉,却叫人心里一阵烦闷。
真正的话题悬在半空,皇后并不打算主动提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儿子说,你父亲属意的太子不可能是你了,认命吧,或者这与国祚有关,都是命。
她明知道儿子盼望的是什么,也并不以为自己的儿子配不上,不值得。
“她待我一向恭敬,是执礼守节的人,就算有了儿子也不会……”皇后知道自己在避重就轻。
赵济猛然回过头,无礼的打断了母亲粉饰太平的话:“父皇给她的儿子赐名霈。”
皇后猛然一怔,低声迟疑道:“这未免太早了……他就……就这样盼望着这个孩子……”
她失魂落魄,端庄和沉静都从脸上褪去,赵济隐约意识到事情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不妙,连忙起身扶着她坐下。他从不会小看自己的母亲,她不是会为丈夫变心而没了主张的人,何况这些年来王府之中姬妾也不在少数,倘若每个都放在心上,早就到不了今天。
皇后靠的不是一时宠爱。
母子二人对坐,赵济对母亲解释:“我知道母亲不希望我多管这些事,无论父皇宠爱谁,又有多少孩子,都与我无关,我忠于君父就是了。我也并不是因为父皇宠爱这个尚未出生的弟弟就愤愤不平,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把这段时日揣摩出来的天子心意说给皇后听:“我对你提过,将来北伐,不能再叫阿渊去了,我是父皇长子,总得有拿得出手的功业,才好提别的。这段日子我与二弟也曾试探过父皇的意愿,想要分忧,但父皇……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赵朔从未对他们兄弟二人明说过不希望他们再次领军出征,给他们的考校也都和北伐有关,但真正做实事的却是顾寰和齐昭昀。
想到赵朔自己就是马上夺得的天下,不由得赵济多思多虑:他真的被父亲忌惮了吗?什么时候他们父子已经到了互相猜忌的地步?
皇后的惊容已经收敛,仍旧是一张无悲无喜的脸,听到儿子的话也只是平平淡淡的答道:“这有什么稀奇,咱们才刚立国,巫国又派了来使,这一头的事情尚未理清楚,你父皇不会愿意轻易兴起战端的。既然他没有此意,做什么不是为君分忧?何必执著于此?”
她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并非此意。赵济听母亲教导许多年,看得懂她的真意,闻言嗤笑一声:“即使他有此意,想到的会是我吗?母亲,你是知道我的,你不能骗我。眼下朝中和兄弟们之中想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太子。父皇不愿意让我们多问,我却不能不想,是不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我……”
“你说她对你一向恭敬,可她是普通的女人吗?她的弟弟是顾寰!母亲,您应该比我清楚,父皇当时要求娶巫女,选谁不行?为什么偏偏是她?是为了让她和您作对吗?您对父亲恭敬顺从,但您有三个儿子!他是防着你吗?你甘心吗?你为他操劳几十年,你还能坐上太后之位吗?我可以不想,你呢?”
他痛心疾首。
“噤声!”皇后没容他把话说完,猛的一拍几案,疾言厉色起来:“这事也是你能问的吗?你也知道他是你父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三纲五常还要我再讲一遍?”
然而这疾言厉色本身也就是一种态度,赵济再不是那个会怕被打手心的孩子了,顶着母亲形于色的怒火反问:“我为何不能问?此事与我息息相关,也与你息息相关。母亲,你甘心吗?”
他虽然喝了酒,但心事重重,并没有醉,反而直直望着皇后,审视她贤良淑德的面容下真正的表情:“父皇的心意,哼,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他不愿意我们兄弟再领重兵,守重镇,是因为我们一旦生了异心,远比其他人更危险,天下越是安定,我们兄弟就越是……”
“他为何宠爱年轻的姬妾,又为何对年幼的弟弟多加恩宠?他敬重你,也害怕你,他疼爱我,也害怕我!母亲,你睁开眼看一看啊!世上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心思!”赵济大喊起来。
皇后面色苍白,却再也不叫他噤声了。
“或许是这样的,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愿。你……”她在灯下似乎苍老了许多,语调艰涩:“你是我的儿子,我本该为你着想,你想要的东西,我本该都给你,但此事……你还是不要再想,不要再问了……听你父皇的。”
她转过身去,不再言语了。
巫国使团于十一月抵京,个个都是巫女,乘坐四人抬的肩舆,头发在顶上绾成髻,装饰白玉骨笄和金钗,眉心画上花钿,赤足,短衫长裙,上红下靛,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腰,看上去好似异教天女,又或者上古祭司。
她们吸食人命为生,因此使用灵力肆无忌惮,赤足不点地,悬浮在半空中前行,大雪天也只穿薄薄一层单衣单裙,气势凌人,诡异万分。
使团共有六人,主使年纪据说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当初从前朝宫中逃出的巫女之一,颜色依旧如同三十许人,皓齿丹唇,肌肤胜雪,站在大殿之中闪闪发光,几乎没有几个人敢多看她几眼。
听说使团出发的时候还带着四五百土著男子,到了新都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百多。除了劳役过重而死的,剩下的大概就是被“吃”了。
赵朔派在京的两个儿子与鸿胪寺一起接待使团,不冷不热的设宴,不紧不慢的把国书传下去给众臣看过一遍。
巫国的国书倒是写的有条有理,准备和他们建交。
西南自古以来都是蛮夷之地,他们能够和赵朔交换的也决然与当地的土产无关。
巫女们奉上一批奇怪的兵刃,刃口闪烁不祥的暗金,算作贵重的礼物。带头的主使那延笑意盈盈,亲自解说:“这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虽然我国是小邦,物产并不丰饶,幸而诸神赐下这稀世的矿物,可以为武器。”
她伸手拿起一把长剑,殿中众臣都提起了警戒心,而赵朔仍旧稳稳当当的坐着,等候来使向自己展示。
她用另一只手在剑锋上用力握了一下,鲜血滴滴答答流淌出来,嗤嗤腐蚀了地上厚重的锦毯。
那血是黑色的。
只有中了巫术或者诅咒的人才会有黑色的血,而这剑上面没有任何巫术的痕迹,那延更是没有被诅咒过。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赵朔晦暗不明的环顾大殿,沉吟起来。
使团就这样在新都住下来,等到来年开春才会告辞。
赵朔似乎为了这个矿产而改变了原本可有可无的心态,准备改换看法,和臣子们商议起来如果开放贸易该怎么做,顺便将这件事拿回去告诉了后宫中的顾夫人。
天下说起巫术和巫女,没有人比当初的巫烛知道得多,何况像是那延这样举足轻重,在前朝就留下许多记载的巫女,巫烛是最了解的人。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展,直到使团邀请齐昭昀作为使节到巫国去。巫国的男子下场就好比蜂群之中的雄蜂,除了交配只有操劳致死的下场,他们国中女尊男卑,齐昭昀到那里去,恐怕不是那么合适。
第六十二章 ,春生
这请求是那延提出来的,比起那封显然另有意图,并不怎么真诚的国书,对齐昭昀的邀请似乎更真诚些。
然而顾寰并不是第一个跳起来阻止的人,赵朔也并没有同意。且不提那延提出这个新奇要求的原因是私欲还是出于公务,赵朔都不可能轻易把齐昭昀转手。
他并没有真的与巫国建交,容忍她们立国的心,无非是虚以委蛇而已。何况那延带来的武器与其说是贡品,不如说是威胁。既然这种密矿甚至能割伤一个一百多岁的巫女,那么对于普通人的杀伤力只会更大,这是在展示力量,说明自己确实值得被赵朔尊重而已。
虽然眼下多数人都知道和巫国终须一战,但毕竟那不是眼下该做的事情,没有摸清楚情况,没有搞到一定的这种矿物做武器,赵朔是不可能轻举妄动的。因此互市一事就差不多是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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