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谢谢大帅锅哈。”
游暝笑了。
这次笑容逗留得像榕树影那么长。
游霁直直看着他,突然之间。
耳畔什么蝉鸣什么麻将什么交谈,全都听不见了。
感官像突然被凝固。
慢慢地,他也跟着笑起来。
这之后游霁就真的没再私下叫过游暝“暝少”,只是其他称呼也没有。
反正他们在一起,他不用称呼就可以对游暝说话。
晚上他们来到江边欣赏夜景,对面灯光璀璨,黑漆漆的江水都被映得像火锅红油。
游霁捡了颗石头扔进去,红彤彤的江面立刻溅起一朵接一朵的水波,像炸起了一串儿光影流动的鞭炮。
“我靠,五个!”
游霁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水漂打得这么成功,无知觉地就望向游暝。
游暝那时的目光,在游霁看来甚至有点儿像惊艳和敬佩,就和看自己打麻将时一样。
但游暝什么人,哪儿至于看人会打麻将或水漂就敬佩?
但反正,这人投向自己的眼神让游霁脸烧着慌。
他迅速别过头。听见游暝低声问:“怎么扔的。”
游霁:“你想试试吗?”
“嗯。”
游霁蹲在地上,精心找了两颗又扁又薄的石头:
“要选这样的石头扔。”他递给游暝一颗,“然后身体往下一点,手要这么拿,食指搭在这儿……”
他其实说不太清楚,说着说着便上手扒拉游暝的手。
夜景的光芒在两人的手指间穿梭流动,忽明忽暗。
“手腕也要平一点儿,”他的拇指扣在游暝手腕外侧那快凸起的骨头边,游暝那块骨头挺大的,皮肤温暖触感很好,游霁拇指忍不住摩挲了下。
帮游暝调整好了捏石头的姿势,他就让游暝试试。
咚一声,石头干脆地砸入江水中,游暝还没说话,游霁先帮他找借口:
“你太高了,这石头也不好。再用这块试试。”
仍是失败。
“要不蹲下来?”游霁又提议,“重心低些。”
说着他自己就先蹲下来,仰头看着游暝。
他的头发被温煦的夜风吹着,乱乱盖住额头,眼睛很亮,像种精致的毛茸动物。
游暝蹲在游霁旁边。
他的腿真的长,蹲下来膝盖都比自己前面好一截儿。游霁走神地想,往旁边挪了挪,将自己的膝盖贴在游暝大腿边,心生出种隐秘的雀跃。
继续发奋图强地给他找石头。
再一次尝试时,游暝说:“你再示范一下吧。”
游霁说好。心里又开始忐忑,但表情是非常淡然冷酷的,轻描淡写往前一扔。
又是一个三连水漂,游霁呼了口气,冲游暝挑挑眉。
游暝眼睛微弯,镜片边缘的光很绚烂。
这次游霁确定了,那种让人着迷的浅笑,他真的是赞赏自己的!
游霁的心海也迅速蹦跶起一串水漂,哗啦啦,不停歇。
在他示范了第三次后,游暝终于成功地扔出了一个荡了两下的水漂。
然后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扔着,游暝问:“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他们一起骑过马,游暝还给他改了名字,但这是游暝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生活。
声音沉沉,在夏夜里听起来有种谨慎的温柔,有一瞬游霁甚至觉得游暝早就在酝酿这个问题。
“在琴行帮忙,偶尔接触接触地下乐队,琴行是我……算是养父开的吧,我叫他展叔。”
“展叔?”
“对,他姓展。”游霁坦然,
“我外婆去世的时候刚好过年,村里有不少人来帮我忙,也有好几个人说想要收养我。其实我知道主要是看上外婆那房子了,我们那儿都是地震遗址区,房子是后来建的,但好像一直是有政府补贴什么的吧。然后展叔老家也是我们那儿的,也提出可以收养我。”
“他是贝斯老师,我觉得还挺酷的,我看他是在外面工作,他又承诺会让我上学还可以教我弹琴,就决定跟他了。也想去外面看看。”
其实是展叔说他在海市打拼游霁才心动的,那是大城市,也是……六岁前生活的城市。
他没这样告诉游暝。对于这颠三倒四的粗略叙述,游暝也没有多好奇,关注点跑偏地问:“那时你多少岁。”
“12吧……小学毕业了反正。”游霁说,目视着石头跃进江水。
游暝没再说话。
游霁继续找石头。
脑袋突然一沉,游暝伸手在他头顶乱揉了一把。
他好像是在安慰他,安慰12岁失去外婆——最后一个亲人的男孩,但游霁心情并不沉重,头皮久久发麻,里面甚至还欢快地炸着烟花。
离开江边时,游暝才发现自己手机丢了。
游霁打电话,关机。
可能是没电,也有可能是被人捡了。但两人对手机的最后印象都还是晚上火锅店的扫码,这一路走到岸边可是不短的路,旅客也多。
只得抱着渺茫的希望,原路返回,看刚刚蹲着打水漂的地方有没有。
夜色已经很浓了,江涛声音更大,偶尔还能听见游轮悠长的鸣笛声。
游霁举着手机踩着凹凸又漆黑的地面,上面印着游暝长长的影子,嘴里无意识哼着歌。
哼完一首他才惊觉,他不是在和游暝江边漫步。他是在帮游暝找手机!
他不应该流露出今天心情真好!
好在游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全心寻找,并未显示出不满。
走了好一会儿,游暝感觉他们都已经走过刚停留的地方了,便对游霁说:“算了吧,不找了。”
游霁没说话,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前方。
游暝这才注意到到岸边有两道接吻的人影,便又揉着游霁很好揉的头发,把他脑袋转过来。
“少儿不宜。”
游霁还没回过神似的,抿着嘴愣了片刻才慢吞吞反驳:“我十八岁了。”
游暝笑了笑:“没见过两个男人谈恋爱?”
不知道是自己环境里真没有,还是游霁从未留心这,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
但游暝的语气特别平淡,好像两个男人接吻就和两块石头碰在一起一样司空见惯,游霁莫名也不想说实话。
“看过的。”
他回答完就又沉默了,垂着头,样子有些呆。脑海里一直是那两个男人相拥动情的样子。
游霁莫名其妙又想起了火锅。
别人在火锅里下菜没控制好力度,滚油全部溅在了自己身上,又辣、又烫,他无辜,又好像不无辜,毕竟他也在吃火锅——游霁当时就是这种“被波及”的复杂感受。
这个夜晚是个值得纪念的一晚。一是自游暝手机丢后——虽然他第二天就买了新手机——就成了甩手掌柜,吃住安排大权由此彻底转交给游霁。
二是游霁失了眠,在手机上偷偷查了很多资料,盯着另一床的后脑勺,到半夜三点小心翼翼去浴室,花洒只开了一半。
这晚是他第一次清晰直面自己的情感。
游霁以前确切明白自己是喜欢女孩儿的,只是还没有遇到确切的人。
只是那种对女孩儿的喜欢暂时还赶不上他对游暝的好奇。
他觉得他的好奇也是理所应当,拜托,在他人生的最初六年,是游暝教他写字抱他上楼为他塑造部分对世界的初印象,甚至还救了他命。
可是,他对游暝的关注纵然始于那种带血缘底色的回忆,但十年真的太长,回忆被拉细摊平,而本就不存在的血缘早就被过滤殆尽。
从马场那天他其实就开始分不清,自己总是把眼神匀给这人,到底是出自对幼年兄长的好奇心。
还是出自一个和他压根毫无关系的男人的本身吸引。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是gay。
……
时隔这么久,渝市那一天的种种游霁仍记得清晰,以至于在梦境里都能真切重现。
他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会梦见它。帮他回溯一下性取向觉醒,为此刻——即便他和游暝分开了,他也能被弄得意乱情迷——做个合理解释?
肌肉记忆真的可怕,分手四年,那快感还是一如既往,甚至因为游暝在他回吻里展现出来的强势,好像还比以前更让他脊背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游霁双腿打颤,把游暝推开。
“够了。”他说,努力平复呼吸。
游暝没听见似的,头又低下来,游霁再次:“我说够了,游暝。”
他脖颈都是淋淋漓漓的汗,眼睛则红红的,有泪痕,之前都烙在了游暝的脸上。
但他的目光是直白凌厉的,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游暝,这次游暝终于没再继续。
游霁深呼吸了口气,慢慢说:“刚刚就当我欠你的。现在我还了。”
游暝笑了声,笑得很冷。声音极沉地重复:“你欠我的?”
“之前分手确实是我提得突然,又直接出国,一个面都没见上。”
游霁声音比他想象中的平静坚决。
当时分手是他在电话里说的,挂断之后就把与游暝相关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一出道就去韩国集训,很利落干脆。
其实也很怂,害怕与游暝产生关联后又后悔。
“感觉这分手挺仓促挺草率的,猜到你多半会不爽,没想到不爽到现在。所以……”游霁顿了顿,“算我欠你的一个体面结束吧。现在我们两清了。以后别看我就像要吃了我似的。”
不等游暝开口,他又立刻再加一句。“你该出去了,爷爷等急了会怀疑的。”
游暝垂头看着他,表情捉摸不透,置若罔闻般问:
“游霁,你刚为什么要回应。”
“……”游霁只得重复解释,“我说了,就当我欠你的。”
游暝再次问:“你刚为什么要回应。”
游霁再次深呼吸口气。
他目光深敛,嘴角却又扬了起来,眼睛也眯眯地弯着:
“OK,你他吗不就是想听我说我余情未了吗,”
眼泪莫名从左眼尾再次滑下,像是刚亲吻时剩下的一滴,他声音抬高了些,
“行我告诉你,我确实早就在赌你其实压根儿不会订婚,我确实也是余情未了,之前说同意爷爷入籍也好,总是提苏逐相也好,确实也是在故意试探挑衅你,想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你满意了?”
内心隐秘拙劣的想法早就被游暝看得一干二净,游霁此刻却也不感到难为情。
他从柜子滑下来,试图让自己穿戴整齐,看了眼那高级智能的视讯对讲设备——以前衣帽间没有的玩意儿。光着脚站得很直,抹了把脸继续,
“但游暝,这个余情未了是我还对你有点儿感情,我偶尔还在想你。但谈过恋爱的人谁不这样?但那并意味着我还想和你在一起。这点我可以发誓。”
游暝微抬起下颌。游霁又插了句:“麻烦你先给我找双袜子。”
游暝便去给他拿了双袜子,边拿边说:“你在因为我当时的话失望。”
游霁连忙摇头,
“不不,真不是。这都这么久了,而且我当时也就随口一问。反正你也看到了,你爷爷、你家人都挺喜欢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那把他们当什么了?他们以后会怎样对我?我们刚刚做的事儿,被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看到,别说你爷爷,就是王伯动一下手指,我的工作就可以丢,我惹不起。这还只是外界。就单单我俩来说,我们也就是不合适。是我配不上你。”
袜子接过,游霁靠着墙抬起一只脚开始穿,也就不用看游暝的表情,
“然后你也配不上我,懂吗。”
“我不是18岁的小孩儿了,工作后我才清楚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其实之前谈恋爱你也能发现吧,我们连共同语言都很少。听说别人谈恋爱会有说不完的话,我们没有吧?你做|爱都不爱出声儿,”
游霁说着肩膀抖了抖,又开始笑,袜子穿好了,他泪痕也不知不觉就干了,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就像……就像非要用个拨片儿来弹钢琴一样,就是不配,多余,我没觉得你不好,也没觉得自己不好。就不合适。况且都这么久了,我也没那会儿的冲动了,游暝,我现在就只想工作,真的。”
这段话说得挺流畅挺无懈可击的,游霁确实也不算撒谎。
游暝没有在他停下后马上开口,似乎在斟酌语句。
偏偏这时,视讯对讲又传来了陶姨的声音:
“大少爷,我进来收拾了哟。”
游暝愣了一下。
游霁笑了。
他看视讯对讲下面有个【打扫】的请求按钮,跟酒店一样,刚趁游暝给他找袜子就按了。
这下也是他手快按着语音键,对里面回:“陶姨,我是游霁,你进来吧。”
然后又转头看向游暝,神情释然而放松,
“游暝,看着你爷爷生病、还有你妈妈的份儿上,我们真就两清吧。我不会再试探你,你也别再搞得像我欠你什么……算我求你,可以吗?”
游见川和颜悦一搬出来,这简直和道德绑架没什么区别。
游暝的两手握成拳,手臂青筋凸起得更明显。
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静,平静到高傲。如游霁所料,他也没有试图去拉下身段纠缠质问,湖泊一样淡淡的声音:
“随便你。”
游霁笑了笑,说那好,就走出衣帽间,
游暝还站着不动。
纸巾落了一地。
游霁把嘴唇抹了好几下,先去游暝卫生间那儿洗了一把,又打算回自己客房冲个澡,没想到一下楼梯就看到游见川。
老人在抽雪茄,看脸色像一夜没睡,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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