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的怒气冲冲沈灼怀自然看在眼里,他任由司若扯着自己的袖子,眸中有些忧虑,但更多的是冷静,沈灼怀重重握住司若的手:“我明白,我再明白不过。”他将司若揽入怀中,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们的对手没藏好尾巴,被我们发现了,不是吗?”他的声音好像是一股清泉,缓缓流入司若烦躁不安的心头,安抚了他因愤怒和难过浑身炸起的毛,“不要在心里对受害者做承诺,那会让你受不住的,诺生。”
司若被他一句话猜破心思,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他其实已经尽力去避免做这件事了,苍川是太过惨烈的前车之鉴。但他又是没办法阻止他自己去想这件事的——
他松开沈灼怀的手,看着他幽深如潭的黑眸:“好,我听你的。”
回到温府,温楚志已经将所有文书都好,进屋时,他正捧着最后一本在看,手底下是一张用炭笔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听到动静,温楚志抬起头来:“你们可回来了——我发现了点问题!”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异常,“你们看,其实最早的失踪案是去岁岁末报的,后来隔了许久才有第二案被报,后面零星的几个也相隔时间甚久。”
他顿了顿:“但直到今岁,也就是我们到苍川开始——十月末的立冬到如今冬至,上报的失踪案从十几起一跃到几十起,而后再到如今三百余起,短短月余时间,失踪人数骤增。”
温楚志面上带了些不安:“他们失去了苍川的‘血源’,转头来京城了。”
“真是胆大妄为……”温楚志喃喃着,让出了一个身位,让沈灼怀与司若凑近一些去看他统计下来的结果。
温楚志的努力算是补齐了他们猜测中的最后一份空档。
时间。
一条如同长河一般流动而稳定的逻辑线索出现在几人面前:苍川之前,他们杀人,运盐,人心入药,以狺人的绝对掌控力将苍川百姓当作沈德清——亦或是其后面真正的黑手源源不断的财富来源。苍川被他们横刀截断后,私盐没了,但对于雪眉春的需求仍在上升,他们不得不掉转枪头,在更近的地方寻找“原料”——人心。
这个幕后黑手仅仅是为了泼天财富吗?不,如若仅仅只是为了那笔横财,他大可不必在京中冒险杀人,三百余案,三百余条失踪的人命,这绝不是个小数目。除非他有更大的图谋。
司若与沈灼怀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地底那些训练有素的、如同军队一般的狺人,以及锋利得可以反射天光的兵器——
沈灼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苍川一幕拽回来:“你做得很好,对案子非常有帮助。”他对温楚志说,语速很快,“这个人一定对户籍司很熟悉。”他将他们调查到的告知温楚志,“……加之他后续敢毫不避讳地犯下三百余案,这个人一定是笃定了赵府尹不会彻查下去的。”
他的手指在纸面上飞快弹跳着,是他在思考:“朝中人我不熟悉,看来还是得等长姐回来问问。”
司若看着纸张上温楚志的记录,眉头微蹙:“为何偏偏是军户呢?”他思索着,“一般来说,若是犯案的是我,我必定是要避开军户家的,他们家中多有孔武男子。为什么偏偏选的是军户?”
沈灼怀一愣:“诺生你的意思是……”他捏了捏眉心,“这个人是兵部的,所以他能接触到的户籍司记录,大多都只是军户……?”他望向温楚志,眸中有些担忧——若是兵部出事,温岚越怕是难辞其咎。毕竟她是宁朝第一个女官,又是第一个女将军,在兵部颇有分量。
好像这背后的人是盯着他们,以及他们身边人下的手。
或者更让人难以接受一点,他就是他们的身边人。
司若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们等待温岚越的归来。
温岚越一进门就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几乎凝滞的气氛。
随着一张张证据被摆在温岚越面前,温岚越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她翻看着,有些用力,将纸的边缘碾得皱巴巴的:“能确定吗?”
“没有尸体,就没有最切实的证据。”司若道,“但这些间接证据,至少指向了一个方向,某个人。长姐,我们需要一个怀疑对象。”
“一个熟悉户籍司的人,或者一个你熟悉的人。”
温岚越有些烦心,她脑中飞快思索着,不同的人脸在她脑海中来去,她眸光晦涩,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单上的名字——那三百余个姓名。
“……我想不出来。”温岚越叹了口气,“兵部——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我平日里所能接触的,也无非是我职权范围之内能够接触的人。能接触这一切、又熟悉户籍司,熟悉赵府尹的——这些人太多了。”
“那再加上一条,能接触圣上,让圣上也服用雪眉春的呢?”司若忽然到。
对!
他们都漏了这一条线索!
或许雪眉春在民间有着那样大的影响力,但此药能进宫,到皇上跟前,且被他所使用,势必是要经过一条长而深受审慎的流程的。这样一来,名单的范围就被大大缩减了。
温岚越灵光一闪:“你这样一说,我似乎还真有些想法……”
但正当她苦苦思索着那点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时,一些莽撞而无礼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打断了这一切。
一队身着甲胄,手持令牌的卫兵冲开管家与温家下人的阻拦,气势汹汹地撞开了门——见到屋中几人,为首一个大汉四下扫射:“谁是司若?!”
沈灼怀下意识挡在司若面前,眉头皱起:“你是哪里来的,找他有什么事?”
司若眉心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他轻轻推了一下沈灼怀,走到那大汉跟前:“我是。”
为首大汉“哼”了一声,看着他,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司若,我乃京兆府巡捕营吕胜,你涉嫌杀害马家女儿瑛娘被捕,请速速跟我离开,不要顽抗!”
司若一惊!
瑛娘死了?!
他下意识放远了目光,果然在门边看到了遥遥站立的马复,马复面色灰白得好似个死人,看到司若,当即避开了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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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那官兵一语惊起四座,沈灼怀目光一凛,知道他们来意不善,腰间长刀当即出鞘!
“沈灼怀!”司若厉声喝止。
沈灼怀回首,用审慎眼眸看了司若一眼,但司若只是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他们刚刚得罪过京兆府。
“司若,还不跟我们走!”那巡捕营的官兵怒目圆睁,站在门前,好似一尊巨大铜像,挎刀矗立,誓是不叫一个人跑出去,“怎么,你还想拒捕不成!”
沈灼怀自然是不愿意教赵府尹手下的人带走司若的,更何况瑛娘突然出事,这阴谋明摆着就是冲着司若来的。吕胜也明知自己闯入的是温家府邸,要带走的是世家庇护下的人,却又不得不将司若带走。因而现场僵持不下,气氛一度陷入焦灼。
司若沉眸思索片刻,轻启唇瓣:“瑛娘是何时死的,因何而死?为何一口咬定,我与她之死脱不了干系?”他抬头来,看着吕胜,除去一开始的惊讶之外,脸上没有半点的恐惧。
吕胜不是个不明事的人,更知道要带走司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了想,便命属下把一直躲在人后的马复带了上来:“此人是报案人。”吕胜朝马复努努下巴,“他说,你曾暂住他家,你与他闹了不快,离开后不久,他妹妹便死于非命。”
司若目光一凝:“死于非命?!”
他直直望向马复,马复被官兵像是拎小鸡崽儿一样拎到人前,却浑身发抖,不敢与司若对视一眼,哪怕吕胜指向他,他也仍旧一言不发。
“瑛娘,是怎么死的?!”司若语气越发厉了些,但不是对着吕胜,而是直冲马复,他心中突起一阵不好预感——
只见马复听到瑛娘姓名,重重一颤,低下头去。
吕胜看到两人,心中也起了疑虑——按来说,若是报案者一口咬定有疑凶,那面对疑凶是,要么是哭天喊地,要么是愤怒难挡,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书生这般,好像愧对疑凶的模样。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目光在司若与马复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而后喊道:“你!刚刚不是很能哭吗!”
马复又是一抖。
他头压得低低的,终于是开了口:“……本人……马复,状告司若,因求爱吾妹瑛娘不成,痛下杀手!”说到后面,他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重,“所求,以命……偿命!”
“放你他娘的狗屁!”温楚志听不下去了,怒而发话,“小司能看得上你、呸,你妹妹?他特么是个断袖——”
温岚越横扫一眼过去,温楚志才讪讪住了嘴。
断袖身份被说破,司若只是眉毛震了震,其余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马复,脸上神色骤变,又青又白地换了又换:“你……你胡说八道……”
沈灼怀“哼”了一声:“那又是谁在我面前冲着诺生献殷勤?!”
司若则也开了口:“吕巡捕。”他说,“温公子所言不虚,我的确——”他轻轻瞟了沈灼怀一眼,“是个断袖。且到马家,是受马兄主动邀请,我与马兄是从前同窗,他邀我相叙,我也不好推辞。但求爱……绝无可能。倒是马兄有对我做出逾矩举动,因而我才离开。”他顿了顿,“我还是想问,瑛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她不该死在今夜。”
吕胜有些头疼起来,他没料到这看似简单的一桩告官案,疑凶又是一京府尹的对头,本以为抓完了事,还能在京府尹那寻个好,却又是温家,又是三个断袖的爱恨情仇……他心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都与本捕头回官府去!再在这儿争,天都要黑了!”
他说完,身侧的官兵便要上来抓司若,但却再度被沈灼怀给拦住:“我看谁敢动朝廷命官。”
这回轮到马复惊讶了,他抬起头来:“朝廷命官?!”
沈灼怀一挑眉:“司若是本官的副巡按使,吕巡捕,大宁有律可循,哪怕司若真与这命案有关,他身为朝廷命官,也归刑部与大寺管,你们京兆府……管不得吧?”
沈灼怀是向来讨厌京中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积习的,但无奈,有时候,它也的确好用,比如现在这个时候,沈灼怀话音刚落,吕胜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有些不太好看——他只知道赵府尹叫他来抓人,却不知这甚至是个官身。
这可是越级做事,他面临着的是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或是级别更高的京官。
沈灼怀笑笑,偷偷看了司若一眼。
司若也无奈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行,沈灼怀总有办法。
这时司若出来“善意”地替吕胜解围:“吕巡捕,既然都是同僚,我想也不好不叫你好做。”吕胜脸上顿时出现一种如释重负般的神情,“不过——”司若停顿片刻,“我有一点要求。”
吕胜思考了一会,似乎是认为此刻做出一些让步是可以接受的,于是点了点头:“司大人你说。”他甚至把对司若的称呼都换成了“大人”。
“其一,我想知道瑛娘是怎么死的,看看她的尸格。”如果这个巡捕是个照章做事的人,那仵作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对瑛娘验过了尸,“其二,如果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要看看瑛娘的尸体——我要亲自验尸。”
吕胜听到司若的要求,目光一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若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意思。”他朝吕胜身旁的官兵伸出自己的双手,示意他们可以把自己绑起来,“很不巧,我是个仵作。南川案和金川案是我破的。”
南川金川两案,不说名动京城,但至少在他们自己内部,很是传了一阵。毕竟两案都究奇诡谲,牵扯众多,甚至惊动了圣上。吕胜虽只是京城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巡捕,但自然也与同僚暗自惊讶过其中之难。
“这两案都是你……”吕胜指着司若,忍不住重新将他打量一番,“你这样年轻……”
“就像有不在声高,我年纪虽轻,也不代表我不能破案。”司若只道。他又看了看马复,马复脸上神情更是灰暗,口中一直喃喃着什么,好像是“不可能”之类的话,似乎完全不敢置信。
也不知是到底在不敢置信些什么。
但吕胜毕竟不是此案的负责人,他想了想,提了个折衷的建议:“没有上头命令,我没办法让你看尸体,不过我可以先将那小姑娘是怎么死的告诉你。”似乎是想到什么,他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她被人剖开心口,挖走了心脏,流干了全身的血死的。”
“什么?!”司若顿时一怔,虽然他心头多少有些预感,但此刻预感成真,仍旧是叫他心头大恸,“你说她被挖了心?!”
吕胜悲痛点头:“是。”
司若与沈灼怀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道:“我想我们需要换一个条件了。”他快速道,“我与沈大人——先前便在调查一件取心案。我与你回京兆府,等清明身份,我要立刻看尸体!”
“这……”吕胜仍有迟疑。
“我愿以我身家性命做担保。”此时,温岚越站出来说,“吕巡捕,日后若是出问题,我等自会承担,绝不会牵扯到你。”
温家长女的承诺,向来是很有分量的,更何况她还是御前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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