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过人,但都不是亲自动手。他逼我杀了瑛娘……那是瑛娘……”马复又开始哭起来,“我、我……我眼看着这么多血,从瑛娘身体里流出来,浸透了那枚玉印,流到我手上,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手心里,指甲缝里,都是血,都是瑛娘的血啊!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
马复自己一掌一掌扇起了耳光,力气大得他鼻血直流。
司若忍不住闭上双眼。
后面的事情,他都很清楚。
“够了。”须臾,司若再度开口,眸色清明,“你说的足够了,我们会再去三生堂看一看。你的要求,是什么。”
马复的动作骤然停住。
他像是彻底脱了力气。
“我的要求……”他呆呆道,“我的要求是。”马复涕泪横流,“司若,求你,帮我给瑛娘找一处好一点的坟地,收敛了她,再寻个大师,替我超度,望她下辈子无灾无难,也不要再遇上我这样的家人。”他哭着,“宅子里……左边大柱下,有一处暗格,里面有我这些年存下来的所有钱,拜托你,替我去做这件事。我听闻、听闻狱卒说,其他受害的小姑娘,小小子,家人都领回去超度了。瑛娘……瑛娘也得有。”
司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马复是个很别扭的人。
他既心狠手辣,向往着财与名,杀害亲生父母,又懦弱心软,为瑛娘屡次破戒。他有时候实在是看不明白,也读不清楚,马复这些矛盾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是个灰蒙蒙的人,灰得几乎要溢出血色。然而瑛娘又好像是这种灰里唯一一点的白——
“墓碑上,要写什么名字。”司若收回目光,只是说。
“墓碑……”马复愣了一下。
“瑛娘十六了,她想要个名字。”司若道。
“……”马复怔住了,过了一会,他方才开口道,“乐安。我想叫她乐安。”他说,“瑛娘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她觉得没有什么气势。”马复苦笑一下,“她那日同我争辩,说,要给自己起个不亚于男子的名字,日后有一番作为,预备叫自己‘凌波’的。可如今……我希望她日后平平安安的。”
司若看了马复一会,起身道:“我会去安排。”
马复立即站起,骐骥望着司若:“好,好……多谢你,司兄……”
很快,他又被狱卒带走,拷上笨重的枷锁。
司若与沈灼怀离开时,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得几乎听不到的——
“对不起,司若。”
飘散在风中。
过了一段时间,京郊最好的墓地中,多了一座小小墓山,石碑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姓名——
“凌波”。
小剧场:
小司猫猫:解,但我不听且叛逆。
小沈汪汪:啊哈,情敌,活该(笑眯眯)
作者有话说:
假期最後一天(躺屍)(不想起)(開始思念下一個假期)
第165章
马复行刑那一日是个宜开工,宜破土的好日子,无雨无雪,日头高悬。
离正午还有一刻,菜市场中心的行刑地却已经早早围满了人。
京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当街杀头的情状出现过了,而这杀人者,又与轰动一时的雪眉春案子有关,从垂髫小童到耄耋老人,都多少听闻过这味“神药”——与其惨烈的背后真相,于是无论老少,都挤在这人群之中,目不转睛。
身着囚服的马复被关押在一木笼之中,头戴镣铐,绕街三周,受尽了指点,方才在两个衙役粗鲁的动作下被压上行刑台。
他浑身颤抖着,在近千人的目光之中,垂目不敢抬,身下吓出一滩骚臭的黄汤,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什么——行刑的刽子手持着长刀靠近,却只能听到几个含糊的“刀下留人”。面对马复的狼狈模样,那长相粗野的刽子手却并未做出什么特别反应,大抵是对死前怎样的面貌都见过了,他将手被反缚至身后的马复轻轻一推,叫他跪倒在地,面对正北。
死门之处。
行号的官员看看天色,抖抖袖袍,取出那蜡封的文书,展开,念起他的罪行与罪名:“……为正清明,准法处斩,已惩后来者。”语毕,这官员方合起文书,几步走到马复面前,被那臭气冲撞到,微微蹙眉,朝刽子手看了一眼。
刽子手了然,将马复像拎小鸡崽儿似的一把提起来,提离原地,丢至稍稍远一些的地方,而后叫他签字画押:“喂,马复,日子到了,抬起头来!”
马复浑身一颤。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正欲要按照官员的意思签字画押,可似是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一震,也不知到底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挣脱了那刽子手的桎梏!他瞪大眼睛,眼睛直直望向行刑台下、密密人群中的一方,好像是要用手去指,然而他的手早被绑得紧紧的了,于是他又张大嘴:“啊!啊!啊——”
然而他这一叫,底下百姓却看清了他口中嫣红舌头,竟生生少了一节,只余下根部的一点点!众人哗然。
这凶手,居然还是个哑巴,怪不得心变态呢!
“……是谁动的手?”然而人群之中,原本想要离开的司若与沈灼怀,在看到这一情况之后,却纷纷止住了脚步,司若面色难看,“他的舌头,被谁割走了?”
明明昨日司若与马复见面时,他还能言善辩。
这种几乎决绝的、狠辣的、又带着一些恶作剧一般的报复手段,叫司若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人来——
他抬眸与沈灼怀对视,看到沈灼怀眸中也有着相似的疑惑与恍然大悟,沈灼怀一把捉住司若的手,目光灼灼:“明知马复会死,还要以绝后患、不,是报他背叛之罪……只有沈德清能做得出来。”沈灼怀的眼睛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手上的力度也抑制不住加大,“诺生,马复看到的不是我们,他看到的是谁?!”
二人在同一瞬间,齐齐往马复投射目光的焦点处望去——
只见隔着大约十余人的、人挤人的人群里,有一个与沈灼怀身型、打扮都十分相似的身影,在顺行的人流中逆向而行,他的步子很快,哪怕在拥挤的人潮中,几乎只是一眨眼功夫,就只落得一个模糊的背影。
是沈德清!
他果然,永远有着那样顽劣的心性,明知马复是因何而死,也要看看他最后下场。
司若与沈灼怀再等不急看马复的结局,与彼此互视一眼,便挤进人群之中,追赶而去。
但斩首立刻就要开始了,为赚得先机,众多百姓纷纷一拥而上,几乎就在一瞬间,便打乱了沈灼怀与司若的目光,两人只能看到一个袖子一角消失在人群中的西北方向,然而还不等他们赶上,却连自己也被人群冲散了。
“沈明之!”司若一急,高呼道。
然而他的呼唤不过一瞬就被淹没在看热闹的百姓发出的叫声之中。
司若眉头蹙起,四下看去,却始终没有见到沈灼怀的身影,他又怕再找下去,会彻底跟丢沈德清,因此不过思索片刻,便做下了决定,朝沈德清消失那处找去。
随着离行刑地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稀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京中人都去观刑了,街道上难得的冷清。司若快步走在一条巷子里,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只能听到自己脚踏下的声音,以及不远处传来的或远或近的脚步声。他知道这个时候落单绝不是一件好事,心生警惕,一边往巷子深处走,一边暗暗握住了自己袖中的短刀。
“欻!”
“谁!”司若警觉,顿时抽出短刀!
然而却只是一只黑猫不知何时从巷子深处蹿出,飞上了墙头,两只金黄色的眼睛好似一双上好的蛋面彩玺,因着巷子昏暗,微微射出些光来。它歪着脑袋,四只足墨的足见轻盈的点在狭窄的墙檐上,好奇地往下望着,不知望的是司若,还是谁。
司若松了口气,但却没有放下短刀:“只是只猫……”
“我在这里。”这时,却突然有个声音从司若背后传出,是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声线,似乎是沈灼怀。
他吓了一跳,转身过去,看到阴影之中站着一个人,手上握着与他差不多的一把短刀,司若微微眯眼,试图看清那人长相,然而这时那人手中短刀一晃,反射日光,叫他眼前一刺,下意识闭上眼去——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司若便听到了逼近的另一道呼吸声!
司若本能持刃朝前格挡!
“铮!”
短刀与短刀碰撞,发出金戈铮鸣!
司若立即睁开眼睛,以防守的姿态站稳,而后反手持刀,向前刺去!
“欻啦!”
“噌!”
衣物被割破的声音响起,那个男人,不,阴影中的沈德清露出了真身。
他身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与今日沈灼怀所着十分相似,不知是孪生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亦或是沈德清另有所图,总之,在司若眼前的沈德清,仍旧是与沈灼怀有着九分的相像。
“可惜。”沈德清挑挑眉,眸中露出一点狠戾之色,“原本我以为能骗过你,叫你死在被背叛之中的。”面对仍旧手持利刃的司若,沈德清却丢掉了刀,“我真是很奇怪,你怎么就能分得清楚我们两个人呢?”他看着司若,意味深长的,“很多人,都认不出来我们两个。”
司若与沈德清四目相对。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自己仍在“砰砰”跳动焦灼心绪,持着短刀的手心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他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沈德清的武功套路。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与他相对抗,早在苍川!他们去官府时,路上遇到那个无名杀手,他的武功路数与眼前的沈德清一模一样!也怪不得沈灼怀最后失手,他分明是看到了沈德清面罩下的长相。
而当时,司若记得很清楚,他们所面对的那名杀手,沈灼怀对他的评价是:“其功夫不在我之下”。
司若的确有些保命功夫,然而对于一个武功高强,堪比沈灼怀本人的沈德清来说……司若暗暗叫坏。他尽力平定着呼吸,同时也没有露出半点怯色,而是不卑不亢地望向沈德清。
他听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别的呼吸声,并且刻意放慢了语速:“你们两个,很不一样。”
“哦?是吗?”这句话明显勾起了沈德清的好奇心,他死死盯着司若,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手上把玩着,“可他……们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些凉,“那你说说,我们不一样在哪里?要是司公子说的好,我便给沈灼怀留你一条全尸。”他“啧”了一声,“司公子这样聪慧的人,又有官身,心应当是能卖出一个好价钱的,我可真是在做赔本买卖。”
司若心头一动。
沈德清的意思是……雪眉春还在继续被制作,只是从地上转移到了地下?他们现在的买家,绝不可能是从前那些规模,又会是谁呢……
“喂,司若,你是觉得我很有耐心是吗?!”见司若沉默不语,沈德清不爽道,“再不说,你现在就要横尸街头!”
“我说。”司若当即抬头。
他定定看着沈德清好一会,脑海中斟酌着字词——沈德清是个乖戾的家伙,他不喜欢一下子把人杀死,而是喜欢像猫抓老鼠一般玩弄自己的手下败将,因此他绝不可以将他激怒。然而同时,他也是个聪明人,自己要胡说一些话,他一眼就能识破。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一场死局。
司若趁沈德清不注意,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开口:“你们虽是一母同胞,但你只在寂川府待到了七岁,可他却是自七岁起,一直在寂川。”他顿了顿,特意留了个气口,同时手暗暗探入袖中,摸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沈灼怀的气定神闲是真的,而你的,却是装的——你好像因为自己命运的不公一直在怨恨他,却时时、事事都要与他相比,相仿于他,却画虎不成反类犬,纵使后来你做出了这样多的‘大事’,心里都永远觉得自己是被丢掉的那个,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你竟敢!”沈德清没料到司若死到临头,竟还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抽出腰间软剑,目露凶光,便要朝司若刺来!
然而司若却丝毫不惧,反而像是刻意提高了声音,要叫他盛怒之下也听得清清楚楚:“无论背后支持你的是谁,他可能都不允许你对沈明之动手,你对此耿耿于怀,认为自己才是应该被重视的那个——你要与他穿差不多的衣裳,梳差不多的发饰,做他查不出来的凶案,对他屡屡下手,可沈德清,你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
长剑如同破天亮光,朝他刺来,司若不闪不避——
作者有话说:
海星,海星,今天有沒有海星小精靈!!!
第166章
剑尖直指司若胸口!
沈德清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然而剑还未至司若面前,却先有一道如天女散花一般的锐利银光,刺破空气,扎向沈德清!
银光洒落,反映的日光比方才沈德清短刀的反光还要强烈,目标却又比蚊虫还要小,他瞳孔瞬间紧缩,挥剑格挡,剑身与银光碰撞发出琐碎的“噼啪”声响,在银光之后,司若迅速后撤。
沈德清挥开大部分暗器,却仍有部分漏网之鱼,直至一枚暗器逼近眼帘,他才发现那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根根银针!下一秒,他捂着自己右眼,大叫出声:“司若,我要教你不得好死!”
司若跑出巷子,回到稍微热闹一些的街头。
他气喘吁吁的,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身后那追兵,心跳得快出了嗓子眼儿。他扶着一棵树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不同的人从他身前身后走过,他不知是敌是友。
120/149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