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来书院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他,小白脸,一副看不起人的高贵样子,也不知道山长是为的什么这么喜欢他……”
“嘘,小声些,没看他走过来了吗?”
司若听着这些议论,却仿若充耳不闻。他不是从小在乌川书院读上来,而是考上秀才后,才被家中祖父拜托给董师照顾的,因此自然惹了不少红眼。但他自幼冷心冷情,便也习惯了。
一路走去,直到司若听到什么……
“你听说了吗,陈子荣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义庄,可怜巴巴的……”
司若耳朵微动。
义庄?
他知道,甚至还去过不少次。如果陈子荣是在义庄,而明日官府的仵作才会去验尸,那他今晚或许有可能……从书院赶到义庄需一个时辰,验尸最多也一个时辰就能解决,剩余的时间他还能赶回书院,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司若敛下若有所思的神色,快步朝自己的舍院走去。
深夜,子时。
书院万籁俱寂,只听得春蝉的几声鸣叫。本就是好眠的春夜,哪怕是最勤奋的书生,点下灯苗也渐渐熄灭。
“呼!”
司若小心翼翼吹亮一只火折子,确认自己该拿的都拿了,便压轻脚步出门。
乌川书院虽说占地不小,可毕竟山上建造不易,因此学生所住的房舍是并排挨着的,除了司若这样的寒门学子外,大多数颇有些家业的书生身边总带着一两个书童,半夜守在屋外,为随时方便主人行事。司若不想惊着他们。
好在一路顺畅。
乌川多雨,潮湿,却无大型野兽栖息,多是些野兔鹿子。山中有小溪环绕,书院便是沿溪而建,顺着溪边走,就可到达平日伙房运送粮食的书院后门,再往林子里走上个把时辰,便能到最近的义庄。这条路线,司若走得轻车熟路。
老师似是想到他会半夜偷跑出门,临熄灯前,还叫了个书童前来看自己如何,好在老山长能想到的,司若自然也能想到,早早地宽了衣,只着里衣,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宽松外袍,假坐在榻上读书,方才没有露馅。
也是这样,他出门前看时间已来不及换别的衣裳,就这么不合礼数地出了门。
好在不过半夜,无人会见到他这副模样……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正庆幸着,司若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子朗朗喝声。
他转头望去,却见一柄利剑朝他喉间刺来!
司若不过微怔须臾,便立刻侧身过去,避开来剑,却不料锐利的剑锋将他束发布带齐齐割开,一头青丝瞬间垂坠而下,月光闪过剑锋,照亮司若有些惊慌的眼。
“……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看清司若脸后,那道朗朗男声语气渐柔,却又重复了一遍疑问。
司若方经历生死,心中乱跳,手中火折子也险些掉地,他站直身子,挑眉向那男子方向望去——
来者也是个俊朗的郎君,眉飞入鬓,眉目深邃,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他身着一身黑色短打,腰间束腰却是红色,已束发,看起来二十模样,手持一把青锋剑,剑尖仍对着司若。
比起穿着整齐的男子,司若就可怜得多了,乌川雨季夜间多风,风将他的外袍吹得鼓胀,而司若一路跑来,又紧张又出了汗,敌对时刻,竟禁不住地一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也怪不得别人,司若自幼便有咳疾,只在春季发作,但这面对面对峙的功夫咳嗽,却是大大落了下乘。
见他这样,男子也索性收起剑来,抱胸看着司若。
终于咳毕,司若微微扬起头来:“我还未问你是何人,如何在乌川书院附近游荡?”他向来是个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因为咳得急了,眼尾竟带了一丝说不清的红。
闻言,男子眯起眼睛:“我?游荡?我还以为游荡的人是你呢。”他目带暧昧地上下打量了司若一番,却奇异的,并没有给司若带来狎昵冒犯之感,只是接下来的话嘛……
“我听闻官府说最近有小倌冒着宵禁出来接客,以此逃避税收。阁下不会是刚从乌川书院忙完出来吧……?”
男子语带调笑,虽说没点明到底是什么,可配上他那对笑弯的丹凤眼,让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胡说!”一向在院里策论第一的司若听到他这番话,被气得不知怎样辩驳。虽说他平日见到的调笑不少,可也从未有过这么明摆着的!
“我看你才是登徒子罢!”司若冷哼一声,“淫人见淫,阁下是才‘忙’完,所以见到谁家公子都觉得是出来卖的?”司若好容易说了一长串,拂袖而去,就要离开。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男子却伸出手,以剑柄拦住司若。
“我有要事要做。”司若眉眼间现出些不耐烦,他抬头望望月亮,已经在原地耽误了不少时间,若再不往义庄去,怕就无法在同窗们没起床前按时返回了。
“你衣衫不整的,手里提着个黑乎乎的提箱,看起来不是做坏事,就是要杀人越货。”男子吊儿郎当道,却丝毫不让开,甚至拦得更严实了一些。
司若心说这几日真是倒霉透了,却又不得不继续与他周旋,一把握住那露出的长剑剑柄,便趁着男子没有握紧,将青锋剑抽出,剑尖指向拦路之人。
“我说了,我有要事要做!”司若厉声道。
男子似乎完全没料到司若竟会做出如此举动,举起双手,似是做投降状,可下一秒,手中剑鞘凌空一掷,修长的手指捉住尾端,便重重打向司若手中之剑!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在寂静的春夜中响起。
司若手一震,险些长剑就这样被男子震掉。但再次出乎男子预料,司若非但没有弃剑而逃,更握紧了手中剑柄,刺向男子面门。月光下剑面光影闪烁,却是多出几分雅兴来。男子举剑鞘几下躲闪,心中对这好看又满身是刺的美人更是好奇。
“好样的!我信你不是小倌了!”男子笑道。
但不过两三回合,男子正起兴致,司若却知道男子不是有意与他斗,瞥见一个光景,便丢开手中剑柄,趁男子要躲,飞快跑进丛林之中,甚至连地上燃着的火折子也不要。
“哎,你——”男子看着司若消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进到深林之中,确认男子没有再追来,司若方才从怀中掏出新的火折子,将其吹亮。
他抬头望望月光,已向西而落:“都怪这怪人,浪费我许多时间!”
司若停下喘气,又忍不住咳嗽一番,继续小跑起来,往义庄方向而去。再不赶紧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他怕是要来不及了!
连连赶路,司若终于在天光微熹时到了义庄。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无饮水接济,连连咳嗽,仿佛肺部都要被吸干。可司若仍是休了一会就踏进义庄去,并且带上手套,做好遮面功夫,准备验尸。
义庄停放尸体不过三四副,司若站在义庄堂前低声道了一句“多有得罪”,方才一具一具掀开蒙着尸体的白布。
“!”但全部掀开后,司若后退一步,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会如此!”
义庄之中停灵的尸体,竟没有一具是陈子荣!
司若下意识反应过来,他这怕是被算计了!
金乌从云边飞出,月光渐弱,司若捏捏眉心,在原地踱步两圈,没有再继续纠结下去,将所有尸体按原样放好,便一刻不停地跑回书院!
待他从后门回到自己舍院门前,他发现院中已聚集了不少人,老山长、红缨帽差人、李明伟历历在目。
李明伟得意忘形道:“老山长,我昨儿就说要将司若捉拿归案,看,他这可是畏罪潜逃!”
小剧场:
还没有姓名的攻:老婆漂亮,和老婆对打,被老婆家暴,嘿嘿嘿
司若:哪里来的烦人精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来啦!继续求海星收藏和评论QAQ
第3章
司若闻言,立刻大步走进院内:“谁说我畏罪潜逃?我好好在这里呢!”
众人一惊,纷纷转身,果然见到司若归来。
李伟明眼珠子一转,立刻道:“你现在回来装样子有什么用?你可知你失踪了有多久?今日寅时我来寻你,你已不在院中,直到如今已有两个时辰!我看你是畏罪潜逃不成,方才回来的!”
董师跺了跺驻杖,沉着脸盯着司若,没有像昨日一样为他开口。
司若抱歉地看向自己的老师,低下头。
而后又转向李明伟和红缨帽差人:“我昨夜的确出门了,可绝不是畏罪潜逃。若是我知自己犯下大错要逃离书院,为何不带上包裹钱财,又为何明知白日官差会来,自己回来送上门?”
红缨帽瞥了一眼司若仍拎在手上的黑色提箱,命他打开,发现只是些罕见器具,并无金银财物后,方冲他点点头:“那你昨夜又去了何处?我是否告知过你,你仍是疑犯,不准出山门?”
“……”司若沉默片刻,他不知是说出真相好,还是编一个由诓骗诓骗差人好。
毕竟无论哪样看来,他嫌疑都不小。
许久,司若开口:“我昨夜去了义庄。家祖父是仵作,我自幼习得验尸手段,想为自己证明清白,却不料遭人构陷,义庄已无尸体。”
他语气平静,就仿佛这件事与他无一丝一毫关系一般。
听闻司若的话,老山长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出实话,意味着他哪怕原来没有嫌疑,现在也有了嫌疑。
但司若不愿骗人,更别说他并不知晓李明伟是否还有什么后着,既然已经着了一轮道,他倒更宁愿进狱中去呆上一日。虽然李明伟局设下了,可现在看来这位差人头子并不是个只听得片面之言的人。
红缨帽差人皱起眉头,看看李明伟,又看看司若:“你可知私自验尸,也是大罪,是要上刑的?”红缨帽差人看着眼前不断咳嗽的司若,心底想来上一鞭这个白面书生怕不是就要丧命。
于是他缓和了些语气道:“你,和我回衙门一趟。”
司若乖乖伸出手,等着两个差人将木枷抬至他的头与双手之间。
但李明伟再次出来阻挠,背着手在门前绕了一圈,吊起他那副公鸭嗓子:“大人不是要按规矩办事吗?司若夜间私自离山,一点惩罚没有?”
但红缨帽却没听他危言耸听,板起脸道:“是否有惩处关你这个书生何事?还要不要官府下定论了?走开!”
李明伟只得讪讪躲到一旁。
老山长咳嗽两声,趁着差人们还未给司若上枷锁,朝红缨帽一拜:“梁捕头,要拜见武大人,我学生这的确是衣冠不整不合礼数,是否可给他个整顿仪表的机会?”
红缨帽有些迟疑,但看在老山长的面子上,还是点了点头。
司若乖乖跟着老山长进了屋,老山长在外头等他,司若便到里屋里,快快换上了儒生袍,正要走,却被老山长拦住。
董师意味深长地看着司若:“信我,此番见县令武大人,你不可如往日一般莽撞。既杀人者不是你,我自会保你安然离开。但你要许诺与我,这次过后,便不可再执着于仵作一道,乖乖听你祖父,也听老师的,安心读书。”
“老师……”司若敛下眉目,心中并不想就此作答,可董师正殷殷看着他,他只好应道,“若仵作能给回我一个公道,我便不再惹事。”
春天的天像孩儿的脸。师生不过在屋内小谈片刻,外头竟又下起雨来,从檐下低落的细细水珠滴落在司若置于窗棂的一盆碗莲中,嘀嗒出角羽般的音阶。
山长出门自有可遮风避雨的亭轿,但如司若等人只能自己寻物挡雨。好在他备有许多油纸伞,便抄起一把撑开——红伞款款支于雨幕之下,司若则是伞下之人。
下了雨,加上看在老山长的面子,红缨帽差人也懒得整那些虚功夫,自己和手下上马,命司若紧跟在后。
雨天县衙人丁冷清,往日总有在门口卖豌豆黄与豆腐的小商贩也纷纷挑着担子回家避雨,只剩下两个高大威猛的衙役站在门口,手中举着水火棍,似乎下一刻就要高呼“威武——”。
县官武大人便正坐在堂中,头顶是“正大光明”牌匾,身侧有两个师爷正伺候笔墨。县衙简陋,候审处正对天光,雨水纷纷。县令打了个哈欠,命司若与李明伟等人不必收伞,然后叫其中一个师爷开始念案件陈词。
念完后,是又打了个哈欠:“所以陈子荣此人在保辜期内死去一事,你等人可有疑问?”
司若、李明伟作揖:“学生(书生)不曾有。”
“那还有哪门子的纷争?谁把他打了,谁就下狱,这不就结喽。”县令一拍惊堂木,就要退堂。
这时红缨帽赶忙上前去,将最新的情况告知县令,又说明了涉事者是董山长之学生,县令方才“哦”了一句,叫道:“仵作可有验尸?上堂汇报!”
旁边的师爷连忙道有有有,然后将一份文书递出,交与县令。县令上下扫了两眼,便示意师爷念出。
“死者陈子荣,二十有七岁,平南县人,乌川书院学生。于五日前与书生司若互殴,至门牙脱出,身上有多处淤青,并于昨日亥时死亡。除身上淤伤外,并无其他外伤、中毒迹象。”师爷的声音拖得极慢,也极长,恨不得一句只吐两个字。
司若其实在见到这位县令做事风范之时,心中便有不好念想,但他仍认为仵作不会有错,便耐着心听了下去,却不曾想……
“那,司若,你可知罪?”县令懒洋洋道。
老山长看了司若一眼,还未等他反应,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朝县令行礼:“武大人,请问仵作此检是否能确认杀人者是我学生司若?若是不能,望大人找出真凶。我学生是乡试头榜,万万不可因此差错误了前程啊!”
“你这……”县令挠挠头,似乎有些不耐,“仵作怎么会出错呢,老山长,我知道你爱才心切,但李家少爷替陈子荣家人提的告,我总不能给你徇私枉法吧。”
2/14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