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舍院时,他却发现沈灼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他舍院门前了。
虽说司若已应承要与他离开,但沈灼怀至今未与他说明事由,司若也见不得他这一副装出来的吊儿郎当样子,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
“何事?”司若淡淡道。
“也没什么。这不是见你一直没回,怕你跑了么”沈灼怀笑眯眯道。
他竟还抽空换了一身衣裳,一身天青色袍子换做了易动作的月白色盘云纹的圆领衫,外罩一件钴蓝褙子,比起堂审之中文绉绉的穿搭,这带些野气的样式更为适合他的气质。在书院一众瘦不胜衣的书生里,沈灼怀好似一团火。
但在司若看来:真是世家公子的臭德行。
“我既应承了你,你也给了我证明清白的机会,我便不会跑。”司若冷冷道,越过臭美的沈灼怀,推开门进入舍院。
沈灼怀自然也跟着溜了进去:“司公子,你如此一张脸蛋,为何总是开不起玩笑?”
司若最讨厌别人拿自己的脸来说事,更不会沈灼怀,黑着一张面孔,开始收拾一些要在路上看的书。
乌川书院是乌川最大的学堂,行事阔绰,每年招取的学生在乌川来说也是凤毛麟角。因此,分配给每个学生的舍院都不算得小。
但沈灼怀进入司若房内第一个感觉,就是“清苦”。这个地方有些过于简陋了。
偌大的一间房中,书院安置下了床榻、书橱、衣橱和一个八宝柜,余给学生自己布置的地方很多。可司若这间屋子里,除了这三样外,却没有别的任何家私,床榻上一张瓷枕,一席薄被,此外便是书籍两册。
唯一被填满的是书橱,不过三层的书橱之上满满当当塞下了不知几何的书,而旁边的八宝柜却是空寥寥的。小小衣橱柜门大开,里面已经空了,似是主人将东西都打包精光。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可也只能看出来是一个读书人的房间,其余看不出他这人半点喜好,仿佛一心扑进书里。
可沈灼怀又知道,司若分明没这么喜欢读书。
司若收拾书籍时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机会沈灼怀。横竖这里也只是他每日休息的地方,哪怕沈灼怀心思再细,也捉不住他什么新把柄了。
此时沈灼怀走到窗前,终于发现了那盆碗莲。碗莲已在这两日的雨中开了花,不过指头大小的荷叶旁,一朵粉白的,婴儿拳头大的莲花伸展着姿态,给这一片清苦的屋子里带了一些人味。
“你的?”沈灼怀捧起那盆碗莲,冲司若问道。
似是没想到沈灼怀会问这种白痴问题,司若愣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他已经捡出了要在行程中读的书,整齐打包好,同衣服等零碎打包起的包裹放在一起,竟还要大上几分。
沈灼怀走到他跟前:“你就只有这些东西?”
司若淡淡道:“轻车简行。”
沈灼怀倒也不戳穿他衣橱都空了的真相,转头换了个话题:“你跟我外出不知要多少日子,就这样放这碗莲在屋中,怎么不找个朋友帮忙照料照料?”
司若看了一眼那盛开的莲花,语气仍旧不变:“我没有朋友。”他将包裹拎起,“若是能活,是它的本事;活不了,也是它的造化。”
这回倒是轮到沈灼怀一愣了。
司若先前在堂中斥责王二狗不尽职守造成冤案,他以为司若会是那种怜悯众生的性子,可如今看来,他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冷心冷情得多。
“神性”,倒也没错。
沈灼怀笑了,一伸手,竟将那支开得正盛的莲花掐了下来,将其插在司若的耳侧:“那正好,好花配美人。”
眼看着自己养的花被沈灼怀摘了,下一秒又被他以一个有些轻薄的态度“赠”给自己,本灵敏得紧的司若居然完全没反应过来,一双桃花眼微睁,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也的确是不得了的事。
他可还从未遇见过被自己冷脸数次的人,还这么上杆子调戏他的!
司若“啪”地拍了沈灼怀手一下,将莲花摘下丢到地上,而后完全不会他,自个儿走出门去。
沈灼怀的手套没有系紧,险些就被司若打脱,他慢条斯地穿好手套,跟着司若出门去。
……
出了山门,两匹白色骏马便出现在沈灼怀和司若面前。
沈灼怀没有问过司若是否会骑马,却仍旧准备了两匹马。
在司若看来,这是一个下马威。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沈灼怀。
沈灼怀似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袋:“哎呀,我让此地属下帮忙准备的,却忘了问你……司公子,若你不熟马术,不如和我共乘一骑,如何?”
司若冷哼一声,侧身上马,一拉缰绳,“吁”一声,骏马前足高抬。
沈灼怀就在骏马前。
两只马足离沈灼怀不过咫尺,但司若拉紧了缰绳。
白马在空中踢踏两下,倒转了一个方向,平平履地。
而在司若完成这一系列操作的过程中,沈灼怀竟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果然会骑马。”他只是这么说。
而后二人并骑,无话可说。
雨季的乌川道路泥泞,哪怕是走的官道,马足之下,也仿佛是陷落泥沼一般,走起来带着粘腻的深陷之感。乌川并非传统的农耕地区,地形崎岖,正是农忙时节,官道旁田地却不见多少百姓,倒是远处崇山峻岭,见到密密攒动的人头。
沈灼怀自幼在北方长大,这是第一回往这样南的地方来,不由得好奇:“这些人在做何事?”
司若扫了一眼,一扬马鞭,叫白马往前奔跑:“开山。”他见沈灼怀似乎并不明白,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乌川地少山多,百姓若想种够赋税之外的粮食,便要改山为原。”
他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便自远处山中传来,沈灼怀身下白马猛地受惊,嘶嚎一声,险些将他掀翻至地下去——沈灼怀死死拉住缰绳,口中长“吁”一声,好容易才不叫自己狼狈摔下来。
早有准备的司若策马转头向他,一向冷冰冰的唇边竟绽出一分幸灾乐祸的笑意。微风吹拂过他鬓发,一缕青丝飘过唇边,不知是不是也倾慕于美人难得的一笑。
沈灼怀明白自己这是挨了司若设计,也不羞恼,一夹马腹便赶上前去,朗声道:“那还要多谢司公子赐教!”他自然没有错过司若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小鹿踢踏乱撞,沈灼怀的马很快赶上司若,他压下心内澎湃,对司若说,“要我狼狈一次便能得你一笑,那也算是值得了!”
司若扭头去不叫沈灼怀看到自己神情,一挥马鞭,骏马奔驰在官道之中。
金乌堕云,五彩云霞将半幅天都染上暧昧颜色,疾驰在前的司若被笼罩在茫茫金光之下,一身白衣仿佛也被金光所朦胧,艳丽得不似真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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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开乌川花了他们一日半功夫。
期间,司若与沈灼怀在路上驿站歇息,沈灼怀向驿卒拿出了一份官府证明,被司若瞥见。
司若是没料到沈灼怀是真有什么官府证明的,他本以为沈灼怀行走不过靠他那世子身份,但这样看来,沈灼怀从黑市上找到他身份,或许是真需要他做些什么。
路渐渐变得平缓起来,二人骑着马进入一片茂密的丛林。
司若忍不住诘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就是司雀的?”他一直很好奇,他将自己身份掩藏得很好,哪怕黑市上见过自己熟悉的人,也没将他认出,“你大抵是要我去办什么案子,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沈灼怀打马前行,一支不知叫什么的花枝恰好挡在他前头,被沈灼怀摘下,递给司若:“到时候你总会知道。”他神神秘秘的,话里也是半真半假,“我怕告诉你,你把我打一顿,跑了。”
司若“哼”了一声,并未接过那支花,他发现沈灼怀总爱给他递些花花草草什么的:“你还怕我打你?”他再次跑在沈灼怀前面,“对了,少在南方林子里摘些你不认得的东西。那是夹竹桃,有毒。”
沈灼怀“嘶”了一声,赶忙丢掉。
夜色渐浓,但这林子实在是密,他们走了许久还没有走出去。一轮玉盘悬挂枝头,微微照亮前路。
天色太暗,不适宜继续快马前行,二人也放慢了速度。
沈灼怀让司若点上一盏气死风灯,自己则将舆图展开:“再往前走一阵,便有一处庙宇,舆图上讲已有百年历史,今夜我们便在那处歇息罢。”
司若点头应了。
林子里的穿堂风不小,呜呜直叫,像是什么志怪的叫喊,也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但好在舆图没有出错,他们不过骑了一盏茶功夫,便能隐隐见到林子中庙宇的尖顶,一点暖黄灯光自远处若隐若现。两人都被吹得有些发冷,又赶路赶了一整日,眼下终于见到休憩的地方,心中都有些兴奋,快马加鞭。
但就在距离那寺庙不过咫尺地方,司若却觉得眼前有什么反光的东西一闪,晃了一下——
下一秒,骏马长嘶一声,司若感到天旋地转,竟是身下白马被什么东西绊倒,后足飞起,将他掀翻!
司若手中的气死风灯脱手飞出,黑暗顷刻来临,司若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同样被掀翻的沈灼怀,朝他伸来的手。
“……”头疼欲裂,右臂肿疼,大概率是被擦伤道了,左手手腕疼得失去知觉,不知是否断了骨头。
这是醒来的司若对自己身上伤处的下意识判断。
他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在一个破败的庙宇之中,双手被反缚在身后。
司若左右打量,发现沈灼怀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丢在他旁边,头上有一个大包,还没有醒来。
“哟,醒啦!”一个有些稚嫩的,明显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传来,司若闻声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少年,身形却很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在他周围还聚集着七八个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其中一个少年手里拿着沈灼怀那枚羊脂玉玉佩,眼睛放光。
“我以为你们给摔死了呢。”领头的变声期少年痞里痞气道,“喂,你们身上的钱在哪儿呢?你包袱里怎么只有一堆书?是书生?那你那个主子的钱呢?”
司若用余光瞥了沈灼怀一眼,沈灼怀呼吸平稳,睫毛微颤,司若心中冷笑,要装也不装得像些。
“他不是我主子。”司若道,“我与他只是顺路,不晓得他的钱在哪儿。”
变声期少年旁边的少年站起身:“顺路?说什么假话呢,我们一路跟着你们道土地庙这儿的,你们有说有笑,骗谁呢?”他又对变声期少年说,“老大,我看那家伙随随便便一块吊着的玉佩就很值钱的样子,一定是头大羊!”
变声期少年闻言,走到沈灼怀面前,踢了他一脚。
司若心里幸灾乐祸。
沈灼怀“唔”了一声,像是被踢醒了,一脸“不敢置信”:“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可不是你们能轻易得罪得起的!”
一群少年强盗听到沈灼怀说的话后哈哈大笑,似乎并不把他这话当回事:“老大你听他说什么!我们都宰了多少头羊了,怕谁啊?”“真好笑,他说得罪不起,你是谁啊,乌川县令家公子吗?”……
司若不知道沈灼怀分明能立刻挣脱绳结,将这群人打倒,却为什么要在这里装样子,他趁着无人在意,完好的右手一点一点地解着绳索。很快,他的双手便得到了解放。但眼前人多,沈灼怀也不知动什么鬼脑筋,司若仍旧伪装着自己被绑住的原样。
一个持刀的少年强盗有些不耐烦了,朝沈灼怀喊道:“别哔哔了,快告诉我们你钱都藏哪儿了!不然就把你身边这书生杀了,人丢去结阴亲!”
沈灼怀一副很配合的样子,笑眯眯道:“我钱藏得隐秘,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那少年不疑有他,挎着大刀就凑耳过去。
顷刻,沈灼怀背后双手一分,绳结竟径直被他内力挣得一分为二!沈灼怀双手双脚得了自由,足尖点地,一下站起,一个扫堂腿,将那少年强盗踹倒在地,不过眨眼之间,抢过他手中大刀!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沈灼怀却已完成了漂亮的绝地反击,剩余几个少年强盗见状,纷纷手持武器冲上前去,却被沈灼怀轻而易举躲过攻击,几下轻巧的反握,用刀背敲在少年强盗们的胸口、脖颈,轻易将他们击倒在地,“哎哟”个不停,武器也自然“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刀不血刃,敌人却一个不留。
司若见沈灼怀如此轻易解决,自然也不再装,将绳结丢下,拍拍手站起。
沈灼怀扭头见他,笑道:“我还以为你吓怕了。”
司若冷冷瞪他:“怎么不说你刚开始装晕?装得倒是挺像,呵。”
两人动手将这群少年强盗绑了起来。
经过一番询问,他们得知,这群少年强盗是附近失去父母的一群野孩子,这破败庙宇就是他们的根据地。虽说年纪不大,但犯事却已不是第一回了,过往独行或是看起来好欺负的客商、书生都被他们绑过。他们利用夜间旅人寻休息地方心切的想法,在庙宇附近设下埋伏,有马的就用鱼线扯马绊子,没马的就直接上,这么长时间以来,居然从未失过手。
直到沈灼怀与 司若出现。
沈灼怀将自己纹着家徽的玉佩从其中一个强盗怀里抢了回来,用衣襟擦了擦灰尘,不再栓回腰间,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放了回去。
司若见了,忍不住皱眉:“你该不是早知道这附近有强盗,才用你那玉佩钓鱼的罢?”
沈灼怀嘻嘻笑道:“这都被你猜到啦?”
司若翻了个白眼。
他早该发现先前怎么都不拿出玉佩给旁人看的沈灼怀,这次出了驿站后竟堂而皇之地将玉佩挂在腰间,生怕有贼人看不到似的。也算是他下足本钱。
“今夜怎么办?”司若抬眉望望那群被绑作一堆的少年强盗,“要送官也是明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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