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游戏还没有完全结束,也只有他们回到房间来了,走道之中是一片如同熟睡的寂静。一楼大堂处,殷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双慌乱的眼睛四处观望,见到沈灼怀二人后,方才定下来,点头哈腰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沈灼怀却没给他什么好面色,冷冷瞥了一眼过去,没有会他。
然后径直走到旁边,原本放着尸体的那间房门口去,一脚踹开了大门。
“pong”的一声,木制的门被沈灼怀暴力打开了。
见状,殷宝又是害怕又是紧张,一溜烟跑上楼来,压低声音道:“沈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啊!”
沈灼怀却没解释半句,走进去便像是故意的一般,将屋内陈设都移了个位置,而后又走出来。司若并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外看着他,对沈灼怀的举动若有所思。
“你这是……”司若眉头微皱。
“找个由头叫他心急心急。”沈灼怀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这么说。
这个“他”,自然不会是殷宝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凶手。
而后沈灼怀来到殷宝面前,挑眉:“殷宝,我先前怎么和你说的?”
“啊?”殷宝愣了愣,随即想起来他为拿筹码大胆提议和司若分开走的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沈世子,你看这不是没出事……若是我在,说不定也遇不上线索呢……”
“呵。”沈灼怀却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几人说话的功夫,有第一批游戏参与者回来了,路过楼下大堂,见楼上居然罕见的有人,立刻噤声。而沈灼怀与司若见状,也伪装成训斥店小二的模样,与殷宝敷衍两句,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
“可惜了。”沈灼怀说,“我本想着要他们还没回得这么早,就挨个儿去翻一翻他们屋子的。”
司若却说:“你这架势,不说我以为你是强盗。”
听司若言语,沈灼怀轻笑出声。
过了一会,两人房门被敲响。
沈灼怀去拉开房门,门口是带着浴桶与热水来的殷宝,他身后还陆续有人路过。殷宝见了沈灼怀,嘿嘿笑道:“沈世……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
接着开门的功夫,沈灼怀瞥了一眼外面,已经安静许多。
叫殷宝送水是他们先前的约定,若是所有人都离开了岩洞,殷宝便送热水上来,作为提示。
沈灼怀朝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叫殷宝将水送进屋子,然后关上大门。
“都回来了。”他冲司若道,“若是困了就先洗个热水脸,待会等着看好戏。”
连续两日这样不得休息,原本生活极其规律的司若的确是有些顶不住了,捞了帕子浸进热水里,便去敷眼睛和脸。温热的蒸汽盖在疲倦的双眼之上,叫他舒适许多,司若洗了把脸,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方才靠近沈灼怀。只是夜实在深了,他双手撑在脸蛋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几乎是要睡着了。
沈灼怀一时也没有打扰他。
司若似乎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有多好看的,刚刚用帕子擦脸,竟是直接粗暴地抹了一把便丢掉了,发丝沾了几滴水,由他额角滑落下来干涸过半后形成了水渍,与他左眼下那朱砂痣形成映射一般。沈灼怀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擦掉了那未干的水滴。
也弄醒了本就半睡半醒之中的司若。
司若微微侧头看着沈灼怀,眼中有过半迷离:“嗯……怎么,好戏开场了?”
声音低低的,竟带着几分撒娇似的鼻音。
叫沈灼怀顿了顿。
方开口道:“还没有,只是见你脸上有水,擦一擦。”声音里带着几分他自己就觉察不到的欲望与嘶哑。
司若钝钝点头,眼神又迷离起来。
而就在这时,隔壁终于出现了轻微的“咚咚咚”的声响。
司若一下子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沈灼怀——
意思是:“来了?”
沈灼怀眼色一厉,点点头。
二人忙起身。
司若用气音道:“我们要怎么看这场好戏?”
谁知沈灼怀却领着司若靠近了他们与隔壁共同的那道墙,然后将墙上一副装饰画挪开——画后俨然是一个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孔,却直通隔壁。
沈灼怀低声回答司若的疑惑:“前几日我便发现了。这种老客栈,从前多少有暗娼来往。许多老鸨便会在隔壁开上一个墙洞,好观察他们的‘生意’如何。”见司若一副震惊万分,连耳朵都红了的样子,又加了一句解释,“不过我们这间屋子只有这个墙孔,其余再没别的了。”
司若这才放下心来。
透过那小孔,隔壁一切果然清晰可见。
只见一个蒙面黑袍的高大男人鬼鬼祟祟地撬开了房门,然后进到房间中来。他先是确认了一下外头没有人注意到他,方才小心地关上门,见到屋子里被沈灼怀一番破坏过的乱象,拳头紧握,口中似是在不断地叹气和喃喃自语。只见高大男人径直来到床榻前,先是将上头的卧具丢弃一空,然后撑起床榻上的木格,却突然顿住——
忍不住叫喊出了声音:“怎么会不见呢!”
他似乎是慌了,手上一滑,木格“啪”的一声巨响掉落在原位,将他一惊,又赶紧探头去看周遭有没有人被惊醒,而后才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可床榻下的尸体,早在沈灼怀与司若到客栈当日便被他们挪动了位置,这男人又哪里能找到他藏匿的尸体!
男人慌乱万分,甚至扯开了面罩:“不对,谁发现了尸体,却没有报官……会不会是客栈老板……那我今日还继续参加游戏,岂不是暴露了?不可能,不可能,老板不会允许的……一定是其他住户……是谁发现了我杀人的过程,却又如此有心机!”
“就是他!”男人扯下面罩后,司若当即转头,无声地做口型告知沈灼怀,“我见到的那个男人!杀人凶手!”
沈灼怀与他贴得极近,自然将司若的焦急看得清清楚楚,他伸手拍拍司若肩头,安抚着他,示意先不要说话,继续看这男人要怎么做。
男人找了一通都没有结果后,心知自己的计划大概是出了问题,颤抖着手将现场复原了个七七八八,而后退出了房间。
沈灼怀与司若也从那小孔边离开。
司若刚想说些什么,沈灼怀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刻——
不间断的敲门声在他们门前响起,过了一阵才逐渐停歇。
司若的心“砰砰”乱跳。
第31章
很快,那敲门声又在不同的地方响起,一个粗犷的男声怒骂道:“谁啊!大半夜的敲人的门!”
很显然,凶手只敲门看了是否有人在,却并未显露自己的身形。
许久后,敲门声才彻底停歇。
沈灼怀宽大的手掌整个包括着司若的脸,皮革的手套经过炊制,有着特殊的冰冷皮质味道,司若刚被捂住嘴时,是有些惊讶的,吐气很快,可后来他便意识到捉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沈灼怀,那皮革味道带来的不是恐慌,反倒是别的一般叫人有些安宁的感觉了。
二人竟就维持着这个动作站了许久,直到彻底没有声音,沈灼怀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稍有些不济,讪讪放落手:“……不好意思,刚才情急之下。”
不知怎么的,司若却莫名没有感到生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避过沈灼怀的目光:“……没关系。”
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了好一会。
沈灼怀用力有些紧,司若皮肤本就容易红,如今脸上竟被他勒出了几道手指印子,在司若那昳丽容貌之下,竟显得有几分狎昵的暧昧。沈灼怀忍不住盯着那几道印子看,意识到司若并不知自己脸上有这样的纹路,但那太美了,叫沈灼怀甚至不愿意让它消失。
……那是自己做出来的痕迹。
心中的破坏欲突起,沈灼怀别开眼睛,咳嗽两声:“你的脸……要不要用水敷一敷。”
司若闻言,去铜盆的水中照照,方才发现,他碰了一下脸,却并不觉得疼,便不想管他:“没关系,反正明天……也会消掉的。我皮肤就是容易这样。”他忍不住替沈灼怀找了借口。
这下过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缓解这种气氛。
“……睡吧。”沈灼怀说,“有事明日再说。”
说罢,便扯了被子,自己在地上打好了地铺,背对着司若躺下了。
司若在床边坐下,有些发愣。
发了一会呆,司若索性也躺了下来,看看沈灼怀一动不动的背影,干脆用被褥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天天想这么多做什么,不如想想案子来得好。
他心想。
……
天亮起来之后,也是游戏彻底结束之后。
沈灼怀依旧早早出了门,司若猜测他是去买早饭了。
司若换上外衫,洗漱好,未开门,便能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
整座客栈在结束了商贾棋游戏后,才更像“客栈”本身起来。或许是暂时不再有竞争关系的缘故,先前根本不会见面,见了面也剑拔弩张的家伙们如今竟能同坐在一桌吃饭聊天,乃至谈起生意,从上到下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客栈门口聚集了好些马车,车夫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着主家出来,完全一扫原先阴翳。
似乎这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客栈,而非藏着一具尸体,能叫人争得你死我活的场所。
司若坐在床边,打开自己验尸的工具,一边擦拭,一边却出了神。
司若自觉昨夜他与沈灼怀之间气氛是有些古怪的,但他又不知是哪里古怪,是因为沈灼怀难得地没有和他口花花吗?还是原本死皮赖脸的沈灼怀,却偏偏先睡了?司若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发了芽,闹得他痒痒的,可那痒又并不外现,司若也不能从自己从前做事的任何经验里寻找到先例,只能将那嫩芽一股脑压在心里。
想着想着,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布掉到了脚边,而他的手则顺着擦拭的力道朝柳叶刀滑去——
“嘶!”十指连心,疼痛叫司若终于从遐思之中回过神来,血珠汨汨冒着,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含着伤口,又去擦拭、收拾刀具。
正在司若忙碌中,沈灼怀回来了。
他见司若东西掉落一地,指头处包裹着的布又是血迹斑斑,凤眸顿深,冲上去捉住司若的手:“你怎么了!刚才有人进来对你不利?!”
可司若脑子里本就还在想他和沈灼怀的事,沈灼怀一牵他手,他仿佛周身像被烫到一般,“噌”地收回了那只被自己划伤的手,别过眼睛去:“没什么,没人。”司若顿了顿,解释道,“我自己收拾东西。”
意思是他收拾东西划伤的自己。
沈灼怀明白司若的意思。
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司若对他的态度像是更疏离了一些,若是寻常,司若除解释外,不会与其他人说很多话,但面对他,冷言冷语自是不会少的。但司若却……客气了许多。
沈灼怀垂下眼睑,什么也没问,蹲下身子帮司若捡起掉落在地的工具。
他再度起来的时候,司若脸上那点吃惊已经消失了,手也被他自个儿包扎好。
两人默契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坐在床边小桌,分吃早饭。
“待会我准备去问问那殷宝藏尸者的身份。”沈灼怀说道。
“好。”司若想了想,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糯糯的糍粑。
沈灼怀看着他:“……待会儿你就别去了,你想出去逛逛也好,或者继续在屋头休息,都成。你与那个人见过面,我怕我们一同出现,容易引起他的怀疑。”虽是这么说,但语气软和许多,带着些请求。
司若又是点点头,没有回话。
沈灼怀看着司若这副模样,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些无力感。
他发现了现在这个司若是怎么一回事了。
司若对人,无非三种态度,一是像先前与自己那般,不依不饶的,沈灼怀可以轻易地从司若的神态之中判断他的情绪;二便是他对不熟悉的寻常人的态度,有礼有节,却不会过分亲近,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高冷;三就是像现在这样,你说什么他都应,但神游天外,心里想什么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像是一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上回司若出现这种态度,还是面对他乌川书院的老师,非要去给自己找回清白的时候。
但沈灼怀却更喜欢那个鲜活一些的司若。
沈灼怀有些莫名,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今天的殷宝格外忙碌,尤其是昨晚他收回所有筹码,发现自己没亏,反而还大赚了一笔后,今日哪怕被人使唤,也分外高兴。
“小二,小二,说好的茶呢,怎么还没有上来!”一个操着湘地口音的客商一拍桌子。
这客商是客栈里少数的没有参与商贾棋游戏的人,却也因给客栈提供了多年的货物而对他们的勾当有几分了解,只是不知殷宝的身份。殷宝被使唤得晕头转向,牙根痒痒,心想自己一个陪都六品官,现在怎么在这儿做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自己收上来的钱,面上的气愤又很快转为了真心实意的开心。
“欸,这位客官,您要的茶待会会和茶点一块儿上!请您别急!”他笑嘻嘻的,“再稍等片刻!”
而后又转头去应另一个人的召唤。
好不容易有歇息的功夫,殷宝躲在角落,用面巾擦了擦冒汗的额头,心里骂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伺候这些粗鲁的家伙!
而这时——
“小二,小二?”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自殷宝身后传来。
只见沈灼怀身着一身天青色镶滚青莲纹的圆领袍子,款款从楼梯步下,摇着一把折扇:“怎么,这样忙碌,连我叫你都听不得了?”他面上带笑,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若是有司若或是熟悉沈灼怀的人在便知道,沈灼怀此时心里不太舒坦,正要寻个人来磋磨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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