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怀错愕地看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温楚志见状,在司若背后对他做了个口型:“别作死!”
沈灼怀扯过温楚志,低低道:“他现在害怕我。”
温楚志也小声回答:“越害怕越要跟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脱敏,就是接触得多了,就没事了。”他看不远处等候在门口的司若一眼,“你要真这样就跑,我怕人家就真不你了。”
沈灼怀虽说在别的事情上成熟稳重,处圆滑,但面对这种感情上的问题,自诩是绝对不如一年有半年都在被家里人从青楼街捉到画牌坊的温楚志的。他想了想,也只能顺着温楚志的好意:“谢谢了。”
头一回,沈灼怀和司若出门一句话也不说,苗泰威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马车,但两人坐在马车中,位置中间远得能再插进去一个人。原本就是封闭的空间,两人一左一右坐着,谁也不看谁,好像是对仇人似的
“咳……”沈灼怀觉得有些尴尬,打破了这份沉默,顺着苗泰威给的资料和司若介绍,“既然要去知州府上,我们也顺带熟悉一下吧。”
司若闻言,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稍微坐得离沈灼怀近了一些:“你读吧,我听着。”
沈灼怀便开始念:“这个知州姓杨,挺巧啊,和咱们上个案子凶手一个姓……杨珈峻。”
第61章
知州姓杨,名珈峻,是南川本州人出身,六十一岁,官居正四品。
杨珈峻是太元年间的进士,是进士榜末名,登科后便被外派到了南川,未留过京城。但南川有南川的好处,太元年间南川有一次大的外族动乱,当时还是一个小小县官的杨珈峻因表现出色,被提拔为了南川州同,而后一路官路亨通,通判、知府接连到任,而在去岁六月初九,杨珈峻正式上任一州知州,掌管大权。
也只可惜,他这知州,只做了七日。
“七日,又是七日……”司若一把夺过沈灼怀手中的纸,眼眸放光。
沈灼怀一愣,发觉司若在他说这些的时候,不知何时已贴得他越来越近了,现在与往日已没有任何区别。
沈灼怀好笑,心想司若果然只要碰上案子就会变一个人,而温楚志这人虽然整日花枝招展,但说得的确没有错。
司若似乎完全忘了他与沈灼怀之间原本隔着多远的距离似的,他举起那张纸,叫道:“六月十六至六月三十,一共十四日,完全也是七日!说不准我猜的是对的!七日,会与什么有关呢……”
沈灼怀回神到案子头上,点点头道:“的确,我相信你的直觉。他这七日知州,说不准就是有问题。”他笑道,“不过今日,是不是恰好六月初九?”
不久,马夫敲了敲马车的横杆,提醒道:“二位大人,到地方了。”
沈灼怀与司若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的“知州府”牌匾,以及朱红色的木质大门。
这是一间很气派的大院,白墙朱瓦,门钹有铜制狮口衔珠,梁上有碧色雀替凌空,只是经过三场大案洗礼过后,哪怕主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光鲜,但白日紧闭无人出入的大门,以及房檐上枯黄却无人处的,去岁留下的枯干藤蔓,都证明了其中人的胆怯与力不从心。
就像知州府的牌匾是崭新的,知州本人却已去世许久了。
其实司若兴奋地扯着沈灼怀说完话,就发现他好像已经主动过去沈灼怀那边了,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再离远一些,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在办案子,始终是要有交流的,因此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乖乖走在沈灼怀身后便是。
沈灼怀叩响门钹。
不一会,方有个矮矮胖胖的管家模样的男人将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脑袋来:“你们是什么人?”
沈灼怀与司若对视一眼:“大寺派来彻查杨珈峻与其妻妾之死一案。”
矮胖管家缩了一下脑袋,口中嘀咕道:“怎么今日来了,也太不巧了……”
但官家派来的人,管家不可能拒绝他们进入,便推开木门至一个能过人的角度,侧过身来:“二位大人请进。我是杨府的管家,也姓杨,大人有事叫我便好。”
甫一进入知州府,沈灼怀与司若便感觉到了无法遮掩的异样。
进门便是正对着大门的厅堂,两边柱子与横梁之上,挂上了白色的绸带与绢花,空气之中是丝丝缕缕的香火的甜香——即使见不到具体悼念的对象,但这是明显的祭奠场合。
“今日是六月初九。”司若跟在沈灼怀身后,声音很小,没叫那管家听到,“他们是在悼念谁?”
沈灼怀面色也有些凝重,他摇摇头,却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冲那管家道:“不知今日杨府在做祭拜,是我们唐突了。”他一顿,话头一转,“看来杨知州一事叫府上多有忧虑,竟提前了这么多日为其做法事。”
杨管家面上是一种麻木不仁的空洞表情,他听到沈灼怀的话,却只是摇摇头:“无事,不过是南川的习俗,第二年、”他似乎也有些悲伤,抹了抹眼睛,“第二年要提前七日做祭拜罢了。”
沈灼怀转头,果然在司若脸上寻到了同样质疑的目光。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杨家上下都如丧考妣,就连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丫鬟,似乎也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这让沈灼怀与司若有些疑惑:这杨珈峻如此得人心吗?按说小儿不知生死,却叫垂髫孩子都躲在人后暗暗抹泪。他们是真在为了杨珈峻的死而伤心?
还是为的别的什么东西?
杨珈峻父亲早逝,母亲年岁已高,如今家中一家之主不知生死,掌权的是杨珈峻一个年轻的侄子,名为杨奉华。
杨奉华知晓他们到来,倒是十分镇定,亲自迎接,沈灼怀就着卷宗上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杨奉华也相当有逻辑地一一告知,似乎在偌大杨家的悲伤之中,他是相当特殊的一个。
司若忍不住问:“你的舅舅与家人关系都很好吗?”
杨奉华愣了愣,下意识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似乎在回避着什么:“舅舅是个好官,为南川办了很多事,自然也是个好家主。他走后我们人人都十分想念他。”
非常客气的一个回答。
司若没有再揪着问下去,但心里对此已经有了答案。
祭拜被放在知州府的侧堂,沈灼怀提出想去上一柱香,杨奉华并没有拒绝。
他领着两人到了祭拜的礼堂,这里显然比正对门的厅堂要布置得更隆重一些,白花缠头,香灰遍地,那浓郁的香火味道便是由这里传来的。但似乎杨府内并没有杨珈峻的直系亲属,围绕在香炉周围的,都只是一些看起来像佣人厨子之类的角色。
司若也问了这个问题,杨奉华是这样回答的:“舅舅有一个独子,是我表弟,但他在外地求学……应该要过几日才回来。”他又很客气地说,“其实我也是替我表弟代管这偌大杨府,待他回来,我便要完璧归赵了。”
更奇怪了。
司若心想,祭拜父亲,亲生儿子却不回来,要一个侄子代行?
门户凋零也就罢了,可杨家,是有直系继承人的,这个好心的侄子,倒是有些古怪。
沈灼怀观察着侧堂内的布置,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他趁着司若与杨奉华交谈的功夫默不作声地上去瞥了一眼,方悄然回来,而后与杨奉华道:“我们还要写些东西回去交差,不知杨公子能否让我二人在府中自由行走一下?我们想观察观察杨大人生活的地方。”
杨奉华有些奇怪沈灼怀的要求,但他能看出来在两人之中,沈灼怀是更有地位的那个,不说话,眉宇间都有着隐隐威严,便只好答应:“自然可以,请。”
沈灼怀便带着司若离开,向没什么人的后花园走去。
确定见不到杨府的人,也没人跟上来,司若才开口问:“你发现了什么?”
“牌位。”沈灼怀挑挑眉,低声道,“似乎有个牌位,名字不太对。”
“我没注意到。”司若有些懊悔自己错过了线索,“是什么?”
沈灼怀一边走一边与他细细解释:“放在香炉之后的牌位一共有三个,名字分别是杨氏珈峻,杨氏夫人瑶儿,还有一个,水娘。可我记得先前我们看温楚志先得的资料里讲,杨珈峻的正妻叫瑶儿,还有个妾叫杏儿……”
“那这水娘是谁?”
“她也是在今日做祭拜么?”
司若眉头紧蹙,若沈灼怀没有看错,那他们应当就发现了一个大线索!过往记录中,从没有“水娘”这个人出现,可她却与杨珈峻同日身亡……期间是有什么事情,值得杨家一再隐瞒?
两人走近一个湖心花园,正要坐下来用炭笔记下线索,可这时,二人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细细弱弱的哭声在不远处响起,似是一个女孩儿在哭泣。
按说今日是杨家的祭拜日,有人哭泣再正常不过,可无论是司若还是沈灼怀都有种异常的直觉——他们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沿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在肆意生长的灌木丛中发现一个身形纤细,面目姣好的姑娘,看起来大约二八年华,她正抱着一块牌位大哭,面前是一个挖开的土洞,而洞里是烧干的纸钱灰烬。
这姑娘十分敏锐,沈灼怀与司若不过脚步刚至,她便立刻抬起头来,抹干净脸上泪珠,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看吓到了姑娘,二人缓声说出自己来意。
得知是为案子而来,姑娘似乎放下些警觉,但还是紧紧地抱着那块木牌。
司若眼尖看到洞中还未烧完的字迹模样,阻拦了一把沈灼怀上前的动作,尝试着开口问:“姑娘是在祭奠谁?”
那姑娘的唇抿得紧紧的:“我爱祭奠谁祭奠谁,与你们没有关系!”
司若面对比自己小的人和老人时总是很有耐心的,只是耐着性子又道:“可否是水娘?”
姑娘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知道是水娘!”
司若指指那坑:“那里有你写下的名字,还没有烧干净。”而对于上面娟秀的字迹,司若也有着自己的怀疑,“……姑娘,你是不是向朝廷寄去了信,恳求朝廷早日破案。”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沈灼怀在司若指那字条后便觉得上面字迹有些眼熟,他这么一说,便立刻想起来先前他们屡屡在驿站收到的信笺,虽无法细细对比,可上面字的着力点与笔锋,的确是极其相似的。
眼前这个躲起来偷偷哭泣与给水娘烧纸钱的姑娘,便是那个向他们写下陈情书的人。
也怪不得来到南川后,他们得知的消息是杨家人其实并不愿意官府继续查下去,实则是其中一些人想查,一些人不愿查。而这小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知了温楚志被迫接手此案,便日日发来陈情的信,希望他们能快些查到这个杨家灭门案。
闻言,那小姑娘倒是不害怕了,昂起下巴:“对,是我写的,不过是奉华哥哥叫我写的。”她说,“奉华哥哥不会写字,我会。”
小剧场:
小司:不管怎么样,我是装死担当就对了。
小沈:(受宠若惊)(狂喜乱舞)(喜而贴贴)老婆回来了耶!
第62章
而后沈灼怀与司若带着那个女孩重新找到了杨奉华。
得知他们撞见,杨奉华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是我叫令姜替我发出去的。”他告诉沈灼怀与司若,那个在后花园偷偷烧纸的女孩名为陆令姜,其实是杨珈峻的外甥女,父母常年在塞外做生意,因而算是杨府里长大的,“而我的确想杨家快些太平下来……我自幼有些毛病,识字却不会写字,所以求了令姜帮我写下那些话。”
这也解释了为何陆令姜一个姑娘却能找到温楚志这个世子的联系方式。若是当下杨家的掌权人,便好办多了。
“那水娘呢?”沈灼怀没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问杨奉华。
杨奉华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愧色,但很快恢复了微笑:“水娘……是杨家不能扬的家丑。”他状似平淡地说,“与舅舅的案子想来是没什么关系的,望二位大人原谅我不能多言。”
既然杨奉华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灼怀与司若自然不能硬逼着人家说出口,但杨奉华那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一闪而过的愧色,他们却了然地收到了眼底。
离开知州府,马车仍旧敬业地等在门口,两人坐上马车,方开始刚才的疑点。
“提前七日做祭拜的习俗,听着奇怪,需要回去问问是否南川真的存在。”
“杨家府中人该伤心的不伤心,不该伤心的却伤心,实在是异于常人。”
“加上那迟迟不归的杨珈峻亲子……似乎这场祭拜并不是因为杨珈峻一般?”
“以及水娘。”司若眸色深深,“杨奉华、陆令姜对水娘的态度,水娘被放在杨珈峻牌位边,顶替了侧室位置的牌位……水娘会不会是一个我们、官府、刑部都不知晓的受害人?”
沈灼怀总结道:“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的调查。不过好在这一遭,我们没有白来。果然杨家中多少是埋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存在的。”
离开杨府时,天已有些蒙蒙的黑,如今回客栈路上,天色已晚了。
南川州是个夜晚城市,大概是因为当地人与外族混居多年的缘故,又是边疆,与中原习俗不同,入了夜,才是整个州更繁华的时候。路边的树上皆结上了多彩的纸灯,浅色灯笼被挂在街上,露出五色的光。街边比起白日,买卖吆喝声响连成一片,许多小贩直接推着木头做的小推车,便摆上了缤纷的擂茶与糕点。
车外的热闹车内自然也能听到,司若掀起帘子,将外头万家灯火映入眼帘,黄色的微光打在他侧脸上,连脸颊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清。
这里距离他们下榻的客栈已经不远了,沈灼怀思索片刻,便拂开面前门帘,叫停了马车:“师傅,等等,我们要下。”
见司若回头看他,沈灼怀笑道:“夜色多好,走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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