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帆原是没说话。
后来把毛巾放进热水里,搓了两下,拧干以后,擦干林建国脸上的汗。
边擦边看向病房的窗户。
走廊的灯一直亮着,一个人正靠在上面。
背影挺拔得像尊石像,要再没人过去没准会坐上一整晚。
岑帆往那瞥了好几眼。
抿抿唇后起身,对着旁边:“张叔,我出去一趟,就在门口。”
“要是姥爷中途醒了麻烦您出来喊我一声。”
第57章
岑帆一出门就看到刑向寒。
对方正坐在紧挨着他们这间病房的长凳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上面连着耳机,正在跟对面说什么。
岑帆已经想转身回去。
刑向寒却在他走出来的时候,快速收起电脑,站起来冲他,“林爷爷没事吧。”
岑帆怔了瞬。
先说了个“没事了。”
停几秒又看向他,“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去忙,不用一直守在这里。”
刑向寒走到他跟前,往人身后的病房里看眼。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刑向寒垂眼问他。
岑帆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眼,没应他这个。
刑向寒把他的表情收在眼底,薄唇微抿,又说,“要是不行我可以只待在外边,一会护工过来了我再叫你。”
岑帆摇摇头:“不需要护工,我可以自己在这守着。”
刑向寒不赞同:“你今天忙了一整天,这么晚了不能不休息。”
顿了瞬又说,“而且要是你的精力跟不上,后期身体先倒了,也没办法照顾林老。”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岑帆手搭在旁边门框。
摩挲片刻后出来点,往走廊尽头去看,又抬头问他:“刚才那两个人呢?”
刑向寒一直看着他:“保安把他们都带出去了,但这只是暂时的,没准后面几天那些人还会过来。”
岑帆没接他这个,直接坐到门口的长凳上。
靠在椅背上抬头往上去看。
刑向寒挨着他坐下。
手肘搁在膝盖上,过了快五分钟才道:“抱歉,害你没有接到林爷爷的电话。”
“不,这回该道歉的应该是我。”岑帆把头发往后用力一扒拉,“要不是你,我姥爷现在可能还被堵在手术室门口。”
“谢谢。”
刑向寒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我说过,你我之间本来就不用那么客气。”
岑帆没接他这个,目视前方,完全没偏头看他,“还有,我之前在木雕室不该那样对你,抱歉。”
他的语气是缓和真诚的,再没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
却也说不上多热络。
刑向寒看向他:“要是你愿意,这件事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不用。”岑帆摇摇头,“我自己解决。”
说完就站起来,恢复成之前疏离的语气:“你回去吧,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这间病房的钱一会你发给我,我转到你手机上。”
说完要转身回去,手腕却被身后的人抓住。
这回刑向寒没再松开。
坚定的语气里却也不强势,带着点祈求,嗓眼微哑,“小帆。”
“接受我的好意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刑向寒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挫败过。
而让他变成这样的,又是他拼命想追回,必须要带在身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
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有那种变大变小,能让对方变成自己,或者自己变成对方的,天天揣在身上就能带走。
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岑帆被他抓住也没像之前那样用力挣脱,却还是说,“我不想欠你。”
刑向寒还准备说什么。
岑帆又道:“你知道一开始,他们诬赖我姥爷偷他们的东西,我当时心里除了气愤,还想到了什么。”
刑向寒看着他的双眼,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溢出来。
“我当时想到了你。”
岑帆看着他的眼睛,“你也曾诬陷我偷了你的东西。”
刑向寒一怔,下意识松开手。
嗓眼里涌起股腥甜,又被他强力压下,看着对方的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所以在你眼里,我跟那些人一样是么?”
他神情太落寞,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但又觉得完全不该到这个地步,又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我不是这个意思。”岑帆扭过头,没再看他。
医院的走廊不适合人一直站这说话。
刑向寒松开手以后,看着眼前这张脸还准备要说什么。
嘴唇动了动。
过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
把凳子上的电脑拎手里,往前走几步,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病房门口。
岑帆一直等着他离开才重新进去。
其实自己刚才出来,只是想跟人道谢,但可能是憋闷的太久,心里想的那些话赶话的就这么全说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
经过这次之后对方绝对不可能再过来了。
岑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往病房里边走。
林建国还没醒,但手指动了几下,面上的气色也比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好,应该是药起作用了。
他的带过来的东西,除了家乡挖出的莲藕、红薯,行李箱里装着的是母亲的日记。
岑帆之前拜托人给他寄过来,没想到林建国直接带来了。
张叔这次是陪着来江城的,但他原本今天下午是要去银行办事。
收拾完东西,岑帆把家门钥匙拿出来,“叔,你先上我那儿歇会,明天周六,银行上午都是九点半开门。”
张叔哪能一个人住他那新房子,立马说,“没事儿,我住我哥那儿就行,人已经给我打一下午电话了。”
他说完这个又顿几秒,忽然有些愧疚地开口,“小岑。”
“过来的火车上,我扯着林老多聊了几句你作品挣钱的事儿。”
“估计被他们听见了,想着你有钱才找过来。”出门在外不能轻易露富,露富之后就是漏财。
张叔一脸后悔,都想给自己一耳瓜子:“我也是这会儿才意会过来,给你和林老都添麻烦了。”
“叔,您别这样说,今天您辛苦了一天,要说添麻烦的应该是我。”
张叔后来直叹气,又在床边上坐了会才离开。
岑帆一直把对方送到这层楼的电梯口。
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的病床旁边多了个小床。
护士又送来枕头被子。
“我没有要加床。”岑帆奇怪。
“哦,是刚才和刘院一块儿过来的先生让支的。”
“还有这个,他说您每天晚上都会喝一杯热牛奶,我帮拿过来了。”护士说着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搁旁边桌子上。
又客气地冲他,“给您放这里可以么?”
人都端着拿来了不好再推回去,岑帆拒绝的话卡在嘴边,最后只道:“可以的,谢谢。”
等人走后。
岑帆先是坐在林建国病床上。
老人中途醒了一次,半睡半醒之后又睡着了。
能看到略微起伏的胸口,面上传出的一点鼾声。
一般能正常睡着就说明没事了。
岑帆松口气。
手机“嗡”了两声。
[我这几天都在医院旁边的酒店,有任何需要就喊我。]
[明天早餐我给你们带过去。]
岑帆先愣了下,照旧回复了一个“不用。”
发过去以后又觉得自己其实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暗叹一声,把薄毯拿过来,靠在紧挨姥爷床榻旁边的凳子上。
闭上眼睛。
不知道因为姥爷就在自己身边,还是因为别的。
岑帆分明今天在医院经历了很多事,人又是半靠在冰凉的椅子上。
后半夜却睡得很沉。
一晚上连梦都没做,再度睁眼时整个人快出溜到地上去。
旁边的病床是空的!
“姥爷......”
岑帆呢喃一声,立刻从位置上起来,往病房外面去。
长长的走廊。
穿着病号服的林建国,双手撑在助步器上,走一步歇一步,一点点往前慢慢走。
刑向寒在旁边一直陪着。
两人已经走到尽头,岑帆看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往回走。
林建国看到岑帆的时候咧嘴一笑,朝他这边扬起手臂。
岑帆远远去看他们,滞了片刻后还是走上前,忍不住冲林建国:“您现在需要静养。”
结果老头不当回事,抻抻脖子,“没事儿,我感觉我就是昨天突然大脑缺氧,醒了以后就想下地活动活动,主要也是想去洗手间。”
岑帆见林建国精神不错,心里松口气。
面上却还是道:“医生说了,您就算是活动也不能那么快下床,毕竟昨天才动的手术,还是得赶紧回床上休息。”
“知道知道,这就回去了。”林建国抻抻脖子。
对旁边的刑向寒,“小刑啊,刚才谢谢了,剩下这段路我自己过去。”
说是这么说,但老人最后还是被扶回去的,毕竟刚做完手术,谁的身体都不是铁打的。
岑帆把老人扶回床上坐着。
低声说了几句才出来。
只隔了一晚上。
病房的走廊上仍是这两个人。
刑向寒应该是睡了一觉,精神看着好多了,看向他的目光比昨晚更澄澈,似是偏执的笃定。
岑帆有些茫然,“我不是说了......”
“吃早餐么?”刑向寒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
里面的生煎包,以前在刑向寒小区门口就有卖。
岑帆直接拒绝,“不用,我一会去医院食堂买粥。”
他不要刑向寒也不勉强:“那家店旁边还开了几家面馆,还有一个也是专门卖小土豆的。”
刑向寒停几秒继续说:“什么时候回来?”
“看是这家店,还是华大后门的那家好吃。”
他这句话的意味太明显。
岑帆不可能听不出,皱紧眉头,“我不会因为你做的这些跟你回去。”
“我知道,我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个才过来的。”
刑向寒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你那么累。”
他落下的眸子太深,里面像是涵盖个黑洞,藏匿进无数情绪,压在人身上却像是背了一座大山。
岑帆很难再继续和人待在这里,下意识往后边病房看眼:“现在姥爷精神好多了,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明显是在赶人走,对面的男人却自顾自地,“不想你这么累是真的,想和你回到过去也是真的。”
刑向寒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何况眼前这个,他宁愿放弃自己都不愿意放弃他。
在眼前人微微睁大的眸子里,低下头去:“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也需要时间去想,但这一回——”
“多久我都愿意等。”
第58章
岑帆看着他微微有些怔神。
先是没说话,后来才皱着眉道:“你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
“放在你身上的从来就不是浪费。”刑向寒说,
“我是说我的时间。”
“我已经不在乎你怎么样了。”岑帆再次抬头,这一回是直视他的眼睛,内里平静无波,里面的情绪掩得极好。
刑向寒原本还有话想跟他说,此刻胸口处却像是被捅了一刀。
鲜血淋漓。
到最后又不得不自己堵回去,“那我就守着。”
“直到你答应我的那天为止。”
他往前走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扭过头,看着岑帆,语气轻得像是浮在空中,“那个手表——”
“对不起,我当时不该用那种方式硬逼你回来。”
他眼底难掩的落寞和后悔,是刑向寒从未有过的神情。
岑帆用力咬了瞬下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都没必要再说这个。”
说完以后他再没看刑向寒。
转身回了病房。
林建国靠在床上,不停揉着自己的小腿,间接还咳嗽两声。
脸色变得又有些白,但精神还可以。
岑帆叹口气,给人倒了杯温水放边上,把床摇上来一点,拍着背给人顺气:“都说了让您别随便下地,现在又难受了。”
“没事儿。”林建国说着往后仰仰。
朝门口看眼后道,“小刑走了吧。”
岑帆“啊”一声,没再说这个。
起身把林建国的被子往上掖掖,问道:“早餐想吃什么,我下楼买。”
“就一般的粥啊,鸡蛋的就行。”
林建国活动了下脖子。
看了眼他大外孙,忽然说,“刚我是自己去的洗手间,走到一半恰好碰到小刑了,他就捎带了我一路。”
“您还是自己下的床?”岑帆眉头皱得更厉害。
“哎哎哎,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林建国身子还病着,说到这个的时候用了点力气,“我不想让你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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