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雯悦看到曲寒川的眼睛复明,又听说是胤红星救的,自是喜极而泣,对胤红星感激涕零。
她将手中盒子打开,捧到胤红星面前,笑说:“这是我好几年前便开始准备的,想兄长成亲时候送给兄嫂……”
曲寒川听到“兄嫂”这个词,一时半霎反应不及,只下意识看向胤红星。
胤红星微微蹙眉,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称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听曲雯悦继续道:“上次回去的匆忙,情急下忘记带,竟还对你动了手……”她面色愧而羞,以帕子捂了捂嘴,“这次就把这东西送给你,谢谢你对我哥哥这么好。”
曲寒川抿抿唇,唇角带了笑。
胤红星低头看,里面全是原矿宝石。绀紫色苋菜红,深墨色,颜色不拘。有些宝石颜色是高寒地带特有的,就算放在永安城也是稀奇之物,一颗抵千金。
但他没伸手接,更没看盯着他的寒川,只以清冽又淡的声音说:“照顾他是我该做的,只是礼物不方便收了,”又顿了顿,“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曲雯悦诧异。
胤红星遮一去一的描述了恭王赵明棋的手笔,赵垂章和张柏水又是怎样神兵天降,最后说:“礼物很用心,却给错了人。”
他讲述那段日子期间,曲寒川一直看他,用一种说不清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脖颈上几不可见的疤痕,接过曲雯悦手中的宝石盒子。
转身面对胤红星后合上盖子,声音低而沙哑,当着妹妹的面说:“你现在不想收,我便先收着,等你有一天……”他抿了抿唇,低头,声音轻到听不见,“你如果还想要,这个还是你的。”
胤红星看着面前低垂的漂亮面孔,没说话。
曲雯悦在一旁看着,没想到向来清冷独孑的自家兄长还会有撒娇哄人的那天,被哄的那个若是不乐意,根本不用解释什么解除婚约,直接拒绝就行了。
不论怎么看,面前两个人都还是有情的样子,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闹别扭。竟还是少年心思。
她放了心,便朗声笑,没什么拘束的样子:“对呀,婚约解除就解除了,没什么,以后再成一次亲不就好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不要再让我慌里慌张了!”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说,“但我可能会从军,谋一个官职。”
“哦。”曲雯悦呆了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
华朝的规定她是知道的,从官不可娶男妻,不然一开始知道家里人给兄长娶了男妻后,也不会那么着急。
她看了眼自家兄长,只见两人面面相觑着沉默,一个是冷艳冰山脸,另一个则带着凝脂一样的哀伤。
唉——她在心中叹气,从未见过兄长为情所困的模样。
曲雯悦只好转了话题,邀他们到厅里一起吃饭。
转身的时候,她先走一步,即将踏出门槛的那刻,听到自家兄长用极轻的声音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好。”
曲雯悦:“……”
席间,曲雯悦抱了小孩出来给曲寒川看:“叫小宝,可淘气呢。”
曲寒川小心翼翼的抱过来,把小孩放到腿上,时而捏他肉嘟嘟的脸,时而说几句逗一下。
曲雯悦已少了许多以前的跋扈之色,坐在兄长旁边,笑的柔和满足。
霍于农坐在主位,神色柔和的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卸去铠甲的他,不再是手染血色,刀尖滴血的金城都统,只是一个幸福平凡的父亲。
觉察到打量的目光,霍于农偏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冲胤红星举起酒杯。
胤红星便也笑,垂眸饮酒时,对上了曲寒川含笑看过来的目光。
西北酒烈,一杯入喉,遍体生涩。
如果没有他,寒川是不是会更好?至少至少,不会被自己的家人联合外人陷害……
虽然胤红星在西北从军不成,但曲雯悦知道他们迟早会走。
但现下,她希望他们在府中多住一些日子,不光是再次与兄长见面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另一方面,想着可以促成两人再续前缘。
于是是夜,曲雯悦以府中凌乱为名,打发两人住进了同一间客房。另外四个孩子则是两两一间,饮食热水茶水等布置的妥妥帖帖。
西北处于高寒地带,这时节早已下过初雪,夜色拢着呼啸的寒风掠过,吹的裹了厚实皮毛的窗口呜呜作响,像野狼夜嚎。
曲寒川更了里衣,裹上厚厚貂裘,坐在火炕的一边看胤红星。
火炕上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摆着茶果,铜镶蓝宝石的烛台上染着拳头宽度的黄烛。烛火明灭,胤红星就在烛火后面,一张脸如玉削,抑扬顿挫,被鬼斧神工雕琢的一丝不苟。
他倚靠着墙壁,一肘撑在几上看手中书,腰细又韧,隐没在晦暗光线里,那双修长笔直的双腿伸出去,交错着叠放在一起。
倾世之姿。曲寒川看着,觉得有点热,深觉西北的貂裘是货真价实的厚实。
这好像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温馨静谧的氛围里安静的相视。
当然,是曲寒川视胤红星。
因为后者已经很久了,眼睛像是盯在了那页纸上。
“胤红星——”曲寒川开口,学他的动作,肘撑桌面,又把烛台推开,往前靠的近一点。
“嗯?”胤红星发出一声鼻音,视线仍在书上。
曲寒川问:“你是哪里看不懂吗?”见对方有了反应,抬抬下巴点向纸页,“这一页都看好久了,”顿了顿,“这书不好看,不如《小郡山寰宇札记》。”
《小郡山寰宇札记》是他还眼盲时,给胤红星讲过的一本书。
胤红星瞧了他一眼,不吭声,继续看。
“不要看了,好不好?”曲寒川不想再看他的侧脸,伸手把书拿开。
胤红星竟然没说什么,只面无表情的盯着晃动的烛火看,手就那样空荡荡的摊在腿上,似乎在诱人握住。
这模样像一只无聊的大猫。
曲寒川发现了,两个人之间,只要他不动,胤红星就不会动,甚至更冷。但只要他主动,胤红星好像都不会拒绝。
主动跟来西北,主动坐到他腿上,主动给他夹菜,还有刚才,拿掉了他的书。当然也有很多主动是被拒绝的,但曲寒川自动忽略了。
他还想再试试。
“你觉不觉得有些问题?”曲寒川手撑下巴问。
胤红星抬起眼睛,“什么问题?”
不对视还好,一对视,曲寒川总有一种想逃避他视线的玉望,但他最近都在努力的克制自己,“客栈里,你听到没有?那些士兵说明明可以拿下却偏要轻纵?”
胤红星沉默一会儿,点头:“听到了,似乎在设什么计谋。”
曲寒川却没接着说,他抬起手五指并拢,在自己脸前煽了一下,嘴里嘟囔着,“有点热。”然后起身,把身上的貂裘打开,舍着他身侧火炕边的原色胡杨挂衣杆不用,倒是绕过胤红星跑到内间放下。
胤红星看着他轻快的跑走,“……”
再回来的时候寒川没有去小几另一侧,反而坐到胤红星那边,很礼貌的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他侧坐在火炕边,一条腿屈起膝盖平搭着,一手撑着,微微后转,跟靠在墙边的胤红星面对面。
胤红星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微润带着淡淡的冷香:“是吧?你也听到了。并且听霍于农说那些人做的事情,明显是开矿敛财,却明着打永安城的旗号。”
胤红星点头,评:“他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寒川只说永安城,却不说赵王爷。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屋子里坐着,虽然火炕温暖,但是……
胤红星想,如果数二十个数他还是这样的话,那胤红星不介意主动去帮他拿一件毛氅披上。
“党同知州,暴力敛财,强分军权……几乎是明着篡位了,金城忠于陛下的人这么多,但凡有哪个跑出去在陛下面前告一状,便是前功尽弃。”寒川继续分析。
赵明棋现在竟这样大张旗鼓了吗?
他明明跟赵垂章势均力敌,这么明显的把柄,几乎是双手送上了,就不怕被赵垂章捉到短处?
想到这里,寒川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却更靠近胤红星一点,握了握他摊在空气中的指尖,问:“你冷吗?不然我把貂裘拿进来吧……”
胤红星放了心,看着他再次离开。
这次的脚步不是轻快的了,带着些急切,并且双手交握着自己的胳膊上下搓了搓,肩膀也微微缩起来,大概是真冷了。
寒川拿着貂裘很快回来,嘴里很忙,“你有没有觉得,方将军已经有了应对他们的办法?”动作更是忙,他迟疑中带着急躁的坐上火炕,手用力撑着软席往墙边滑。
滑坐在胤红星身边后,将厚实的皮毛毯子展开,说一些欲盖弥彰的话,“你冷不冷,我帮你盖上…方将军已经几天没出现了,武指挥使的那些动作更像是声东击西,或者是引蛇出洞……”
鞭辟入里的分析被曲寒川的一通动作说的七零八落。但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坐在胤红星身边,还跟他盖同一张貂裘。
浑身暖洋洋,不知道是貂裘暖还是这个人暖。
并且胤红星确实没有拒绝……
第62章 62、见钱财公子谋深意
正经的问题都问完了,一时间无话。
两人之间缭绕的短暂的静谧给了曲寒川一点信心,让他不用太过紧张的问出今晚真正想问的:“为什么要从军啊胤红星——”
不能再成亲,妹妹的礼物也不接,是不是不想跟我长久地在一起了?
胤红星凝眉,低着头,看自己空荡的手,下面是皮毛柔软的厚实貂裘,厚实到跟他的声音一样低沉:“……从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从军,得到最令人厌倦的权利。
然后,杀人。
第二天一早,楚何吱呀一声打开房门从里边跑出来,他气喘吁吁的,衣衫还没穿完整,便下意识的往自己先生房间跑。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母亲之外,他最信任曲寒川。
恰巧曲寒川也起来了,刚打开门,便被迎面扑来的人撞的后退几步,胤红星伸手,拢了拢他的腰,这才稳住身形。
“小河?怎么了?”曲寒川问。
楚何道:“先生,我晚上同你一起睡可以吗?”听到脚步声,转头看看跟来的韩非,放低声音说,“跟他住一起……我会怕……”
曲寒川抬头看过去,韩非面露尬色,脸红红的,忙忙摆手:“我没欺负他!就是拌了几句嘴……”
“可以吗先生?”楚何晃晃他的衣袖,再次问。
临行前,曲寒川去见过楚何的母亲,对方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反而性情冷冷的,言语间颇通诗书。
对孩子的教诲也十分通情:“他胆小,望先生一路多多照应。”
曲寒川便连连点头应承。
此刻面对楚何清澈的目光,他稍微迟疑。
可拒绝的话刚想开口,胤红星便擦着他肩膀率先走了出去,那背影不知怎么让曲寒川觉得高大而冷漠。
昨夜,曲寒川坐在他身边,看着胤红星那摊开的手,着了魔一样便把自己的手放进去,果然如他推测的,胤红星不会拒绝他的主动。
于是他放松心神,聊了一些轻松地话题,渐渐的,安心的枕在他肩头……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迎面看到的便是胤红星那张放大的脸——大概是迷迷瞪瞪中,他很自然的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轻声说:“对不起。”
这次,他们对视了很久,最终是胤红星先移开了视线起了床。
转身的时候,他的唇角好像微微勾起来了,但曲寒川看的并不真切。
于是,整个早晨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好。
“最近赶路你不都是跟韩非一起吗?怎么今天才觉得害怕?”曲寒川问。西北天冷,他便在月白色锦炮外面围了一件白色风毛鹤氅,又戴了一顶白色兔毛顶风帽——胤红星让他戴的。
通身的雪色为他本就清冷的气质添了些不可撼动的贵气,此刻他猜测楚何所描述的原因并不成立,便收起笑容,直视对方,那沉静冷冽的目光像是能洞穿对方心底一样。
果然,楚何支支吾吾起来:“之前……之前没有……”
“啊呀!你可别东挑西挑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以后都不那样说了。”韩非上前一步拉他,这次楚何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韩非道:“先生,从我跟楚何一起成为你学生那天我便没有再欺负他了,方才,我们只是、只是拌了嘴,我说话难听了,以后会注意的。”
曲寒川点头,看着韩非拉着楚何离去,目光放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短暂的一凝眉,然后走出廊下找胤红星。
结果胤红星已经问马房借了马匹正要牵出去,似乎没打算告诉他去向。
“胤红星——”曲寒川迎上去,抓过缰绳的另一边,收着下巴抬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却不再说下文。
“……”胤红星抬头,淡淡道,“不是你想找石头?”
“是玉石!”曲寒川笑了一下,快步牵了马跟上。
昨晚,他被曲雯悦送来的那盒子玉石启发,忽然想,若把一些稀奇玉石带到永安城,必然会卖一个好价钱。当时只盯着那玉石发了一会儿呆而已,没想到胤红星那么懂他。
路上,古道寒风凛凛,空中却是万里无云,一片耀日高悬,漫漫阳光洒下来,晒久了,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
曲寒川高坐马上跟胤红星并骑,沉默一会儿后,身体前探,侧过头,好像想看清楚他正脸一样,问:“胤红星——你是不是不喜欢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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