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川现在不仅喊他全名,每次喊,最后一个字都拖出长长的音节,像把那个字眼珠宝一样含在口中,让人听了心痒。
胤红星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看,默认,“他有何特殊之处?”
寒川从前眼盲,并不知赵明棋的模样,自然也看不见,楚何跟那位王爷相像。胤红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但的确无法勉强自己的心意。
曲寒川皱眉,这可难办了。
他应该在胤红星回来后再收弟子,“曾经我随父、曲煜堂去外地放粮,那时他还只是转运使,在一个小镇,我遇见一个跟楚何一样被欺负的小孩……”
“那时世道很乱,到处都有烧杀劫掠的匪徒……但后来,我不告而别,什么都没安排……再回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
曲寒川语气憾然,边说边回忆,一转头,发现胤红星深深的看着他,心跳停了一拍,慌忙解释:“只是朋友!”
胤红星这次确实笑了,眉目艳烈,又美又飒,曲寒川看呆了。
“你回去找他了?”胤红星问,眼睛里点着细碎的光芒,不冷,“还记得他模样吗?”
曲寒川摇头,“很多年了,记忆很模糊。”
他看看手腕上的黑绳儿,没敢说这东西便是那小孩送的。至于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自然也是被小孩似虎如狼的强吻吓坏……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低声道,脸颊被冷风吹的发红,“对于楚何,能帮就帮一下,并且他很聪明……”
胤红星没接话,反而伸手牵过他手里的缰绳,将两匹马的距离拉近了问:“冷吗?”
“不……”但曲寒川被扯了一下,身子被迫半侧,睁大眼睛看胤红星将他颈上的狐裘摘下来,伸长手臂,在自己的脖颈上绕了两圈,绕的严严实实,只剩下眼睛,于是改口,“……冷啊。”
胤红星再次笑了,这笑让曲寒川冲动的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不想撒开。
“你想跟我同乘一骑?”胤红星抬着两人的手晃了晃。
曲寒川当真了:“可以吗?”
胤红星却勾勾唇,甩开他的手,腿踢马肚,加快了前行速度,丢下一句冰冷的“不可以。”
但唇角是含笑的,洒脱的背影并没有令人胆怯的凝固的气场,马蹄声轻快的哒哒作响,曲寒川千锤百炼,早就能辨的清楚,遂也夹紧马肚,高喊:“你等等我,胤红星——”
金城有很多黑市,其中以茫鸦黑市为最。这里不只有形状各异的矿石,还有奇怪的药材,香料,兵器,带着泥土的文物,西域的象牙,犀角等等。
曲寒川逛的高兴,每一样都拈起来看,还随手拿着一本跟霍于农要来的《宝鉴》册子,临时抱佛脚的学习怎么分辨黑市上潜藏的“宝物”。
胤红星跟在他身后,一张脸冷冷的,摆出不好惹的模样,眼睛却离不开那隽丽身影。
从前永安城曲府的曲寒川活的规规矩矩,未历经尘事,虽知柴米油盐都废银钱,却不知银钱之可贵。遍尝艰辛来到落星山后的寒川,却会绞尽脑汁,甚至用一些小心思去获得财物。
他没有以前端庄持重,沾了些风尘气,却让胤红星觉得格外生动可爱。
“小心!”胤红星揽住被一醉酒之人撞退数步的寒川,双手拢腰将他扶稳后放开,侧身挡在他面前,冷冷的看向那人。
“看你大爷啊!嗝——”醉酒之人年纪不大,却身材臃肿,身上名贵皮革襦袄被撑得纹路四起,手上颈上带着各式金串宝石串,纷纭杂沓令人眼部不适。
这是陌生城池的黑市,他们不能给霍于农惹麻烦。
胤红星牵着寒川绕路离开。一个醉汉而已,没什么好计较。谁知这醉汉倒是不依不饶的起了贼心,竟伸手抓寒川,嘴里不干不净的喊,“小菇娘长得鳟啊,给爷摸——啊草!”
胤红星长腿一伸,将那醉汉踢飞,然后问怀中人:“碰到你了吗?”
曲寒川摇头,靠他更紧,一手还搭上他肩头,借机紧紧抱着,偷偷嗅这那熟悉的气息。
有胤红星在,他可以很安心的做想做的事。
“恁个瓜皮竟敢揍我!混蛋!”那醉汉爬起来拍着屁股指着人骂,眼里有惧意,身体也往后退,言语却嚣张,“恁等着……看我一会儿不弄死恁……”说着骂着便踉踉跄跄跑远了。
胤红星和曲寒川没把这人当回事儿,倒是旁边卖马勺的大爷开口了:“你们赶紧走吧,他是金城知州的儿子,现在肯定回去叫人了……”
“知州?”
曲寒川跟胤红星对视一眼,借着相贴的姿势,趴到他耳边悄声说:“胤红星——你看到了吗?那人脖子上挂着好多宝石……”
胤红星被搂的很紧,心中适意,恨不能把如珠玉光洁可爱的寒川揣进怀里,动作上却狠心把借机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摘下来,面无表情问:“跟一下?”
华朝太宗曾立下规定,矿产属于朝廷,只允许拥有印信的知州上报,每年开采一定数量。如果有人贪多,那市面上的矿石必然会价格下跌以致引发朝廷察觉。
这位金城知州和“赵王爷”定然知道这点,于是才会与黑市私下联络。
而这醉汉如此蠢笨,一点功力都没有,却在黑市混的如此熟,又是知州的儿子,估计这人惯常到黑市来卖矿石。同样,他定然知道那铅矿在何处。
“好,我们偷偷跟,看看矿山入口在哪,剩下的事交给于农。”曲寒川道。他们初来乍到,且不会在金城久留,很多事不能插手过多,否则会给霍于农带来麻烦。
说是这么说,可一条跟踪之路,被曲寒川走的险象迭生。
那知州的儿子一直往黑市深处走去,越走人越少,光线越暗。在拐了几道弯之后,连空气都潮闷起来。
“啊!”曲寒川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发出这趟跟踪之路上的第三次轻叫,说是轻叫,其实只是发出了气音;是被绊了一下,但脚步抓地很稳。
但胤红星总是心疼他,拉紧了,用手捂他的嘴,示意他慢一点,不要出声。
曲寒川点头,昏暗光线下的眼睛像一对琉璃一样点缀着荧光。
胤红星问:“平沙不是教你轻功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又拐过一个弯,他们来到地面深处,两侧石壁燃着火把,火把被潮湿的空气挤压,光线忽明忽暗的乱晃,似是挣扎。
“……这里黑。”曲寒川跟在后面牵着他衣角解释。
可一个盲过眼睛的人也许会怕任何东西,唯独不会怕黑。
胤红星果然回头,说话的声音都轻柔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说着伸手抚上去。
曲寒川感受着他的动作。
胤红星现在很少主动,所以任何触碰都让寒川觉得分外珍贵,于是他不动不说话,一直等到胤红星放下手才解释道:“眼睛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怕。”
其实一点都不怕还特别雀跃……
第63章 63、矿山口双子见旧故
胤红星果然再次回头,牵过他的手,细语道:“不怕。”他借着火光打量石壁,发现这石壁呈黑色,在火把的映衬下甚至隐隐发出金色光芒。
曲寒川只觉得手被他灼热的掌心握化了,收回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一下,果断道:“是铅,胤红星——这是个铅矿。”
“为什么?”胤红星问。
曲寒川伸手指了指,拿过一旁的火把举着,凑近观察,神情专注认真:“这岩石,是很普遍的白云岩,但你看这构造,层间破碎,有节裂隙和石英脉,说明已经是矿化层的中层了。方才我们过来的地方应该是矿化层上层,石壁稍微光滑一些。”
曲寒川侧目,发现胤红星一直在看他,昏黑的地方,他的眸光格外深沉,却让人心安,“怎么了?”
胤红星摇头。
曲寒川晃晃两人相牵的手,靠近了,说:“胤红星——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胤红星却突然眉目一凛,拿过火把一甩将之复归原位,同时一把搂过寒川,将人抱着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有人,先别说。”
曲寒川乖顺的点头。
果然,几乎刚稳住呼吸,前方黑黢黢的洞口便出现了一队人,他们每一个都膀阔腰圆魁梧奇伟,手上带着榔头,掀子等工具,身上脏的看不出衣服的颜色,只有脸上被汗液浸的勉强能分辨模样。而雄赳赳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黑市醉汉。
这矿果然是金城知州开采的。
“胤红星——他们走了。”人影都看不见了,曲寒川却仍旧没有被放开。他抬头,发现胤红星盯着队伍消失的虚空发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曲寒川问。
“出去说。”胤红星放开他,重新牵着。
出去的路简单了很多,快看到天光后胤红星才开口:“刚才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很熟悉,像可塔。”
“可塔?”听到这个名字,曲寒川恍了一下神,不禁诧异。
方才他没有认出来。于他来说,除了妹妹曲雯悦,曲家的所有人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他设想中的再次见面也是在永安城,却不想能在千里之外的西北金城听到这个名字。
“嗯,可以确认,”胤红星点头,“但有点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寒川想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奇怪,以前在曲府他的存在感就很低,但我知道他是浅之的人,而浅之又……”他顿了顿,掠过那个名字,“所以他在这里作为监督也是合。”
胤红星看他一眼,说:“但看他衣着和刚才走路的模样,不像有官位在身。很没存在感的跟在后面,身上跟那些士兵一样脏。”
这次寒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别想太多,”胤红星道,“可塔虽然跟伯母的去世有很大关系,但我们总要回到永安城,进大寺拿到验骨证明才可以。”
“好。”曲寒川点头,用一种怯生生却黏连的目光看他,“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在对吗?”
胤红星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握着手似乎给出了答案。
“就是他们!”突然一声怒吼自前面传来。
那醉汉许是去黑市没看到他们,又问了路边商人,才返回来。
胤红星脚步微动,不动声色的站在寒川身前。
曲寒川被他遮了一半,微微仰头看他的背影和侧脸,突然间,脑海里那些黑暗的画面全都明亮起来,演绎成一幕幕鲜活的流光。
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在他被黑暗困住的时候,在他被害,母亲去世的时候,在他被胤家人排斥侮辱的时候,还有恭王府那夜……曲寒川不愿意想到恭王府的地下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但最近离开落星山后却会频频想起。
原来,在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刻,胤红星都站在他身边。
从前,到现在。
而曲寒川竟然这么傻,傻到复明后怀疑,怀疑胤红星不喜欢自己了……
这群五大三粗的矿工兵士都是些聪明的,他们几步分散开,将两个人围在中间。
曲寒川转过身,跟胤红星背对背,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要和胤红星并肩作战。
他也要保护胤红星……
面对面的交锋很快展开。
士兵们虽然魁梧,手中拿的工具看起来凶狠,却是重量有余,灵动不足。曲寒川身形轻巧,又得平沙这样的好师父,使着轻功竟也能在一群人中自保。
胤红星身形变动,不敢离开寒川半步,两人如影随形,化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那些人一时间竟然不能拿他怎么样。
“住手!”
武指挥使带着一群兵士围了过来。
那知州的儿子见到这架势,便也挥手喊停。
于是这次交锋也跟客栈那次一样,两方队伍默契的达成了一个共识:尽量不损兵折将。
胤红星护着寒川往武指挥使那边退,退到人群中间后才稍微放下心来,刚想转身跟对方道谢,便听到一声撕破嗓音般的呼喊:“红星——”
胤红星转身,看到寒川一个轻盈的微步轻转,以单薄的身躯整个挡到了他身前!胤红星不及细看飞来的暗器是什么,只是嗅到那味道,心头便开始狂跳,本能的伸手抓寒川,同时闭上眼睛,似乎不敢再看的模样……
“哐铛”一声,飞来的暗器被曲寒川手中不知何时拎起的木棍打退,掉在了地上。
曲寒川刚想跟胤红星轻呼好得到夸赞,便被大力一拽,整个人被带着摔到了旁边的摊子上!“嘶——好痛!”曲寒川漂亮的脸都痛到变形了。
胤红星压着他,而他身下是小商贩摆了一羊毯的玉石,个个都是拳头大小,硌的曲寒川骨头都要碎了。
胤红星似乎刚从某种状态中清醒,眼中的风暴如倾盆潮雨很快退去,看到寒川龇牙咧嘴的表情后,急忙拉他起来。
曲寒川没有多想,也顾不上痛感,弯着眼睛便邀功:“你看我是不是学的很好,还能打掉一个暗……”
器字的余音消失在胤红星幽深沉静的眼神中……
军队两方既然是默契对立,胤红星自然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只冷森森的盯着那位扔榔头的兵士,听他毫无诚意的道歉。
武指挥使显然也生气,但没办法,他必须要按照军令来,不可以跟对方起太大的冲突。
回去路上都是曲寒川在说话,而胤红星高坐马上总是沉默。曲寒川又觉得这样的他很远,他好像沉浸进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现在的寒川。
入夜前,曲寒川带着曲雯悦送来的食盒去看自己的学生。
韩非已经躺在榻上了,楚何还在书案前研究曲寒川前几日给他们讲的《商君农战篇》。
“先生。”楚何见他进来,忙放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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