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从来都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秘密。
在这种私人事务上,既然罗奈尔德此时不愿意说,克莱德就也不会追着去问。
学院里几乎没什么声音,周围的设置摆设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学院上空的精神图也——
克莱德忽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有一瞬间,精神图的线条产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很微妙,就类似于将八十度的角掰到了九十度,然后又在眨眼间立刻恢复。
如果不是在这么多年里总能看到这个巨大的精神图,就凭每次只能看上几秒、外加对阵法精神图一窍不通,克莱德也很难发现其中的变化。
想到米勒克防御的严密程度,克莱德赶紧加快了步伐往疗愈园赶去。
现在在学院里最危险的就是疗愈园的伤者们。
克莱德没有善良到想要成为整个疗愈园的保护者,但那里有他的朋友们。
当他猛地把疗愈园的门推开后,就直直对上了那位雄虫药剂师的视线。
雄虫药剂师的年纪不算大,此时板着脸,像台人类世界的机器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请不要在疗愈园内发出噪音。”
克莱德说了句抱歉,走过去压低声音问:“请问爱德华校长、四年级学生雌虫埃德加尔和玛尔斯在哪?”
药剂师一板一眼道:“学院规定,此次送进疗愈园的伤者信息均为保密,我不能告诉任何无关者。”
克莱德平复了下呼吸,掏出自己的学生徽章:“我是那两位学生的任务队友,他们的伤况对我们的任务来说很重要,所以和我并不是无关。”
雄虫药剂师接过克莱德的徽章,用学院教师独有的精神力运转式检测了一下。
徽章上方腾起了四颗金色的星星。
这证明了克莱德确实是和那两个伤者在同一小队,而且该队伍是四个学生组成,他们已经完成过足金级任务。
证实了克莱德所说非虚后,雄虫药剂师把徽章还给了克莱德。
“埃德加尔在第74号房间,玛尔斯在9号房间。”
雄虫看着克莱德,语气和神情都没有任何起伏:“但鉴于你无法证明和爱德华有任何关系,我不能告诉你他的情况。”
克莱德揉了揉额角。
要不是这里没有机械科技的存在,他真的要以为对方是个仿生机器人。
克莱德自认为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和大多数陌生人拉近关系,但他最不擅长和这种认死的人打交道。
“好吧,谢谢。”
说完后,克莱德就先去了9号房间。
整个疗愈园是圆环状的设计,房间号数字越小就证明伤者症状越严重。
玛尔斯已经被送进了9号房间,估计是伤得不轻。
9号房间里,玛尔斯被安置在房间最中央的软质平台上,浑身上下被一种类似糖糖块的东西包裹着。
平台四周是下凹的槽,方便随时注入和排出外用的浸泡药剂。
克莱德看了下药液槽,又快速地看了看玛尔斯的周身状况。
没有外伤,药剂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是种温和的修复药剂。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一般来说,雌虫的自愈能力强悍,这种药性温和缓慢的外用药剂对他们没什么作用。
但既然玛尔斯已经用上了这种药,就证明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而那种类似糖块的物质,克莱德猜测,应该是种能强行维持稳态的药物或者道具。
如果没有它们的话,玛尔斯很可能浑身皮肤崩破,甚至是肢体断裂。
确认了玛尔斯的状态后,克莱德直接去找埃德加尔。
埃德加尔虽然是重伤,但被治疗后已经能正常说话,只是还不能下地行走。
克莱德见到他的时候,埃德加尔正半躺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敲门声,埃德加尔看了过来,这只向来温和的雌虫眼里,只有骇人的死寂和冰冷。
克莱德一下子愣住了。
他走进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克莱德坐在床边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收纳道具里掏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
埃德加尔的动作明显有些迟缓,但看起来并不是身体受伤所致。
第一百零五章 毛绒玩偶
埃德加尔看了那个米黄色的纸袋好一会儿, 才把它打开。
里面是一只兔子形状的毛绒玩具,颜色是柔和的嫩粉。
埃德加尔的眼睛慢慢睁大,死气沉沉的眼眸也出现了些许光彩。
埃德加尔曾经有个秘密。
明明身为雌虫, 他却喜欢雌虫们不该喜欢的东西。
他还在是幼崽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小镇杂货店里的可爱玩具, 也喜欢布料上那些精致的蕾丝花边装饰。
但那些是雄虫才会喜欢的东西,所以埃德加尔从来都不敢说。
在埃德加尔八岁那年,他的雌父带着他去了村子附近的一个小镇。
那个小镇虽然面积不大, 但是比起他们所居住的村庄来说已经是很繁华了。
那天是小镇的集市日, 埃德加尔就跟着雌父在热闹的集市里闲逛。
当埃德加尔看到一个摊贩手里的东西时, 他立刻就走不动路了。
那是一只毛绒玩偶,被巧手的工匠做成了小熊的形状,短手短腿圆脑袋,看上去非常可爱。
因为大陆上只有雄虫的幼崽会需要这种玩偶, 所以玩偶的价格并不便宜,一只玩偶的售价已经抵得上他们父子一个半月的开销。
埃德加尔看了几眼后就收回了视线, 牵着雌父的手继续往前走了。
等他第二天从自己的小床上醒过来时, 却看见了那只小熊玩偶。
埃德加尔立刻抓着那只玩偶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就打开房间门跑了出去。
他们住在村子的最边缘处,背后紧靠着森林, 那里是他们的食物来源。
埃德加尔刚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的时候, 他的雌父正打开门准备进屋。
这只年纪偏大的雌虫还没来得及把手里摘到的野菜放下, 就感觉腿上被什么东西一撞, 让他差点摔个跟头。
雌虫稳住身型,低下头一看,是他的幼崽。
埃德加尔向来不怎么会说话, 这会儿也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雌父哭。
雌虫在养育自己的雌虫幼崽时通常会很严厉。
他们大多会在雌虫幼崽才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幼崽一些简单的战斗技巧,并致力于将自己的孩子培养得强大坚强。
对雌虫们来说,他们是虫族天生的战士,所以眼泪就是软弱。
但埃德加尔的雌父却对他非常温柔。
他从不批判埃德加尔的喜好,也允许埃德加尔因为情绪所致而哭泣,甚至会在埃德加尔哭的时候给与温暖的拥抱。
就连这次也一样。
小小的埃德加尔抱着自己的雌父,不愿松手。
从那天开始,埃德加尔的房间里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玩偶。
有的是一整块棉布做的,有些是用各色旧衣服裁剪拼凑的,但无一例外,这些玩偶上的每一处针脚都缝得十分细致。
但雌虫本不该喜欢这样的东西,所以埃德加尔一直都把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
直到一年前,这个秘密被撒穆尔撞破了。
埃德加尔当时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害怕从朋友的眼里看到鄙夷和厌恶。
撒穆尔并没有说别的,只是一如既往地问他晚饭该吃什么。
后来,埃德加尔一直心神不宁,甚至把糖和盐都弄错了。
看着被咸点心呛到的克莱德和撒穆尔,埃德加尔忽然做了个决定。
他要把那个秘密说给他们听。
在埃德加尔说完后,房间里一片死寂。
埃德加尔觉得身上发冷,深深地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句话。
“所以......你是想试试其它款式的衣服?”
埃德加尔猛地抬头看向克莱德,紧张地连声音都发哑:“你们、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克莱德回以一个疑惑的表情。
撒穆尔就直接得多了,咬了口咸味的酥饼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克莱德不是还天天穿得像古世纪的神侍一样。”
所谓的古世纪神侍,就是在虫族刚出现精神力的时候才有的一种职业。
神侍的服饰是有严格规定,均为黑色的宽松直筒状,还要求随时佩戴手套,基本除了脸部以外不会露出其它任何一点皮肤。
这种服饰在后来一直被虫族们吐槽。
克莱德听到撒穆尔的话后,直接趁这只亚雌站起来叉牛肉时,把一盘牛肉全部塞进了玛尔斯的碗里。
然后,屋子里就再次上演了撒穆尔和克莱德之间的“战争”。
埃德加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们,正觉得又懵又感动时,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放心吧,”玛尔斯一脸冷酷:“你是我们队里最正常的。”
埃德加尔一下子就麻木了。
不过从那天起,埃德加尔就更能坦荡地正视自己的“奇怪”偏好,甚至还迷上了手工,闲暇时候就会缝制些小物件。
只是......
像玩偶这样的东西,他还是再也没买过。
他所有的玩偶都留在了自己长大的那座小屋里。
去年修整月回家的时候,他的雌父还早早地把床上的那些玩偶洗了一遍,埃德加尔一直都还记得那股味道。
青草味的清洗剂和阳光晒过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了埃德加尔对于“家”最后的印象。
埃德加尔看着手里的兔子玩偶。
玩偶做得精致,用的是特供给雄虫幼崽用的面料,指尖处传来的触感异常柔软。
埃德加尔愣愣地看着它,视野一点点开始变得模糊。
从出事起一直被强行压制住的情感,在此刻彻底爆发。
成年的健壮雌虫抱着嫩粉的玩偶,哭得撕心裂肺。
这或许该是滑稽的一幕。
但不论是克莱德,还是那只停在门外的雄虫药剂师,都只能安静地旁观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
克莱德从米勒克学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夕阳将落,把天空染得像血一样。
克莱德刚走上学院前的桥梁最高处,就看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
克莱德快步走过去,和对方一起走进了去往中心城镇的运输虫兽。
一路无言。
走出中心枢纽的白塔后,他们默契地一起朝北门的方向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直到离“斯黛拉杂货铺”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撒穆尔才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气后,他坚定道:“我要去一趟莫鲁斯村庄。”
克莱德沉默了几秒后应道:“我也一起吧。”
撒穆尔皱起了眉:“你需要的药剂材料不是还没有找齐吗?”
虽然克莱德之前没有明说,但撒穆尔凭借这么多年来对对方的了解,克莱德需要的那种药剂一定不好做,甚至连材料都不好找。
撒穆尔猜到那药剂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而克莱德的时间也不宽裕,不然这个巴不得一整天不出门的家伙不会主动去往大陆各处寻找药材。
撒穆尔有点担心。
莫鲁斯村庄位于这片大陆的最东方,往返一趟要花不少时间。
未完成的药剂这么要紧,撒穆尔怕克莱德会来不及。
克莱德听到后只是摇摇头:“现在已经不赶时间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撒穆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也没继续劝阻。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种情况自他们认识以来就从未出现过,但现在谁也没有心情去缓和这几乎凝滞的气氛。
“哟,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轻佻的声音从他们右前方出现。
克莱德偏过头,看见是正扛着一个大麻袋的格伦达尔。
格伦达尔自从进入拉利阿特城后就一直佩戴着认知干预道具,所以克莱德还能认得出他来。
这只行为恣意的雌虫根本不在乎什么雌虫雄虫的礼节,这会儿奇怪地看了看周围:“你的雌君竟然敢让你单独乱跑?”
这话听起来真是哪儿哪儿都怪。
克莱德无奈地朝他摆摆手:“你赶紧把东西先拿回去吧。”
格伦达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像那个一米多高的大麻袋没什么重量似的。
等他走进杂货铺后,克莱德才问撒穆尔:“他们俩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
撒穆尔比了个手势赞叹道:“一个几乎就是经商的天才,另一个虽然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是头脑非常灵活,能力都很不错。”
撒穆尔看着杂货铺前悬挂着的排状风铃说:“所以我才能放心把店铺交给他们。”
听到这话,克莱德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撒穆尔。
“那你呢?”
撒穆尔一怔,他垂下头。
在那一瞬之间,他眼里厌恶和仇恨似乎都要溢出来。
撒穆尔闭上眼,等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他抬头看向已经变成浅玫紫色的天空,突然露出一个笑。
亚雌的嗓音一如少年时那样充满了活力,但说出的话却和这样的嗓音格格不入。
“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全部切成片再送回去。”
克莱德抬起手肘撞了下撒穆尔的肩膀:“行了行了,你的技术最多能砍成块。”
撒穆尔一噎。
在他们的任务小队里,撒穆尔的刀工和克莱德的厨艺是可以并列的存在。
明明能把最简单基础的风刃玩出花儿,但一旦拿上刀,撒穆尔能把一棵蔬菜切得像事故现场。
当时还被埃德加尔训了好久。
想到这,撒穆尔环起手臂:“到时候让你看看我学到的新技能,一定吓你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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