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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是个孤独的人类赝品，他曾经那样渴望脱离珀斯，拥有一个主人，好像这样他就与这个偌大世界里的某个人产生了联系，生死相依、忠贞不渝，不需要k细胞，不需要电磁项圈，没有反抗没有伤害，他甘心做一只芯宠。
阿珂嘉是最好的人选。
即使安隐不了解他，甚至会被他销毁，好像程序失误了，精神错乱了，安隐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阿珂嘉眼中算什么。
阿珂嘉从对12区态度分明的厌恶到如今和安隐独处，安隐从来没有想过窥探阿珂嘉的心思。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被阿珂嘉左右摆弄，等待着提线全部被剪断的一天，一动不能动躺在垃圾堆里。
如果答应符絮的请求，自己是芯人的事实可能很快就会暴露了，虽然并不知道符絮到底会把这颗内核怎么样，但内核真的属于萤，阿珂嘉会不会把内核拿出去呢？他那样想念自己的童年玩伴，凭借符家的能力，复制一个萤的躯壳不是轻而易举？
在“shooting star”那天，洛沉问他懂不懂人类之间“以爱为名”的关系，不是用利益，不是用k细胞，只是单单用“爱”可以维持的关系，那种让人愉悦欣喜的奖励。
他不懂。
洛沉也不懂。
他们有着人类的皮囊，说着人类的语言，做着人类的宠物，甚至拥有独立思考的自我意识。
但是安隐还是不懂，明明是人类最基本的情感，一出生就会得到的天生本领，他可能穷其一生，都不会懂。
但是阿珂嘉会懂，所以他想到没想就问了——“阿珂嘉，你爱我吗？”
然后安隐见到了此生都可能不回再次见到的场景。
阿珂嘉用一种错愕加惊讶的表情转过头，安隐以为他没有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阿珂嘉，你爱我吗？”
“咚！”
到了整点，床头上的小摆钟开始报时。
问出这句话的安隐，懵懂不解，好像在问“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样随意，积极热烈都赶不上对于每餐山楂糕的渴望。
阿珂嘉摸了摸安隐的脸，蹭了下他眼下的小痣，问了安隐一个熟悉却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安隐，你懂什么是爱吗？”
安隐摇摇头，阿珂嘉叹了一口气“小时候大哥为了逗我，送了我一只小熊猫，特别可爱，我很喜欢。每天抱着它玩、给他喂食、搂它睡觉，小熊猫寿命最长可以有20多年，可是它只陪了我三年半就去世了。”
“为什么？”安隐不知道阿珂嘉突然为什么要给他讲这个故事，但阿珂嘉讲了，他就听。
“不知道，那天我回家，它已经死掉了，趴在楼梯上，头朝下，已经僵硬了。”
“那天家里没有人，以前我都会给他留切好的苹果，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乱，忘记了这件事。”
“竹姨说它是被噎死了，可笑吗？因为习惯了我的照顾，饥饿时狼吞虎咽，被噎死了……它每天都会在楼梯那里玩，等我回来，等我抱它，然后……它死在了那里，他再也不用等我了，这世界上，所有亲近我的，甚至连一只小熊猫，都逃脱不了我是恶魔的诅咒。”
“安隐，你怎么敢说爱，敢问我爱不爱你？”阿珂嘉钳住安隐的双臂，血液在奔腾呼啸，直入大脑。
“可是……”安隐组织着语言，“我不怕诅咒，我也不会死，除非——你让我死！”
“你能承受多少痛苦，你连爱都不懂，信誓旦旦说什么不怕诅咒——”
“我可以学，阿珂嘉。”安隐尾音颤抖，“让我学会爱你。”
他抱住阿珂嘉，是个缺乏安全感，满身依赖的样子。
很多年后，在温暖的房间里，阿珂嘉再次想到萤对他说的话。
“耶和华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让他们结为夫妻，共同生活在伊甸园里……夏娃被蛇诱惑……蛇是恶魔的化身。”
芬琳用萤的k细胞造出一只芯人，下着雪的那个晚上，被阿珂嘉带离实验室，死在烈火里。
正被安隐环抱着的地方，肋骨隐隐作痛。
是惩罚，不是救赎。
第41章 赝品与替身
“喂！阿汀。”萤靠在病床上，笑了笑，冲阿珂嘉挥挥手。
“你当上军人了？”萤疑惑地摇摇头，开玩笑一样的语气，“看起来好严肃。”
随即跪在床上，伸出两根手指，抬了抬阿珂嘉的嘴角，“这样笑起来好看哦！”
房间里不是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不是一片惨白，温暖的霞光透过窗子映在墙上、映在病床的床单上、映在萤白皙的手臂上，给一切都增加了温度。床头柜上，是一束洁白的铃兰，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你怎么不说话？”萤好像有些生气了，嘟起嘴巴，“该不会没给我带糖吃？小气鬼！”
阿珂嘉看着面前还是当年模样的萤，想了想，开口“芬琳阿姨制造你的时候，给你讲过我的事情吗？”
萤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他缩了缩身子，装作自然而然地靠住枕头，眼神瞟向窗外，声音闷闷的，“讲过。”
“讲过什么？”阿珂嘉坐在床边，军装配备的披风曳在床单，黑与白，如同夏和冬、南与北。
“不要随便提你的红发，你不喜欢……不要总给闹闹喂苹果，他要吃腻了，胡萝卜它也会喜欢……你上次偷偷喝了家里的荔枝酒，一杯就醉了……”萤转过头，和阿珂嘉对视，他的眼睛让阿珂嘉想起莫斯卡托山顶明亮的星星，想起荔枝酒一样的透明。
“为什么骗我？”
晚霞消失，屋子里慢慢暗下来，床单变得雪白，灯光刺眼，除了这间病房，阿珂嘉什么也看不见了，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转眼间，连病房也不见了。
萤站在雪里，纷纷扬扬，看不清脸。
“我的主人死掉了。”萤带着哭腔，“阿汀，我不想骗你的。”
阿珂嘉努力想拨开面前细密的雪花，走到萤的面前去，“你到底是谁呢？”
天地一白，却从阿珂嘉的身边开始，他触碰到的每一朵雪花都变成了火焰，蔓延着，张牙舞爪般扑向世间。
无数的声音向阿珂嘉袭来“天生红发是地狱的恶魔——你会把亲近之人推进地狱——务必洗清罪孽！”
“当当当！”钟声敲响，白塔教堂屹立在远方，好像地狱的使者，敲响灵魂的悲鸣。
火光燃烧着一切，除了阿珂嘉。
他向后退去，瑟缩着、恐惧着，那大火马上就要萤吞噬掉。
“不！不要！还给我——”
把萤还给我。
“阿珂嘉！”
阿珂嘉，不是阿汀。
火光中出现一个人影，他的身体逐渐拉长，他的面容逐渐清晰——是安隐。
他万分焦急向阿珂嘉跑来，扑向他的怀里，撞得他后退一步。
大火停止了，连时间都停止了。
阿珂嘉和安隐拥抱着，站在一汪蔚蓝湖泊的中心，湖水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萤的身影，转瞬即逝。
阿珂嘉睁开眼睛，安隐正如同梦里的姿势，面对着他，贴在他的怀里。
长舒一口气，阿珂嘉慢慢翻了个身，安隐没有动，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容，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话。
你爱我吗？
芯人懂什么是爱吗？
阿珂嘉撑起身，从上方盯着安隐的脸。
他和萤到底相像在哪里，每每看见安隐，他就会想到萤，阿珂嘉抬起手，描画着安隐的轮廓。那双唯一相像的眼睛，却已经合上，其他更是了无痕迹。
“你不是知道吗？我最讨厌芯人了。”阿珂嘉摸了摸安隐的头发。
身旁的视讯器闪了闪，有消息进来，阿珂嘉打开，显示屏跳出来黎元央吧啦吧啦的胡言乱语。
“老大，这地方鸟不拉屎啊，晚上我都不敢尿尿，怕被团状云雾电死【哭哭】，防电防护服太重了，穿上好像太空人，哈哈，就是没什么作战能力【摊手】”
“老大，有媒体针对你？我打——”
“听说絮哥救场了？我絮哥就是帅，对了，那个什么什么芯人研究出来了？防电服还是不行，进不去山里，只能在移动舱里夜晚巡视【无奈】芯人什么时候运来，我必须一马当先灭了绮歌山里那东西！”
阿珂嘉刚想回，你絮哥来无影去无踪的，会议上出现一下就离开了。
但符絮绝不可能只是给自己解围。
楼下传来声音，这个时间？是符絮？
阿珂嘉正想问他白天的事，摸黑披了件衣服，打开门出去了。
他没看见，安隐慢慢睁开眼睛，神色悲伤，喃喃“最讨厌芯人吗？”
隔了几分钟，安隐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动作极慢拧开把手——楼梯壁灯开着，其他一片黑乎乎，不知道阿珂嘉去了哪里。
沿着楼梯下去，安隐连袜子也没穿，光着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一楼也没人。
“大哥，你说符家研制出来的芯人在哪里？”安隐一愣，阿珂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压得很低，安隐走到客厅窗户旁，冷风吹进他的衣领，让他打了个寒噤。
符絮站在阿珂嘉身前，双手插兜，看不清表情，仿佛带了一身寒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说过12区肮脏罪恶，现在你把安隐放在身边，一个下等民，值得你如此对待，到底什么意思？往来一趟，对12区改观了，还是坠入爱河了？”
安隐屏住呼吸，符絮好像有些不耐烦，要往屋里走。
“把对12区的偏见强加在安隐身上，这不公平。”
“你在讲笑话吗？弟弟。”符絮声音大了些，“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是在洗刷愧疚？你觉得你这样，对安隐又公平吗？”
安隐皱了皱眉，不解符絮话里的意思。
“安隐救了我，我感谢他。”
“你感谢他？你不是一直怀疑他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安隐是个什么东西——”
“大哥！”阿珂嘉打断符絮的话，却又好像怕被听到，扫视了一下周围，“我不知道。”
“无所谓。”符絮不以为然，“表面上说着什么讨厌人类赝品的话，还不是那安隐当作萤，补偿自己的愧疚心，洗刷自己罪孽感，符汀，问问你的心吧。”
“我的心？”阿珂嘉情绪激动起来，“你倒是无辜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我所有的行动父亲了如指掌，大哥，你敢说你什么也没汇报吗？你拿我、拿母亲，到底当作什么？”
安隐没再听下去，他像个木偶一样转过身，感觉吊着自己的丝线正在被一根一根剪断，路过客厅，地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划了他的脚心，他仍然没什么反应，木然地上了楼，安静地躺进被子里。
他原来幻想着当阿珂嘉一只电子宠物，现在才发现，他连宠物都算不上。
不仅当着人类的赝品，还当着别人的替身。
第42章 心脏
屋子里很温暖，被子更是柔软。
安隐陷在里面，就好像蜗牛缩在自己的壳里，非常的安全，但是胸腔里——内核所在的地方，正在作痛，而且越来越痛。
痛苦让安隐无法忽视，他捂住胸口，却发现这种痛苦不是来源于内核，而是来源于心脏。
那颗由人类制造给他的，本来毫无作用的心脏，为了保持与人类相似度的心脏，居然会痛。
如果安隐是人类，他应该会明白，这种感觉称为“伤心”。
过了一会儿，阿珂嘉回来了。
他放轻动作，把寒风拢在门外，摘下衣服，摸黑躺了下来。
他的身体有点冷，天色微亮，被子里勾勒出两人的轮廓，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安隐安静极了，好像连呼吸都不可闻。
“？”阿珂嘉抚了抚安隐的背，他在极力忍着呼吸以至于身体都很轻微地发抖。
“你怎么了？”阿珂嘉抹掉安隐额头上的汗珠，“你生病了？不舒服？”
安隐听到这句话差点笑了出来，阿珂嘉不愧是“厌恶芯人”到极点，对芯人没有一点儿了解。
一架电子机器，怎么会生病？
“没有。”嗓子有些哑，脚底湿湿滑滑，不知道刚刚光脚沾上了什么，安隐双脚搓了搓，趁机与阿珂嘉拉开了一些距离。
“送你去医院。”
事到如此，阿珂嘉居然还在掩饰，安隐无法忍受，捂着胸口打开灯。
“你没有常识吗？阿珂嘉。”这是安隐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情绪比问他“你爱我吗？”激动得多。
“你知道的，我没有生病，也不会生病。”安隐不再控制，整个人都在发抖。灯光下，他的脸和灯光一样白，眼睛爬满了红色的血丝，整个人脆弱易碎，感觉就要流下泪来。
此情此景。阿珂嘉好像又回到了12区的矿洞里，分别的时刻，他总觉得安隐会哭出来，但是安隐没有，他仿佛在用所有力气摒弃掉眼泪。
那眼神和一只委屈的小狗一样。
“爱”让人痛苦，在他还不懂“爱”的时候。
“你都知道了。”阿珂嘉扭过头不忍再看安隐。
“阿珂嘉，阿珂嘉。”每念一次名字，安隐觉得胸口便痛一分，直到无法承受，蓝色的荧光从胸口发散，沿着血管到指尖。
“怎么了？”阿珂嘉惊异安隐的变化，很快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安隐双目通红，面无表情，念着他的名字，像一部真正冰冷的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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