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万常宁笑吟吟道:“表弟今日怎么回事,又不是大姑娘出嫁,装点打扮这么许久。”
小姐赤子们闻言扑哧一笑,皆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侯夫人瞪了万常宁一眼,转头对着姑娘们笑道:“叫你们见笑了,容儿近来公务繁忙,精神略差了些,是我叫他多睡一会儿,到底是年轻无节制,一睡就睡到了晌午。”
赵念安端起茶盏拨着茶叶子,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沛国公嫡子宋言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不妨事的,是我们贪着茶水来早了些,小侯爷风趣,我们几个也不无聊。”
侯夫人见他言语温润,越看越是喜欢,便说:“你可别夸他,叫他自以为是,我素来与国公夫人交好,却也学不得她教养子女的本事,把儿子教的桀骜不驯,半点不稳重。”
宋言抿着嘴笑:“侯夫人谦虚,我母亲常在家中说起,说侯夫人本事,教养出了探花郎,为着这个,我家中兄长总被母亲唠叨,说他不成器,考不中科举。”
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她心里多少有些知道,沛国公府虽家世显赫,却于朝中无实权,虽如此,但沛国公夫妇善于筹谋,对嫡长子极为看重,一直希望他能靠本事扬眉吐气。门楣上侯府虽不及国公府,但北远侯是朝中重臣,沈容又高中探花,侯夫人脸上有光,又被宋言捧了几句,更是飘飘然,越发觉得沈容与宋言望衡对宇乃良配。
侯夫人虽看中宋言,却也不能冷落了其他夫人小姐,她侧过身去与旁座夫人说话,絮絮说着家常。
万常宁干坐了一会儿,宋言偷偷瞧他几眼,又讪讪抬眼看向门口。万常宁心中了然,又去看赵念安脸色,这位爷端着架子冷着脸坐在一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戏台子都摆好了,角儿怎么还不登场开唱。
正琢磨着,暖阁的门被缓缓推开。
第36章
万常宁心下一喜,陡然抬眼看去。
穿得圆滚滚的小娃娃嬉嬉笑笑跑了进来,见暖阁里全是人,蓦地吓了一跳,攥着手怯生生站在人群里,滴溜着眼珠子环视众人。
万常宁哈哈一笑:“这祖宗怎么来了。”
侯夫人又瞪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小娃娃眨了眨大眼睛,扑进侯夫人怀里,羞怯地将脸埋进侯夫人臂弯里。
别家夫人笑呵呵道:“这就是兰儿吧。”
侯夫人含笑道:“是我嫡女兰儿,过了年就五岁了,侯爷儿子多,女儿少,又是老来得女,娇宠得很,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来兰儿,过来见人。”
侯夫人牵着她走到赵念安面前,教着她行了礼,然后问道:“谁带你来的?你父亲呢?”
小娃娃奶声奶气道:“表哥带我来的。”
正说着,沈容缓缓走了进来。
赵念安抬眸看去,沈容与他往日所见模样全然不同,一身苏芳色华贵锦袍,他本就肤白,更衬得他朱唇皓齿气色极好,端端往那一站,谁人不夸他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也不似往日温温诺诺的模样,端的是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样子。
沈容一眼见到赵念安满脸怒气的脸,倏地一惊,面上却犹然带着进门时温和的笑意,上前跪地道:“下官拜见二殿下。”
今日是茶宴,沈容突行大礼叫众人一惊,赵念安并未过于为难他,淡淡叫了声起。
万常宁瞥一眼,勾了勾唇,在旁打圆场道:“表弟刚做官一年,到底是板正些,不似我见了殿下也没正经。”
沈容笑着摇了摇头,谈吐间不见半点难堪。
侯夫人引着他在宋言身旁的位置坐下,笑说:“你来了可好,夫人们都问我,你身子如何,我说你大好了,她们却是不信,非要亲自瞧瞧你。”
沈容笑道:“有舅母精心照料,身体如何会不好?”
众人见他容貌极佳,性格也温润,一时间也顾不得去瞧万常宁,眼珠子都挂在了沈容身上。
万常宁无奈地摇头,方才还当他香饽饽,转眼就将他抛去脑后,到底是探花郎吃香,比他这五大三粗的小将军讨人喜欢。
赵念安几乎要捏碎了手里茶盏,每每有夫人小姐的地方,沈容无一不是装模作样,故作驽钝来惹人讨厌,如今倒好,穿得招摇不说,竟还敢戴着他送的发冠来相看。
他心里愤恨,却也不想在侯府的茶宴上发作,堪堪忍着怒气,面色不显露,眼梢却是忍得发红。
沈容喝了口茶,与宋言闲话了几句,宋言温温笑着,突然问道:“沈大人的手怎么了?”
赵念安蹙了蹙眉,禁不住去看沈容的脸色。
沈容却是一派笑着,淡淡道:“不仔细伤着了,无大碍。”
宋言微微蹙起眉头,语气柔软道:“沈大人公务繁忙,也要注意照顾身体。”
侯夫人闻言也道:“是啊,容儿你是文官,素来要写字,伤了手可不好。”
万常宁故作抱怨嘀咕了两句:“他拿笔的手是手,儿子拿刀的手不是手。”
侯夫人笑骂他:“就你嘴碎。”
暖阁内哄堂大笑,邻座夫人说道:“旁人都是先成家后立业,沈大人如今已事业有成,便是缺个伶俐的照顾身体。”
侯夫人笑了笑,却没有接话,今日是茶宴,也是拿万常宁打的幌子,若是正经给沈容相看,还得等之后请了相爷夫人一起来过目,免得叫人说她越俎代庖。
赵念安眼睛生疼,他看着一屋子面容娇俏的姑娘赤子们,无意识站了起来,等回过神已走到了沈容面前。
沈容仰头看着他,面色如常道:“殿下若是乏了,下官陪您四处走走。”
侯夫人想起赵念安本就是有事前来,忙说:“屋里闷气,你们四处走走也好,等稍晚些再回来喝茶,别走远了,仔细着凉。”
赵念安点了点头,与沈容一道离开屋子。
今日无方德子在旁拦着,沈容却没有逾矩,隔着三步路跟在赵念安身后,两人无言,漫无目地在府里头走。
走了有一阵,赵念安一抬头却见他们走回了沈容住的院子,昔日花园池塘就在眼前,抬脚就能走上那座小拱桥。
赵念安忆起数月前在这里的情形,再想起今日境况,不禁内心寂寥苦痛。分明如此,转身见沈容端着样子,眼神疏离地站着,却又忍不住恶语相向。
“沈大人好生厉害,当真是八面玲珑,明明忙得团团转,却还能忙里偷闲来相看,本殿下真是自愧不如,可看中了哪家小姐赤子,不如跟本殿下说道说道。”
沈容听他说着,却是道:“殿下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赵念安板着脸道:“我刚去看了府邸,我分明告诉过你,我极喜欢湖心的楼阁,你修的一点都不好,别以为父皇延了两月你就可以松懈,旦有差池,我唯你是问。”
沈容不悲不喜,脸上表情淡淡的说道:“等茶宴结束,下官即刻过去。”
赵念安厉着眼道:“现在就去!立刻就去!马上就去!”
沈容蹙起眉,眉宇间带着一丝疲色道:“今日舅母为我操持茶宴,下官若是就此走了,不免辜负她一番美意,殿下仁慈,恳请殿下再许下官一个时辰。”
赵念安勾起唇凉凉道:“是为了你舅母,还是为了那一室如花美眷?我奉劝你不必白费力气,你做再多也是枉然,不过是些小官之女,你看上一个我纳一个,总之我不会让你好过。今日看在侯夫人的面子上,我许你一个时辰。”
赵念安甩袖离去,没有再回暖阁,径直出了侯府大门,方德子驾着马车来接他,赵念安红着眼睛钻进马车里,问道:“什么时辰了?”
方德子道:“快申时了,殿下,咱们回宫还是上府邸去看看?”
赵念安闷闷道:“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若是过了一个时辰沈容还不出来,我就罚他去湖心岛的亭子里跪一夜。”
方德子‘哎哟’一声道:“殿下,眼下天寒地冻,您在马车里坐一个时辰可不得冻坏了?不如还是回宫里,奴才留个人在这里等着就是。”
赵念安闹道:“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他手伤还没有好,侯夫人心疼坏了,着急给他相看人家,若不是因为他伤了手,兴许还没有这么着急,都是你不对。”
方德子无语凝噎,这事儿是真过不去了。
赵念安瞪他一眼,落了帘子独自在马车里撒气。
方德子怕他受寒,将布帘捻得密不透风,刚拢上,赵念安突然又一把拉开,凶巴巴道:“他今日还装扮的极好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沛国公那位嫡子眼珠子都要掉他身上了,全都要怪你。”
“好好好,是奴才不对,殿下您赶紧个儿进去,别着了凉。”
赵念安哭了一场,虽是闹腾得厉害,却不如之前几月消沉,那一阵子方德子看在眼里是真的心疼,成宿成宿不睡觉,也吃不下东西,眼看着就消瘦了一大圈,万贵妃更是心疼坏了,甚至松了口愿意赵念安娶林倩儿为妻,只是赵念安心里还惦记着沈容,没有一时冲动答应下来。
方德子在心里叹气,那沈容真不是个东西,把千娇万宠养大的殿下主子伤成这副模样。不过是抠了他的手,便是抠断了喉咙也是应该!
方德子团着手缩着脖子在风里站了一个时辰,沈容在酉时之前出了侯府,方德子远远就看到了他,一袭艳色的锦袍,在人群里分外夺目。
沈容弯腰上马车时看见了方德子的身影,他迟疑片刻,又下了轿凳,带着兆喜一并去了街对面。
方德子冷哼一声,抬眼看着天吹口哨,故意不去看他。
沈容走近了从袖中拿出一只掌心大的小暖炉,淡淡道:“劳您拿给殿下暖暖手。”
方德子冷笑道:“我们殿下能没有个暖手炉?”
沈容点头:“下官冒失。”
方德子又讥讽了他几句,突然看见他手上裹帘,脑袋一个激灵,想起赵念安骂他的话,一把从沈容手中抢过袖炉,话锋一转道:“沈大人别搁这发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沈容颔首,看了眼紧闭的车帘,转身走回自己马车。
待他走后,方德子撩开车帘,将袖炉递了进去,讨好着说:“沈大人拿来的袖炉,殿下若是不要,奴才拿去扔了。”
赵念安瞪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袖炉,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方德子瞧他那模样,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问道:“殿下这就原谅他了?”
赵念安慌了神,呐呐道:“自然是没有,他如此对我,我绝不会轻易原谅他。”
“那就好。”方德子松了口气道,“殿下金贵,总不能给他当赤子。”
他不过随口一句,哪知赵念安涨红了脸,嗫嚅道:“他又没来问我。”
方德子目瞪口呆道:“啊?”
赵念安冻得手脚发凉,脸却红彤彤的,怯怯说道:“他若是苦苦哀求我,便再说吧。”
方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念安又失落道:“可我瞧他如今也不甚喜欢我了。”
方德子恨其不争,又无力说他,只好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回宫去吧。”
赵念安摇摇头:“我想去府邸再看看。”
第37章
沈容坐着小船到了湖心阁,因着年关,匠人们都歇下了,府邸里只留了少数仆役看着,沈容自是知道赵念安不过故意找麻烦,到了湖心阁也未真的上心,只吩咐兆喜点了灯,兀自坐在椅子里出神。
兆喜叹了口气,见他神色疲惫,忍不住说道:“天色不早了,少爷要不要回府用饭?明日再来也不迟。”
沈容淡淡道:“这身回去太过扎眼,你悄悄回去替我拿身衣裳,我独自坐会儿。”
兆喜苦着脸道:“少爷何苦如此伤神,您若是当真放不下,不如放下身段去求,您脑子聪明,定是有法子的。”
沈容苦笑:“我自然放不下他,可我如今也糊涂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欢喜,也是我错,不曾想过他的处境,居高自傲,才会伤了他。”
兆喜长叹一声,却是道:“少爷,小人去替您拿衣裳。”
他从屋里出去,顺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至堤岸旁,正要渡船却见远处有小舟过来,他定睛一看,即刻往回跑,气喘吁吁跑回楼阁,急急说道:“少爷,二殿下来了。”
沈容叹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行至堤岸旁,赵念安的小舟恰巧靠了岸,正摇摇晃晃准备下来。
夜色已黑,沈容怕他脚下趔趄,又怕他厌恶自己,犹疑之下却听赵念安打了个喷嚏,沈容大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牵上了岸。
赵念安手里捧着袖炉,脑袋缩在斗篷里,脸冻得通红,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容松开他的手,淡淡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哪里我不能去?”赵念安冷冷看着他道。
沈容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对兆喜道:“你去点灯笼来。”
又对赵念安道:“请殿下稍等一会儿。”
方德子看了看天,他们来时天色还有些明亮,一转眼却黑了透,这湖心小岛还未修缮完成,四处杂草丛生,显得甚是阴森。
三人站在河堤旁的小路上,一语不发等着兆喜过来。
沈容突然道:“方才忘记给殿下行礼。”说着便直直跪了下去。
赵念安心里烦躁得很,却又说不出话来,他们近来总是如此,沈容对他十分疏离,叫他跪就跪,叫他站就站,叫他别过来他就不过来,偏还有方德子在旁拱火。
赵念安越想越憋气,板着脸不叫起。
正要讽刺他几句,嘴一张却是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瑟瑟发抖道:“沈大人......阿嚏......真是个好官......马车......阿嚏......过了相府都不进去,还记得......阿嚏......记得本殿下的吩咐......阿嚏......”
沈容仰着头问道:“袖炉呢?”
赵念安吸了吸鼻子,一脸不高兴道:“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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