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缓缓在椅子里坐下,就这么不悲不喜看着沈相,仿佛要将他今日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深刻进脑海里一般。
沈容勾着唇,缓缓笑了一声。
沈康大喝一声道:“你笑什么?”
沈容道:“儿子心里高兴。”
“你高兴什么?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沈相松开怀里康姨娘,绷着脸走向沈容。
沈容徐徐说道:“人总是会变的,可父亲却始终如一,秉性如此,对康姨娘的疼爱也是如此,从前对我母亲的眼泪视而不见,如今对陈氏亦是如此。”
沈相倏地面色一变,猛然看向陈夫人,按捺着怒气道:“哭什么?有话就说。”
陈夫人此刻内心煎熬,痛苦不堪,却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怪谁,怪她母亲出了馊主意?怪侯夫人嚣张刻薄?怪康姨娘摆弄是非?还是怪沈容袖手旁观?她心里的委屈无人诉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来了相府七八年,她总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即便如今有了沈禾,也始终融不进这个家里。
陈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捂着眼睛簌簌地流泪。
第50章
沈容淡淡道:“康姨娘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要哭得如此撼天动地,祖父过世时也不见你如此伤怀。”
沈相大怒道:“放肆!你竟敢拿父亲出来说话,你何德何能提他老人家?”
沈容露出困惑表情:“儿子只是不明白,舅母今日究竟说了什么话,叫康姨娘如此伤心。”
康姨娘擦了擦眼泪道:“她骂我下贱,又嘲讽我擅自来了茶厅见客,笑我丢人现眼,这难道还不够吗?”
沈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母亲哭得伤心,原来是康姨娘下了母亲脸面,如此说来,舅母不过是替母亲出头罢了,虽言语过分了些,却也是一番好意。”
陈夫人神情木讷地看着他。
沈相面色不变,沉声道:“你莫要忘记,康氏除了是你姨娘外,也是你表姑,她是我们相府外戚,出入厅堂有何不可?”
沈容蹙眉道:“父亲知道,我知道,旁人却不知道,女眷们来了相府喝茶,却见姨娘喧宾夺主,谁管康姨娘是谁,只道是父亲宠妾灭妻,把姨娘抬到了夫人前头。”
沈相面色微变,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她不光是骂了我,也骂了夫人!”康姨娘抱住沈相胳膊,“表哥,你看看他,如今越大越会嚼舌头了。”
沈康用力点了下头:“我在场,我可作证,阿娘所言非虚。”
沈容道:“舅父日前替我提亲被拒,此刻成了全城笑柄,母亲此时办茶宴替我相看,还请了舅母过来一道吃茶,得亏舅母发了火,若是她安安静静吃了茶灰头土脸地回去,舅父护妻心切,少不得要去御前告一状,说我们相府欺人太甚。”
“他敢!他提亲被拒,还有脸去圣上面前告状?”沈相拔高音量道,“圣上会看不出来他恶人先告状?”
沈容嗤声道:“舅父的脾气,父亲可是比我知道,圣上帮谁那是后话,但只要他去告了,这事情必得小事化大,届时相府侯府颜面尽失,相府三代清流,自祖父开始创建下来的清誉,却被一场茶宴败了精光,父亲想好了吗?若是流言说您宠妾灭妻,究竟是谁的错?”
沈相看了看康姨娘又看了看陈夫人,半晌他拧起眉头点了点正在流泪的陈夫人,恨恨道:“就不该办什么茶宴,都是你闹出的幺蛾子。”
陈夫人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相爷,竟是我的错?”
沈相沉着脸道:“从前这相府上下都好,你自己想想这两年,一会儿缺银子,一会儿办茶宴,桩桩件件,哪件不是因为你惹出来的?你若是会持家,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陈夫人欲哭无泪,她呆坐在椅子里,竟是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
沈相又瞪向沈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还有你,若非你痴心妄想一心想攀高枝,也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早知你变得这般贪慕虚荣,当日就不该送你去侯府!便是当日你死在那荷花池里,也好过你如今败坏家风!”
沈容从善如流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定改过自新,从今往后重新做人。”
“你好自为之!”沈相说罢甩袖离去。
沈容看了陈夫人半晌,待众人离去,他缓缓说道:“母亲何必费心相看,父亲这般成竹在胸,想必会替我与沈康觅一门好亲事,母亲安稳度日岂不更好?”
陈夫人呐呐道:“你要我什么都不做?”
沈容笑道:“儿子可不是这个意思,儿子身为男子自然不明白内宅妇人管家之辛苦,想必母亲平日有诸多事情要忙碌,儿子只是希望母亲多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操劳。”在相府,从来都是多做多错,不做也错,那又何必去做。
陈夫人不明白沈容所言何意,而沈容却已转身离去。
兆喜一路跟着沈容回了竹园,待他进了屋方说:“相爷这次怎么没罚少爷跪祠堂?”
“本就是后宅夫人斗嘴罢了,父亲非要小题大做。”沈容撩开袍子坐下说道,“殿下的开府礼我想题一副字给他,替我摆笔墨出来。”
“少爷别写了,小人有事要禀。”兆喜凑近些小声道,“今日方小姨娘叫小花炖了一锅味浓的参鸡汤。”
“我素来喜欢喝汤水,难为她上心。”沈容疲惫叹道,“早不来晚不来,偏选今日,真是叫人累得慌,确定吗?”
兆喜点了点头,小声道:“今日小人听说之后刻意留了心眼,没成想小桃居然来找小人,偷偷与小人说,听见方小姨娘吩咐小花炖鸡汤,还叫她加料,她见二人神色有异,心里觉得奇怪,特意来告诉小人,少爷您说小桃是不是心眼挺好?”
沈容看着她笑:“你是不是瞧人家模样好看,喜欢人家?”
兆喜摸摸脑袋,讪讪道:“那倒不是,不过是觉得若是有个姑娘替我们通风报信,总比我一个大男人方便些。”
沈容道:“仔细谨慎着些,去叫人准备好,夜深人静的时候再闹起来。”
兆喜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 ***
是夜,沈容正要安寝,那方小姨娘却婀娜着身姿来了。
她穿得单薄,只着一件烟粉色的纱衣,隐隐透出红艳艳的肚兜花色,手里端了一壶汤盅,娇笑道:“今日少爷不曾用晚饭,奴瞧着心疼,知道少爷喜欢喝鸡汤,特意炖了一锅,请少爷用些尝尝。”
沈容瞥她一眼,淡淡道:“你放下就出去吧。”
方小姨娘用可怜的模样看着沈容,凝噎道:“奴从前不知府里规矩,屡屡叫爷动怒,奴已经知错了,也学了许多,请爷可怜,喝奴一碗汤吧。”
沈容叹气看着她,见她似是不肯离开,板着脸道:“不过一碗汤而已,我喝了就是。”
方小姨娘大喜,目光盈盈看着沈容。
沈容打开汤盅,见汤水油腻,蹙起眉道:“你做饭的手艺看起来不如何。”
方小姨娘面色赧然,勉强端着笑,道:“叫少爷见笑了。”
沈容拿起汤勺吹了吹凉,说道:“你去沏一壶普洱来,我喝完鸡汤解解腻。”
方小姨娘用勾人的眼眸望着沈容,嗔笑道:“奴一会儿就吩咐侍女去沏茶。”
沈容沉下脸道:“如今本少爷使唤不动你了?”
方小姨娘不敢耽误,连忙去了。
回来时沈容已经喝了半盅鸡汤,正合着眼懒洋洋坐在椅子里休息。
方小姨娘神态娇媚走向沈容,将普洱茶摆在桌子上,抬起纤纤手指试图触摸沈容脸颊,沈容突然抬手擒住她的手腕,双目凌厉看向她道:“茶摆下就回去睡吧,我还有公务要处。”
方小姨娘眼神直勾勾看着他,撒娇一般道:“少爷,让奴伺候您吧。”
沈容用力收拢手劲,方小姨娘吃痛叫了起来,连连道:“好好好,奴回去就是了,少爷有事再唤奴过来伺候。”
方小姨娘懊恼地离开房间,她回到自己屋里,却不曾熄灭烛火,只裹了件单衣坐在床头,静静等待沈容药性发作。
方小姨娘等了大半宿,却只等到兆喜惊慌失措的喊声,彼时已临近子时,她靠在床头几乎睡着了过去,乍听叫喊声,整个人吓得蹦了起来,她赶紧冲去沈容房间,却只见他浑身抽搐躺在床上,鼻子里嘴里流满了鲜血,方小姨娘吓得跌到在地,竟是一步不敢靠近。
兆喜大叫道:“小人去请郎中!”
小花与小桃也紧忙赶来,三人都被吓坏了,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此处竹园离开畅忧阁与春归院有些距离,最先被动静闹起来的是附近的仆役房,众人陆续围了过来,然后才有人去禀相爷和陈夫人。
相爷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时,沈容已经停止了抽搐,脸上胸口上全是鲜血,整个人毫无声息躺在床上,像是死过去了一般。
陈夫人吓得手脚颤抖,紧紧拽着沈相的衣衫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相缓缓走近沈容,他起初大为震惊,恍惚间他想起沈容出生时的模样,万氏在雪地里滑了一跤,才八个月就诞下了沈容,出生时瘦瘦小小只有巴掌那么大,完全不如沈康那时健硕,好不容易养大,个子虽不如沈康高,脾气却不小,总像她母亲那般行事张扬,动不动就要耍少爷脾气,处处要强拔高,全然不懂兄友弟恭,又仗着有祖父偏袒,时常针对沈康,九岁那年更是将圣上龙裔扔下池塘,险些酿下滔天大祸,沈容像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时不时就会出现,让他添堵,又让他无可奈何。今日他看着沈容这幅濒死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却突然松了口气,像是解决了长久以来的麻烦,连四肢百骸都变得轻盈起来。
沈相喉头哽了哽,垂下眼道:“去请郎中了吗?”
方小姨娘含泪道:“兆喜去了。”她倒在地上倚靠着桌案擦拭眼泪,只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外头套一件对襟长衫,她来时匆忙未衣裳,此刻衣衫不整略显狼狈,姿态扭捏不自持,宛若轻贱放浪的烟花女子。
陈夫人在屋内来回走动,焦急万分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方小姨娘害怕极了,流着眼泪不敢出声。
陈夫人道:“相爷,保守起见,还是去请太医吧。”
沈相迟疑了半晌,却是道:“先请郎中瞧瞧吧。”
第51章
不多时兆喜带着郎中回来,老郎中提着药箱子气喘吁吁,见了沈容这副模样更是大为错愕,他连忙走了过去,查看起沈容情况。
陈夫人急急问道:“先生如何?容儿如何了?”
郎中舒了口气道:“他气血上涌,血脉淤堵,像是服食了过量的所致,他流了许多鼻血,又躺了一阵,散去了一些淤热,应是无大碍,我开几服药给他吃,休息几日就能好。”
陈夫人悻悻拍着胸口,蓦地松了口气道:“多谢郎中,劳您再细看看,谨慎些好。”
沈相心中吃了一惊,身体倏然沉重起来,他皱起眉道:“你确定他没事?他流了这么多血,当真一点事情没有?”
郎中捋着胡须沉吟道:“自然是要休息一阵子的,好好养着不至于伤了根本,只是这药性猛烈,若是一次性服食过多,怕是会猝死,他如今既已抗住了,便无大碍,相爷若是不放心请太医再来看看,也妥当。”
沈相看着沈容这副模样,怒骂道:“这般作死,活该身体总是亏损,年纪轻轻就服用,成何体统!”
陈夫人拉了拉沈相胳膊,压低声音道:“相爷小声些,别叫人听了去,后头就是仆役房,此处人多眼杂的。”
沈相却似是故意一般,陡然拔高声音道:“他敢做还怕被人听吗?”
兆喜哭着跪在地上,磕头道:“相爷明鉴,我们少爷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吃这种污秽东西,相爷明鉴!夫人明鉴!”
方小姨娘怯生生躲在角落里,她深深埋着脑袋,眼神闪烁看着地面。
陈夫人也道:“是不是吃错了东西,未必是。”她像是求证一般,又看了看郎中脸色。
兆喜擦了擦眼泪,哭诉道:“少爷今日挨训,心情郁结,晚饭一口没吃,只在夜间喝了些方小姨娘煲的鸡汤罢了。”
不必谁吩咐,那郎中自己走到了案前,拿起那凉透的鸡汤闻了闻,又勺了一点含进嘴里,皱着眉道:“这汤有问题,有股浓重的麝香味。”
方小姨娘立刻不打自招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是你?”陈夫人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是你?你怎能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方小姨娘眼珠子一转,抱住陈夫人大腿,痛哭道:“夫人,是您叫奴婢好好伺候少爷,可是少爷身体疲乏不近女色,奴婢问了郎中,是郎中给了奴婢一剂药,奴婢也不知道这药性如此猛烈。”
陈夫人试图甩开她的手,却屡屡挣脱不开,那方小姨娘就像粘人的狗皮膏药贴在她身上,陈夫人恼怒异常,急切说道:“我叫你伺候他,何时叫你给他下药?你简直太荒唐了,此事若是传出去,我们相府颜面何存?”
方小姨娘大哭道:“奴婢入相府四年了,前三年见不到少爷,如今见了少爷,少爷却连个正眼都不曾给奴婢,任凭奴婢如何讨好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奴婢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老爷夫人,奴婢真的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请老爷夫人看在奴婢一片真心,饶了奴婢这回吧。”
“你行事下贱,我岂能容你,等天亮我就叫人牙子来,把你卖了去!”陈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她此次若是饶了方小姨娘,转眼别人当是她唆使的,那时她将百口莫辩,且不论其他,沈容如今也是朝廷命官,给朝廷命官下药,那可是重罪,她若是被牵扯进去了,母家一族又哪里避得了嫌,她今日必得处置了方小姨娘不可。
正当她发作之时,却听沈相叹道:“好了好了,不必大动干戈,她也是个可怜人,容儿的脾气我最是知道,对待出生卑微之人向来不假辞色,这次就算了,切莫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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