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老夫人高兴了没到一日,就被沈康气得险些又厥了过去,沈康跪在她脚边,她怒气冲冲坐在椅子里,用拐杖去戳沈康的肩膀:“你这个不争气的蠢货,你喜欢姑娘赤子,外头什么样的没有,那方小姨娘又不是天仙下凡,你偏要去惹她!”
方小姨娘在外间跪着,听见里间传来的骂声,哭得泣不成声。
刘姨娘不敢贸然进去,只能扶着方小姨娘的肩膀不断安慰。
里间老夫人泪流满面,沈康跪在地上扶着头道:“祖母,孙儿不孝,是孙儿喝醉了酒犯糊涂,可是方氏无错,肚子里的孩子无错啊,祖母!”
老夫人恼羞成怒,连连用拐杖杖打沈康后背,沈康闷声不吭受着,外头刘姨娘听见动静紧忙进来,扑过去护住沈康,劝道:“老夫人息怒啊,莲小姐已经受了重罚,康少爷不能再出事了,咱们府里就指望着他了。”
老夫人跌坐回椅子里,含恨道:“你真真是不中用!你但凡有沈容半点心计也不至于如此!”
沈康哭着笑了起来:“我自是不如他的,我什么都不如他,他已经拥有了所有的一切,而我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祖母!孙儿也不想活了,这个世道对孙儿太不公平了,如果一切重头开始,一切拨乱反正,孙儿是不是能过上另一种人生。”
老夫人合上了眼,苍老的脸上泪流纵横,眼泪划过沟壑般斑斑驳驳的皮肤,一滴滴落在衣摆上,她垂下脑袋,咬着牙道:“等怀荫回来,即刻叫他来见我。”
方小姨娘断断续续哭了一上午,沈康听得心烦,可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肠又禁不住柔软了起来。
沈怀荫近来虽去了参谋院任职,但官员升迁贬斥都是常有的事情,只要宰相之位一日空悬,谁都说不准他是否还会官复原职,故此他去了参谋院也不曾有人安排他事务,多半都当他是个闲人,等着看朝廷的风向。
沈怀荫每日早起去上朝,晌午便回来了,今日刚回来就被请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神色疲惫,沈康与方小姨娘齐齐跪在地上,一个神情沮丧,一个眼泪汪汪。
沈怀荫一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质问沈康,问清楚后暴跳如雷,连着扇了他许多巴掌。
方小姨娘连忙要去护他,刘姨娘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爷别打了,老夫人已经狠狠打过他了,再打人就没了。”
沈怀荫垂泪坐在椅子里,愤恨道:“你这孽障!”
刘姨娘用纤纤玉指捂住胸口,垂首啜泣,含泪道:“老爷,康少爷怎么教训都不妨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可如今小姨娘的肚子等不及了呀。”
沈怀荫厉起眼,脱口而出道:“把孩子打了就是!有何等不及的!”
刘姨娘目光一滞,竟是露出了哀伤至极的表情。
沈康暴怒,他直挺挺跪在沈怀荫面前,昂首挺胸道:“不能打!父亲,这是我的儿子!我要保护他,就像您保护我一般!”
沈怀荫恍惚间回过神来,他躲闪着刘姨娘的目光,敛了些怒气,缓缓说:“我说些气话罢了,这孩子新沈,也是我的孙儿!”
沈康俯下身磕了个头。
沈怀荫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无力,问道:“这件事有几人知晓?”
刘姨娘用绢帕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回道:“妾身叫小姨娘换了侍女的衣裳,请了不相熟的郎中来把了脉,除此之外就只有她近身侍女小花知道。那小花是个老实的,想必不会往外说。”
沈怀荫又瞪了沈康一眼,抬脚将他踹在地上,发了顿火方说:“把这小姨娘送去庄子上生养,等孩子出生再抱回来,就说是康儿外室生的,至于这小姨娘,寻常容儿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不妨事,以后就在庄子里过活吧。”
方小姨娘抽噎不止道:“那岂不是奴婢以后要与孩子骨肉分离。”
沈康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到沈怀荫面前去,哽声道:“父亲,我乃庶出,在外面已经被人瞧不起,他是外室生的,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难道要让他像我一样,一辈子都窝囊度日吗?”
沈怀荫咬牙道:“孩子抱来之后,你可以记到贾千怡名下,这般他就是嫡子,难不成你还要纳了这小姨娘?”
沈康死死拧着眉,倔强道:“贾千怡这般自私自利,若是孩子给了她养,她又能对孩子好到哪去!”
几人争吵不止,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声道:“不必送去庄子上,也不必给谁养,这既是方小姨娘的肚子,自然该沈容来养。”
方小姨娘噙着眼泪道:“可是老夫人,奴婢只委身于康少爷一人,从不曾与容少爷同房。”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沉声道:“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你如今不过两个月身孕,你与他同房之后,八个月早产也是有的,到时候孩子仍由你养着,你继续住在相府里。”
众人静默不语,目光怔怔望着老夫人。老夫人紧紧绷着脸,端坐在长榻上的模样仿佛一座高山,沉稳又坚毅,她慢慢开了口,稳稳道:“你不是想要拨乱反正,这便是机会,赵念安善妒,无子又不纳妾,自是不愿意看到姨娘与孩子住过去,这是三全其美的办法,你们既不用与孩子骨肉分离,也不必让孩子今后吃苦,沈容也可以有子送终。”
沈康眼神悲恸,他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老夫人,苦涩道:“如此,孩子岂不是只能叫我大伯。”
刘姨娘眼神沉静望着老夫人,这老夫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下手毒辣。
沈怀荫亦是目光沉沉,他端坐在太师椅里盘算得失,方小姨娘的事情一旦败露,沈康必然身败名裂,老夫人此计虽是铤而走险,但只要成功,就能保万无一失,康儿的孩子能成为嫡孙,容儿也可有人颐养天年,这怎么看都是互利互惠的一计。
老夫人幽幽瞟了沈怀荫一眼,见他沉默,便是知道他同意了,她不会沈康怔怔的目光,自顾自说道:“马上就是中秋节,我叫人把沈容单独请来,请他在相府里宿一夜。”
方小姨娘一脸为难,扭扭捏捏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垂下眼,低声道:“寻一些蒙汗药来,糊弄过一夜,等他睡醒一口咬定你已与他同房,你是他的小姨娘,与他同房自是所当然,他只能认,再过一个月才告诉他,你怀有身孕。”
刘姨娘眼神迟疑道:“可容少爷身边的兆喜与他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打发。”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打发他作甚?等沈容进了屋,直接找人绑了扔去柴房,我老婆子要见孙儿天经地义,想要抱重孙也是天经地义!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因为被一个小姨娘睡了一晚闹得天翻地覆?简直笑话。”
沈康低着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没想到,我沈康的儿子,竟然要认沈容为父,老天爷,我沈康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如此戏弄我!”
沈怀荫俯下身抱住他,感同身受般流下了眼泪。
*** ***
中秋这一日,沈容随赵念安入宫赴宴,赵北辰刚封了王,春风得意,四处与人敬酒,赵念安喝了两杯便不愿与他喝,沈容亦是不肯,撩起袖子掩着脸,作拒绝状。
赵北辰幽幽看着他,见他只两杯下肚就醺红了脸,看得甚是有趣,绕过桌子,从赵念安面前挤过,非挤到两人中间坐下,搂着沈容肩膀拿酒杯劝着他再喝。
两人一席的椅子坐了三人,赵念安被挤得站了起来,一脸无奈看着赵北辰,赵北辰大剌剌坐了他的位置,拥着沈容亲热劝酒。
沈容撇过头看着赵北辰亮晶晶的眼眸子,无奈端起酒杯与他对饮了一杯。
赵北辰如此便高兴了,端着酒杯又去了别处。
赵念安坐回椅子里,闷闷叹气道:“真是个酒鬼。”
沈容淡淡道:“算了,他孩子气,由他吧。”
赵念安一脸不高兴道:“你倒是疼他。”
沈容抬起眼睑看着他,凑近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这小醋坛子,什么人的醋都吃,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他说罢衔起赵念安的手指捻弄摩挲,在檀木桌下与他十指紧扣。
赵念安蓦然红了脸,抿着笑垂下头去,又稍稍掀起一点眼帘,用盈盈目光望着他。
沈容心念波动,只是想起一会儿还要去见老夫人,不免又觉得心情烦躁。老夫人派人来请了他几次,去年老夫人七十大寿风光大办,今年生辰他都不曾回去探望,只备了份礼叫兆喜送了过去。
老夫人说只与他两人吃块月饼说说话,无论多晚都等他,沈容的心也不是秤砣做的,便是看在老相爷的面子上,也得给老夫人留些余地。
宴席结束后,两人同乘马车先回了王府,沈容下了马车与赵念安作别,站在原地望着他进门,临进门赵念安又跑了回来,攥着沈容腰间衣裳道:“你不要留太晚,早些回来陪我,你与祖母有什么话好说的,中秋节应该陪我说话才是。”
第122章
沈容倏地笑了,拥了拥他,缓缓说:“从这里坐马车去侍郎府只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你坐轿子回后院需要两刻钟,等你回了后院再坐轿子回角门,那时候我也该回来了,你便接了我一起再回去。”
赵念安噗噗地笑了几声,又连连打了哈欠,疲懒道:“那我岂不是一直坐在轿子里,可得给轿夫好多赏银呢。”
沈容笑了笑道:“回去就睡吧,时辰不早了,我去去就回,不必等我。”
赵念安颔首,又与他亲热说了会儿话,方依依不舍进了门。
眼看着他没了身影,沈容才回到马车里,由兆喜驾着车往侍郎府去。
侍郎府外管事候了一整夜,临近亥时才把沈容候来,沈容与兆喜一道进了门,马车由府里的侍从驾去了马厩,等沈容走远了,管事将门合起来,紧紧上了门栓。
刘姨娘自阴影角落里走出,沉着脸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吗?”
管事弓着腰道:“都吩咐了,近来皇城中盗匪骤多,深更半夜谁来敲门都不让开,不懂事的也都赶回了房,叫他们闷头睡觉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许出来。”
刘姨娘勾着唇道:“是啊,谁家正经人中秋节不在家睡觉,跑来别人府里敲门,定是贼匪装成良民哄着开门,咱们可得注意了。”
那端,沈容与兆喜由侍从引着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小路上静悄悄的,只侍从与兆喜各提了一个灯笼,摇曳着鬼火般光亮。
沈容淡淡问了句:“人都去哪儿了?”
那侍从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却也不知道许多,只知今日要绑了兆喜,其他都不清楚,听问,便老实回道:“府里许多奴才日前都被打了屁股,如今还未痊愈,老夫人叫着多休息,又是中秋节,便早早都歇下了。”走了几步又说:“老夫人甚是思念容少爷,想与您单独见见,也怕人多惹您烦心。”
沈容点点头,并不说什么,随着侍从进了小院,一路穿过摆满鲜花的院堂,又经过供着佛龛的香火堂,然后才来到主屋门口。
老夫人拄着蛇头杖站在门口,目光沉沉望着地堂,夜色朦胧下,那根榉木制成的拐杖在月光下仿佛现出了原形,阴森地吐着蛇信子,将那充斥攻击性的目光深藏于阴暗之中,静静等着沈容靠近,给予致命一击。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豁然抬起眼去,脸上瞬间出现激动又慈祥的笑容,她展开双臂,迈着苍老的腿急急向沈容跑去,声音哽咽道:“容儿,你来看祖母了。”
沈容眼神动容,他快走两步,抬手扶住老夫人,恳切道:“祖母在里面等就是了,何必站在外面。”
他扶着老夫人往屋子里走,侍女掀开帘子请他们进去,转身又去沏茶。
外间里,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两人各坐一边,沈容端着手一时间没有说话,他沉沉看着桌上两碟子月饼,圆如月盘掌心大小的月饼,饼皮用刻了‘月团’二字。
沈容自嘲般笑了笑,月圆人团圆,月圆人团圆......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含着泪道:“容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些怨气,是我娇惯了康氏,纵得她无法无天,从前她就与你母亲不睦,如今又与安亲王不睦,是她的错,也是我的错,祖母向你赔罪,向你赔罪......”她忽然扶着椅子站起来,朝着沈容躬了躬身体,喃喃诉说着自己的过错。
沈容起身扶她坐下,微微叹着气道:“祖母辛苦,孙儿心里知道,祖母放心不下这座宅子,放心不下祖父创建起来的基业,孙儿明白你的苦心。”
“你明白就好,祖母不指望你消气,不指望你与怀荫与康氏和解,但是至少,咱们祖孙两人,今后能否重归于好,祖母也想好好看看你,你如今长大了,长进了,祖母想多看看你的脸,记住你的模样,黄泉路上才能与你祖父提起你。”
沈容咬着嘴唇,忍住心中落寞,许久他颔了颔首道:“孙儿日后多来看你。”
老夫人喜笑颜开,她将装着月饼的碟子推到沈容面前,含笑说道:“咱们来吃月饼吧。”
沈容用手捻起那块月饼,余光瞥见老夫人焦灼的眼神,他缓缓放下月饼,对着老夫人笑道:“祖母,孙儿今夜饭菜用的多了些,如今吃不下许多,您也上了年纪,月饼甜腻,不该多吃,咱们分着吃吧。”
老夫人忙拦住他道:“月饼怎能分着吃,那岂非不团圆了。”
沈容扑哧一笑道:“祖母记错了,是梨子不好分着吃,月饼本就该一家人一道吃。”他不等老夫人制止,将月饼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老夫人,亲热道:“祖母先吃,孙儿再吃,如此才规矩。”
老夫人笑笑说:“咱们祖孙俩还说什么规矩,你先吃着,祖母先喝口茶润润。”她仰头看着外面,问道:“怎么还不上茶?”
老夫人催了几遍,侍女方端着茶过来,沈容揭开茶盖,里面是解腻的普洱,色重味浓,香气浓郁。
老夫人笑说:“知道你今夜定是好酒好菜,特意叫她们备了普洱茶,给你解解油腻,来,容儿尝尝这茶。”
沈容温温笑着,他转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笑着,却不见半点笑意,唇边的笑容似是快要扬不动了,嘴角一点点地往下落。
沈容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月饼,淡淡说道:“孙儿六岁那年的中秋节,祖母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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