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紧张,他的五指紧紧攥着,掌心发汗,被周途轻轻掰开,紧扣着,滚烫的掌心相贴,甚至比灼热的吻更让人难以反应,陈灿脑子“轰”一声就变得空白。
太过投入的两人都没注意到院子里的细微响动,以至于窗外重物落地发出的闷响声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陈灿率先回过神来,视线一转,看到窗外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爷爷,他猛地推开周途,无措地站在原地,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明明在脑子里假设过无数种情况,也准备了各种说辞,可是这一刻,望着那张苍老的脸,浑浊的眼里满是痛心的情绪,陈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那年他还在上小学,低年级没有早晚自习,爷爷便每天骑着三轮车往返于村镇之间接送他上下学。
冬天的早晨,才五点多,只能打着手电筒艰难行进,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陈灿的脸,他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只能听见爷爷沉重的呼吸声。
到达镇上时,天已经蒙蒙亮,爷爷带他在路边的早餐店吃饭,锅盖掀开时蒸腾的热气让陈灿的手脚回温,尽管临出门时他被围上厚厚的围巾,还披了件大衣外套。
“哎哟,看看你爷,眉毛上都结了霜哦!”
老板的话让小陈灿抬起头,望向站在身后的爷爷,不仅是眉毛,连头发也蒙上一层白雾,像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然而老人只是笑眯眯地问他是吃小笼包还是烧麦。
陈灿懂事得早,因而那一瞬让他不管长到多大都没法忘记,爷爷要他好好读书,以后才会有出路,他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这一刻,老人的眼神令陈灿感到恐慌,他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这些天和周途不清不楚的纠缠究竟是在干什么?陈灿的心里生出这样的疑问,明明只是一场交易。
陈灿僵站在原地,一旁的周途也有些无措,毕竟回到乡下这么久,他们并没有在人前做出格的举动,或许在老人眼里,他真的只是陈灿的一个好朋友。
一切令人窒息的对峙都在老人捂着胸口昏倒在地的瞬间被打破,周途最先反应过来,冲出房门将人扶起来,语气急促,“有没有药?”
晚上十点,陈灿从房间里出来,轻轻掩上门,周途坐在院里,听到响声就站起身,关切地问:“怎么样,还好吗?”
下意识要去抓陈灿的手,却被对方毫无痕迹地躲开,他没发觉,又解释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早回来。”
陈灿摇摇头,过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低声说:“你先去休息吧,明天,你先回家,好不好?”
话音刚落,周途一怔,随后才应了声好。知道现在并不是聊天的合适时机,他没再多说,径自回到房间去。
白天和陈灿赌气时的行李没有收回去,也算是省了事,周途站在房门口,望着对面半掩着的房门,忽然觉得心有些沉重。
那时和陈灿回乡下也不过是头脑一热的随意决定,后续的事他压根没想过,来了才发现陈灿家和他想象的全然不同。
两位老人都年事已高,陈灿奶奶更是因为有老年痴呆,经常糊涂地冲人乱喊名字,几次都差点走失,好在村里人都熟识,给人送了回来。
除了时刻关注两个老人的身体状况,陈灿还得应付个大少爷,甚至比放假前忙得多。
周途才逐渐意识到,为什么陈灿要把读书看得那么重要,自己却还用这件事要挟陈灿不止一次。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心里一团乱麻。
天蒙蒙亮时,周途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将行李箱拎到院外去,中途碰见出来倒水的陈灿,两个人一道出了门。
“你什么时候回去?”周途放好箱子站定,指尖随意地轻点着拉杆,整个院子被他尽收眼底,住了这么久,还真有点习惯了,想不到要离开的时候是这个场景。
“元宵之后吧。”
陈灿依旧捏着杯子,因过于用力而指尖泛白,表情却平静如常,“对不起,没有招待好你,但是我爷爷现在状态不好,所以……”
语气平淡又客气,听得周途一阵烦闷,当即就打断他:“我们回去再说,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有预感,但真当陈灿又用最初那种语气和神态跟他说话时,周途只觉得无力和心烦,就像好不容易探出头的蜗牛,被触碰之后立即缩回壳里。
周途盯着他的脸,“你打算怎么解释?”
不久前他们也这样,站在家门口,那时周途很别扭,暗暗介意那个喊“灿灿”的人,但更多的是没有把握的不踏实感,想知道陈灿内心的想法,也想知道他对自己的感觉。
现在也一样。
只不过那只艰难探出脑袋的蜗牛又缩了回去,带着周途的勇气和冲动深深地埋进壳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
“我不知道。”
事发突然,陈灿来不及反应,更想不出对策,加上爷爷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只能让周途先回去,以免再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
没过多久,司机到了,先把行李搬到车上去,陈灿要帮忙,被他制止,周途问:“那个人,会不会来找你?”
那个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要是放在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前,周途一定会蛮不讲理地说,不准再去见他,否则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现在却说不出口。
“他不会来的。”陈灿摇头。
“嗯,”周途应下,伸手拉开车门,“有事打电话给我。”
陈灿站在车旁,手冻得通红,顺从点头,真诚得仿佛之后真的每天都会跟他通话,周途太了解这个人,无奈地补充:“没事也可以打。”
“好。”
车驶离村庄时天已经大亮,望着窗外极速后退的树,周途竟涌现出一点不舍,思来想去,拿出手机给江开发了信息。
待在乡下的日子里,受陈灿影响,周途逐渐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于是和江开的聊天框经常是轮回。
他快速敲了行字,发过去没几秒,江开竟然奇迹般地回复了,周途有些惊讶,确定了眼时间,的确是早上七点半。
周途:?
江开:还没睡呢。
感情是通宵了,周途表示理解。
江开懒得打字,发了一串语音过来。
“唔……S大?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好像还是学生会主席,我问问去……陈礼,这谁啊?”
“你等会儿吧,我要先睡,困死我了……”
周途听到这里就关掉了语音,将手机揣进兜里,望向窗外,开始思索自己做这件事的合理性。
还没想到个恰当理由,手机忽然震起来,拿起一看,竟然是陈灿打来的。
“怎么了?”
周途尽量压抑着惊讶与欣喜的情绪,其实内心更偏向于陈灿是有事要说,但嘴角就是止不住地上扬。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风声,过了好几秒才静下来,像是找到了个避风的地方,他听见陈灿说,“你到市里了吗?”
“还没。”周途抬眼看路边的指示牌,“快了。”
“哦。”陈灿的声音听起来呆呆的。
两个人就这么举着手机,一头安安静静,一头风呼呼啦啦地吹,周途有些心急,又端着不肯主动问,一遍又一遍看通话时长,还以为陈灿挂了电话。
“你……”周途开口,却被陈灿的话打断,电话那头的人慢吞吞地说:“早饭是南瓜粥。”
周途一愣,“什么?”
“没什么,我挂了。”
……
车厢里陷入寂静,周途疑惑地看了眼已经挂断的通话,好半天才品味过来,陈灿给他打电话的目的。
好像是因为他说,没事也可以打。
第18章 18
周途昨天整夜没睡,回A市的路上,他眼皮发沉,抱着臂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快到家,拿起手机一看,只有江开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大喊命苦,困死了还得出门去陪亲戚吃饭。
周途没立即回消息,眯着眼睛点进陈灿的聊天框,他们很少用微信聊天,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耐心,习惯用电话轰炸,而陈灿也只会是受气包,随意接受他的调遣。
上次微信聊天还是三个月之前,他发出的消息字里行间透露着浓重的不耐,而陈灿的回复则永远是“好”、“嗯”。
望着一堆简短的聊天记录,周途感到一阵恍惚,明明没过去多久,但自己亲手发送的消息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不自觉就想起睡着前陈灿打来的那一通电话,按照对方的性格,这通看似平淡的电话或许也是经历过考虑再三才打来的。
自己当时还在状况外,所以陈灿才会快速挂断电话,并且如果没猜错,陈灿应该再也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周途顿时感到一阵胸闷,心烦意乱地翻着聊天记录,刚准备给陈灿打过去,车就停在了家门口。
家里没人,他爸妈现在应该在旅行,佣人也在年前早早放了假,房子空荡荡的,周途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给陈灿发了过去。
照片里,偌大的房子在过年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冷清,担心陈灿察觉不到,周途甚至又敲字补了一句:
[家里都没人。]
消息发出之后,周途躺在沙发里等待回信,手机被他两指夹着飞快地转,然而过去好久,微信都安安静静没有一点消息。
他有些等不及,坐起身点开聊天框,删删打打,感觉发什么都不好,最终自暴自弃地敲了个“?”
聊天框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沙发上的人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起了火。
终于,在等待半小时无果之后,周途还是没忍住给陈灿打了电话,他屏息凝神,却只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到家不足一小时的周途,快速订了张到邻市的高铁票,距离发车时间还剩半小时,他仓促换了套衣服就要出门。
刚走到家门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周途瞬间来了精神,拿起一看,却不是他想的人。
“……有事吗?”
电话那头,江开莫名其妙感觉周途说话咬牙切齿的,但他没心思多想,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的模样,语气严肃问:“你在哪儿呢?”
周途说在家,又看了眼时间,“别来找我,我急着赶高铁——”
话没说完,江开留了句“你等着我,就猴急地撂了电话。
周途额角青筋直跳,原本联系不上陈灿就让他心烦,这会儿又多了个江开,他深吸几口气,把车票改签,发车时间晚一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格外难熬,手机屏幕几乎要让周途盯出个口子来,但无论怎样看,都收不到陈灿的消息。
这时,门铃响了。
江开像是赶来的,没穿外套,鼻尖被冻得通红,双手搭在膝盖上喘了好一会儿气。
“你有事?”
周途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但如果仔细看仔细听,会发觉他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边缘,一点就炸。
对视之下,江开感觉后背一凉,开始后悔刚才走的时候没有拿上外套,他咽了下口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递到周途跟前,“你让我打听的东西。”
周途到底还是没有赶上那趟高铁,因为在江开递过来的手机里,他看到了一些令他出离愤怒的东西。
那是一段将近三个小时的视频,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很模糊,大片镜头对不上焦,唯一清晰的是背景音里肆意大笑,尖锐刺耳的人声。
他在画面里看到了更小一些的陈灿,在呵气成霜的严冬里,被摁进满是污水的水池里;又或是在学校的厕所,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扇得他脸颊发肿甚至出血。
视频很长,周途却只看了几分钟就关了手机,只因为在镜头拉近时,他看到陈灿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助和绝望,明明不是在看他,却好似在隔着透过屏幕向他求救。
周途站在原地,攥得指节发白,一旁的江开见他这样,忙安抚道:“你冷静点,想想这事儿该怎么处理,那人现在可还好好地待在学校呢!”
经他这么提醒,周途终于找回一丝理智,点点头,将手机丢给江开,坐在沙发上好久,才低声说:“我想去找陈灿。”
闻言江开一愣,本以为周途会先去找那个姓陈的麻烦,随即又觉得合理,点头应道:“我开车送你。”
江开成年就拿了驾照,这几年没少玩车,车技自然是不用说,按着周途给的地址导航,大约三个小时就能到。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周途的反应,上车后这人就坐副驾驶一声不吭,车里明明开了暖气,江开却觉得自己快要冻住了。
他舔舔嘴巴,主动寻找话题:“那个,这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途没答,双手环臂,直到车往前走了将近十分钟才突然开口道:“在酒席上碰到了,他不愿意跟我说,我还发脾气。”
原来是这样,难怪脸色这么难看。江开心下了然,偷偷打起腹稿准备安慰他一番,没想到周途停顿片刻,又说:“我还冤枉他,说这人是他老相好。”
江开:“……”
安慰不了一点。
就这样,两人一车沉默地向前行进,下午四点终于赶到了陈灿所在的村庄。
一直很急的周途却不肯下车了,表情凝重地坐在副驾驶,夕阳映在他侧脸,莫名多了些惆怅。
那段视频画面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陈灿的狼狈和无助只让他觉得胸口发闷,周途想知道,那个午后,陈灿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因为再遇到曾霸凌过他的人而害怕,会不会因为破坏了人家的宴席而感到愧疚……会不会觉得委屈,明明是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那段关系却仍被人冠上一个难听的名字。
周途莫名想起,陈灿刚到家里来的那段时间,他是怎样随意在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身上发泄自己的怒火的,甚至在之后的日子里,也没少对他恶语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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