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远溪‘啊’了一声,送夏传君走出病房才轻声说:“我打电话让魏允澄派个人过来吧,夏经理今晚不适合开车。”
夏传君想想也是,疲劳驾驶太危险了,就点点头:“麻烦魏先生了。”
魏远溪挂电话后看了眼手机,4点27分,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他回头跟夏传君说车等会就到,再三谢过夏传君的帮忙,最后又客气地表示既然家里有事明天就不用来了,他自己能照顾病人。夏传君想想也同意了,他老婆明天要上班,儿子需要有人照顾。
夏传君走后魏远溪就进了病房,拿了条热毛巾继续守着盛怀森。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倒也不觉得累,思绪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年少,而年少时的欢喜也好,苦涩也罢,通通来自眼前这个人。
*
魏远溪第一次见到盛怀森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替盛天凌写作业。小帅哥眉清目秀,坐姿端正,连握笔的模样都显得比旁人郑重几分。他两一人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一人斜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玩手机,清风带着香气从窗口飘过,卷起的纱帘在两人身上来回浮动。
很多年后这一幕还时常造访魏远溪的梦境,他带着失落从梦中惊醒,总是忍不住想要是旁边坐着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那时候盛天凌在学校横行无忌又恣意狂妄,底下收了不少小弟。他亲口说了不许任何人接近盛怀森,那群小弟自然总拿魏远溪这件事去巴结老大。
“凌哥,那小子又去找盛怀森了!”
“凌哥,我昨天看见那小子给盛怀森送吃的,还买了爱心巧克力。”
“哥,今天揍他吗?我让陈子阳去巷口堵他了……”
“……”
魏远溪势单力薄,经常为了心里那一点朦胧的爱意被揍得鼻青脸肿,他爸妈心疼死了,总是问他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要去找老师找校长……魏远溪怎么可能同意呢,他甚至巴不得自己多被揍几下,这样下次出现在盛怀森面前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到他眼里些微的歉疚和心疼。
“唉……”魏远溪叹了口气,神情惆怅地看着床上的人,伸手替他掖好被子。
“什么时候,”
魏远溪低语:“我也能有一次机会呢……”
清晨第一道阳光照在盛怀森脸上,他眨了眨眼看着头埋在臂弯里睡的很熟的男人,神情有些茫然,犹豫着伸手将被子盖在那人身上,不料他刚一动,那人就醒了。
“你醒了?”魏远溪眼睛一亮,连忙从床角直起身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吗?”
盛怀森看清是他,眼神似乎黯了一下,接着摇摇头:“不想吃,谢谢。”他嗓子还有些喑哑,声音很小。
魏远溪没说话,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倒了点热水递给他:“那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盛怀森接过,眼眸在四周转了一圈,问他:“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魏远溪点头:“我让夏经理带我去的你家,进门的时候……”他顿了顿,没再说,抬起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看着盛怀森。
对方听完他的话,只轻轻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炽热而孤寂的光从窗外射进来,白色玻璃上映出的枝叶葱葱郁郁攀满墙壁。
风吹过树叶簌簌划动,婆娑树影掠起一阵阵冷湿的寒意。
盛怀森捧着杯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神情与往常无二,沉静的眼眸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可魏远溪就是发现,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一种隐忍的,压抑的,类似绝望的感情,在他脸上缓缓汇聚,仿佛在寻找一个出口,要从他身体里撕裂出来。
然后,魏远溪看到一滴泪从他左眼滑落。
“我……”他哑着嗓子,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做错了什么……他要那样对我……”
眼睫一眨,那滴泪就落了下来。
空气中仿佛响起细微的碎裂声,有什么东西摔的四分五裂,永远也拼凑不起来了。
第19章 抑郁症
等盛怀森差不多能下床走动的时候,距离住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而在这短短七天里,魏远溪不止一次发现盛怀森有异样。
首先是很明显的厌食。如果魏远溪不半劝诱半逼迫地看着他吃东西,盛怀森连口水都不会主动去喝。
再者就是情绪忧郁和不断失眠。魏远溪在某天深夜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去为盛怀森掖被角,却发现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眸清明澄澈,一丝睡醒的迷糊都没有。魏远溪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不睡,盛怀森无声地看了他半响,目光似一汪幽潭,在黑夜里莫名让人心悸。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最终闭上了眼。
但魏远溪知道,他没有睡着。
如今盛怀森不会抗拒他的接近,但是却很少跟他交流。他好像总也高兴不起来,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兴趣。魏远溪每次想哄着他多说几句话,都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盛怀森内里焦躁的情绪。
他原本是个多沉静的人。
魏远溪心里有种很不好的猜想,那沉甸甸的三个字压的他快透不过气。
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魏远溪最后还是通过魏允澄的关系在当地约了一位心理医生,趁着盛怀森休息时出去见了一次。
魏远溪开着车找到约定的地方,等在大厅的助理将他带去三楼,徐柯从椅子上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魏先生。”
徐柯年近四十,气质平和,身上没有年轻医生那种锐利的压迫感,魏远溪点点头,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您朋友没来吗?”徐柯问:“如果是做心理测试的话,最好本人到场。”
魏远溪摇摇头:“我还不确定,所以想先替他咨询。”纤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魏远溪直入主题:“我想问问,如果是抑郁症的话,前期都有些什么症状?”
……
魏远溪从徐柯那儿出来后先去了一趟酒店,快速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又立刻赶往医院。
徐柯最终预判的结果是有抑郁倾向,具体没见到人,他也不能随意定论。他告诉魏远溪,抑郁症前期如果能好好疏导病人心情,别再让他产生压抑烦躁的情绪,其实是比较好痊愈的。
魏远溪便决定暂时不告诉盛怀森,先观察两天再说。谁想他到了医院,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魏远溪匆忙赶去前台,前台只坐着一位值班的护士,那护士正玩着手机,抬眼看是他,便将手机放下,问:“有事?”
魏远溪点头,问她317的病人去哪了。
护士手一指:“楼下呢,已经办了出院,你不知道吗?”
魏远溪深吸了口气,道完谢后直奔楼下。
盛怀森站在大厅绿植边上,双手插着兜,微微抬脸朝冲下来的魏远溪笑了笑:“慢点。”
魏远溪喘着气站定在盛怀森面前,见他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眼眸却柔和坚定,透着股一如既往的坚韧,突然很想紧紧抱住他。
“我以为你走了……”魏远溪情不自禁地伸手替盛怀森整了整围巾,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是要走,”盛怀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曲卿来电话,说爸病了,想见我……”
“啊啊啊啊— —”魏远溪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孩子气地叫唤起来:“我刚愈合的心又碎了!”
盛怀森偏了偏头,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谢谢你照顾我— —我真的要走了,曲卿定了机票,我等着去机场。”
他说完就往外走去,伸手要招出租车,魏远溪一顿,连忙拦住他:“我送你。”
魏远溪说完这句话后心里陡然出现一种微妙的幸福感,原来盛怀森一直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亲口跟他说再见。
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啊……魏远溪边走边想,有些懊恼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回医院。
事情一旦正经起来,魏远溪也不能耍无赖了,他想过跟着盛怀森一起回去,但他来这里之前就答应了小姨必须把魏允澄带回家,而魏允澄那边磨磨蹭蹭地不肯走,魏远溪只好决定送完盛怀森再去催促魏允澄。
“不回去拿点东西吗?”魏远溪摇上车窗,小心翼翼地观察盛怀森,发现他除了因为睡眠不足显得神色疲倦,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心情如何。
“不拿了。”盛怀森轻声说:“回去也过不了几天。”
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一次家,这次回去应该也不会过太久。
魏远溪点点头,他回来之后也有所耳闻,聂家自从换了接班人以后势头越来越猛,现任当家的聂岑川的确不是个好惹的人,手段阴狠老辣,在生意场上掰倒了不少大亨,如今底下很多后起之秀都讨好巴结聂岑川,他在家里风头正盛,这么些年也没少找过盛家麻烦。
“那我……”魏远溪顿了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表白无数次了,没有一次成功过。想了想又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去,转口问道:“过几天你还回这里吗?或者你想去哪里?”
盛怀森闻言顿了一下,他想起那个人说从此以后都不管他了,嘲弄的,恶意的,然后又一次让他经历死去般的噩梦,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盛怀森垂下眼眸,心里泛起一股焦躁的情绪,近几天来他时常能感受到这种如潮水般袭来的压抑感,湿热沉闷,伴随着整晚整晚的头疼失眠,令他几乎快要崩溃。
刚才强打起精神对魏远溪说话已经耗光了他所有力气,从内心深处蔓延出的那种乏力感紧紧束缚着他,他现在连张口都觉得困难。
“再说吧。”盛怀森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
第20章 谁让你来的?
曲卿接到盛怀森时已是下午,十一月份的北方已经很冷,他裹着长长的棉服等在车前,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流连。
这已经是他近几天第二次来机场接人。曲卿显得有些着急,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凌乱,徘徊的眼神最终定格在穿着灰蓝色格子大衣的青年身上,曲卿站在车边朝那人招手:“小森!”
那人闻言抬头往这边看来,身形比往常瘦的多了,动作也慢吞吞的,一双眼睛像含了水,湿蒙蒙的,曲卿无暇多顾,催促道:“快过来!”
盛怀森点点头,向他走过来。
电话里曲卿只说爸病了,想见见他,具体什么病也没有说,盛关山身体一向很好,因此盛怀森并无过多担忧。他张了张口想对曲卿说些什么,问问爸的病情,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闷,无比的闷,每吸一口气都像是要窒息……胸口仿佛堵了一团浓郁的黑雾,那种沉闷的压抑感笼罩着他,令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沉默着跟随曲卿上了车。
曲卿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可以说曲卿根本就没有看他几眼,他似乎想着什么事情,向来从容不迫的脸上堆着几丝慌乱,看得盛怀森愈发疑惑,紧接着又有些担忧,难道爸这次病得很严重?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想开口问问曲卿——但曲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说接到人了,现在回家,然后就神情严肃地一直盯着前方,时不时催促司机开快点。
盛怀森原本受的伤还没有好完全,之前又在飞机上经受了几个小时的精神折磨,因此他现在浑身酸软乏力,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难受的感觉。他捏紧了衣摆,不知不觉有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胸口太闷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有点呼吸不过来。
好不容易到了家,曲卿匆匆忙忙走在前面,盛怀森拖着步子跟着他,左腿疼的厉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苍白,冷湿,额头上甚至还贴了块白色纱布。盛怀森深吸了口气,五年没有见过爸妈了,他希望自己的形象能稍微好点,起码不要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小森——!”门口忽然传来一句熟悉又陌生的呼唤,盛怀森抬头,想对他喊了二十年妈妈的女人露出一个微笑,尽管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很困难,但是他还未来得及牵动嘴角,对方就急急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通红,带着哭腔对他说:“小森,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去……快去看看你哥哥!”
盛怀森浑浑噩噩的脑中轰然一声响,还未等反应过来,盛母就急忙拽着他往楼上走,盛怀森被她拉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左腿疼的更厉害了。
盛母神情焦急,对他说:“你哥哥回来以后天天在家里发脾气摔东西,也不让我们靠近他,我们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他就很生气地不许我们提你——还说什么再也不要见你!”
盛怀森垂下眼,没说话。
盛母用湿巾擦了擦眼泪,又道:“你哥哥虽然嘴上说不要见你,但每天都死死盯着门外——好像期盼着谁来一样!我跟你爸爸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先让你回来试试……”
盛怀森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将手放在女人肩膀轻轻拍着,他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心力交瘁,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
别墅里整层二楼都是盛天凌的地盘,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盛怀森才发现门口还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巍峨如山,沉稳端重——盛怀森曾见过无数次。
“爸。”他喊了一声,男人回过头来,一张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的脸透出无限愁容,眼睛里满是熬夜的红血丝。
“回来了。”盛关山看着他,疲倦的脸上露出几分期待,“进去看看你哥吧,他最近很不好。”
盛母美丽的面容爬满了憔悴,她轻轻拉着盛怀森衣摆,盛怀森低头看她,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比如为什么说爸病了,结果回来却告诉他有病的是他哥……但盛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可以说她完全没有在意,她只是拉着盛怀森,脚步很轻地往那间熟悉的,巨大的房间里走,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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