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一句话,李若水的意念退出天衍之鉴中。
她的确要闭关修行。
无缺金身的第一重对应的是蜕凡境界,她以定心境的修为修持第一重,自然是无比轻松。可接下来的第二重,就未必容易了。
修持锤炼肉.身的力道功法,得要外药灌身。那些个财大气粗的豪族会使用上乘的炼丹炉,以炼“人丹”的方式将药材与人都扔到炉中合炼。可李若水没那个条件,一来买不起特制的丹炉,二来没有人替她催火,她只能采取最为原始的方式。
以躯壳为鼎炉,以自身法力为薪火!
太上芝、紫雷车、五石髓等物摆在跟前,李若水先将太上通玄经运转了两个大周天,将自己的气机调到最圆满的状态,才催动法力将药物一摄,尽数服用。她的三十六个法窍之中,原本积蓄的法力还如一滩死水般平静,在药物落入腹中时,顿时迅猛起来,仿佛怒潮翻覆。
窍穴和气脉被鼓动的法力冲撞,一股撕裂般的痛楚自四肢百骸间升起。李若水额上汗水涔涔,她不能让心神被痛楚撼动,耐着性子不紧不慢地引导着法力在上中下三丹田中循环游走,循序渐进地炼化药性。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藏身洞窟中的李若水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此刻的李若水已经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状态,内视自身,周身的缺漏一点点地被药性填充。那微不可见的缝隙消失,气机浑厚圆满,连成了一片。
太一宗中。
丽日当空,耸峙的群山上白云环绕,被风一吹,仿佛万千金鳞在闪动。
倏然间,一道剑芒腾跃而来,将白云切成两半,露出少许峰尖。可不消多久,缥缈的浮云又再度聚合,将群山拦腰割断。自山上望去,只余下半截峰尖在云海中沉浮,仿若海浪中的岛屿。
“不好了,谢师妹她晕过去了。”一道尖锐的叫声陡然间拔高,顷刻间又被崖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太一内门修士快速地围拢到七窍流血的谢朝笙身侧,第一时间将她送去药堂中医治。
不多时,天际飘来一道遁烟,一身青衫的香盈秀快步走出。
太一宗中,掌教以及几位洞天真人所修的道皆不同,香盈秀主修药道,精湛的医术也能与药王山的洞天相媲美。
她觑着谢朝笙,眉头微微地蹙起。屋外来自内门修士的窃窃私语声不绝,香盈秀听得烦心,一拂袖,顿时将那群修士送到外间。
清透的日光自洞开的窗户照入,珠帘被一只手轻轻挑开,落下后又发出一连串窸窸窣窣的震颤。
练如素的身影由虚入实,她皱眉看着面色煞白的谢朝笙,问:“师姐,朝笙她怎么样了?”
香盈秀拧眉:“贪功冒进,急于求成。”
自不归路回来后,谢朝笙的功行就没有再精进过了。以她的天资,至少也得迈入三重境中。可现在仍旧是定心一重境,在内门学堂中免不了有议论的声音。毕竟身为掌教真传,旁人对谢朝笙的期待,自然更高。
“她郁结于心。”练如素叹气,她能够从谢朝笙的身上看出愁绪来,可不管她如何问,谢朝笙都不肯言说。除了宗门对她的期待带来的压力,还有什么东西困扰她吗?
香盈秀眨了眨眼,如果是心病,她可没办法医治。她想了想,道:“等她醒来吧。”道基未损,只要几帖药下去,就能痊愈,香盈秀松了一口气。她瞥了练如素一眼,没在药堂中久留。只是出去时,她冷不丁瞧见了趴在门边的苍琅——
这桀骜不驯的真龙被迫留在太一宗中,给内门惹来不少的麻烦。
她说话不太中听,似乎是存心挑衅。进进出出药堂许多回。但她的修为还真在战斗中精进了不少,前几日成功迈入三重境了。
香盈秀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机,她不动声色地凝视着苍琅,直到对方整个儿惊惶地弹跳起来。
原以为苍琅会提出进去探望谢朝笙,哪知她冷哼一声,身一转直接跑了。
香盈秀眉头皱起,心神有些恍惚。
将苍琅留在太一,这件事情做对了吗?
屋中。
练如素垂眸凝视着谢朝笙。
她其实不知道师徒之间如何相处。当初拜入太一后,她遵循师尊的教导,将心神放在修炼上,并未遇到什么心障。原本她没打算收徒,可师姐们说,她已经修到洞天了,座下再无真传,有些不妥当。她照搬了自己跟恩师的经历,可这样的方式,似乎不大合适?不染剑灵偶尔会去照料谢朝笙,难道现在仍旧让剑灵哄她吗?
“师尊,徒儿无能!”睡梦中的谢朝笙声音惊惶,唤回练如素的沉思。
伤势不算重,谢朝笙没多久就从昏沉的暗梦中走出来,她倏地坐起身,在看到不远处那道缥缈朦胧的身影时,作势在榻上一跪,凄声道:“徒儿无法破关,有负恩师期望。”
练如素放缓了语调,安抚道:“不用急。”
谢朝笙低着头,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
她的修为停滞不前,传出去都是丢师尊的脸,她这样要如何继承师尊的衣钵?
练如素想了想,又问:“你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吗?”
她一拂袖将跪着的谢朝笙托起。
谢朝笙依旧没有抬头看练如素,她摇了摇头,哑声道:“没有。”
练如素一时也无话可说。
好一会儿,她才叮嘱道:“修道之事,不可躁进,妄动容易损毁根基。你修《太上三清经》,是太一上乘宝典,道法深奥晦涩,不必与旁人相比。”
谢朝笙闷声说“是”。
练如素不觉得自己的劝解有用。
接下来的几日,索性让剑灵去盯着谢朝笙,倒是看出了些许的端倪来。
“小朝笙跟那真龙是有什么矛盾吗?”
那龙在太一内门挑事,十次之中有七次被太一修士痛殴,她跟谢朝笙的关系倒是微妙,将学堂中同境界的挑了个遍,却从不向谢朝笙发战帖。偶尔说上那么两句话,也是阴阳怪气的。每回跟她说话,谢朝笙的心情都会肉.眼可见的低落。
“这样下去不行!”剑灵下了断语,要帮那龙一把,也不能搭上她们太一的继承人啊!
-
东海孤岛中。
李若水行功到了关键的时刻,法力如同澎湃的潮水,她不再主动牵引,而是任由波浪将自身推动,一波一波攀向了最高点。到了最后,耳畔嗡一声如金玉巧击的脆响,身躯不由得晃动起来。与此同时,她所藏身的洞窟,石块也扑簌簌地落,仿佛下一刻就要塌陷。
几息后,李若水蓦地睁开双眼,将身躯往上一拔,顿时破开下坠的石块,撞出大片飞溅的星火。她眼中的精芒如同闪烁的星辰,过了一会儿才将那蓬勃外放的气机收摄起。她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手,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无缺金身迈入二重境,意味着她跟修行力道的道人一样,有着坚不可摧的、能硬抗攻袭的身躯!
身后轰隆声响,李若水脚下一个腾挪,瞬间掠到了数里外。
她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取出天衍之鉴给尘不染发消息。
“道友,我暂时出关了!”
尘不染的名印亮着,可在过了半刻钟后,才回了一个颇为冷淡的“嗯”字。
李若水蹙眉。
难道她的这段网友情因为闭关时日渐久,也开始变得生疏了?
李若水试图挣扎一次:“挚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难道你的师姐又逼着你去练习待人接物了?”
尘不染:“tຊ不是。我有一名徒儿,她的功行一直停滞不前。”
挚友还有徒儿?李若水有些惊讶,可旋即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大宗派的修士修到一定境界,还是得收徒的。挚友的功行不下元婴吧?在九州也是能开宗立派的真君了。就是有了徒儿还在天衍之鉴热心助人,挚友这么闲的吗?
李若水胡思乱想一阵后,收回漫游的思绪,她问道:“太笨了?”
尘不染:“也不是。似乎有心事。”
李若水很愿意替尘不染排忧解难,兴致勃勃地问:“什么心事?”
尘不染:“她与朋友闹矛盾了,内心愁云盘桓,修为无法精进,却又不甘心原地踏步。”
李若水问:“是她的错吗?”
尘不染:“不是。”
李若水:“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跟朋友闹矛盾?七八岁吧?琢磨一阵后说,“朋友太少了,人就得多出去走走,多交点朋友。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
“不染道友,你应该培养培养她的自信。但凡遇到不顺之事,多从别人的身上找问题。”
怕挚友误会自己是那种蛮不讲的人,李若水又补充道:“这是对症下药,只适应心软的、容易自责自伤的人。”
尘不染:“有。”
李若水:“……”
心中浮上一抹罪恶感,可转念一想,一个说出“超度你”的修士,大概率也是芝麻馅汤圆吧?
她唯一的挚友,其实也是善恶双面对吧?
太一宗南华道场。
在结束与李若水的对话后,练如素联系香盈秀,扔下了一个惊雷。
“大师姐,我想让朝笙去欢喜宗修行一段时间。”
七宗之中,天衍、药王山专精器、药道,不大适合。帝朝乱象频出,三圣学宫道人心高气傲,也唯有欢喜宗、风月无情宗适合修行。
可风月无情宗剑客极为败家,只出不进,寻常门人可以去那边修行,但朝笙作为太一未来的掌教,她不能去。
香盈秀:“……”深呼吸一口气,她问,“掌教知道天衍之鉴中十分火热的话本《跟恶毒师妹的日日夜夜》吗?”
练如素:“不知。它跟朝笙去欢喜宗有什么关系?”
香盈秀一脸冷漠:“那话本是纪实的。”她倒是想让练如素看一遍,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适合她纯洁无瑕的掌教师妹看。
香盈秀迅速改口:“算了,让朝笙去吧。”
第27章
太一宗中。
一轮半圆的明月照在松树林中, 虬枝低丫,倒影横斜。崖风吹来,清透的月光如流水般微微晃动, 地面上的松针也跟着漂浮。松涛如浪,与林中宿鸟的低鸣声相应和, 十分幽绝。
一道身着金丝绣龙玄衣的身影出现在松林中,登云履踩踏在松针上, 传出窸窣轻响,正是苍琅。
她抬眸注视着月光片刻,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小亭中的谢朝笙身上, 抿了抿唇角, 她的脸上出现一抹挣扎的神色, 最后快步往前走。
“是你啊。”亭中,听到声音的谢朝笙倏然间醒神,她将一小坛酒往乾坤囊中一藏, 这才转头看来人。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浅淡的笑容,眨眼间,笑容便已如昙花消逝。
苍琅嗅到风中的酒味,她的眉头一蹙, 不可思议道:“你在喝酒?”
谢朝笙没有回答,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苍琅的身上,温声询问:“师——你有什么事吗?”她及时地将那个让苍琅厌恶的称呼截住。
“我听说, 掌教要你去欢喜宗修行?”苍琅开门见山。
谢朝笙一颔首。
苍琅眸光幽沉:“为什么要去?难道太一宗诸修教不了你了吗?”
谢朝笙:“师尊要我去,我便去。”
苍琅心中很烦躁:“你一定要这么听话?”她的身份特殊, 是离不开太一的。谢朝笙这一去会有多久?在太一宗中没有解决的事情,难道到了欢喜宗就能化解吗?
谢朝笙不说话,她只是很平静地注视着苍琅。等到苍琅眉眼间掠过一抹不耐烦, 她才转移话题道:“你受伤了。”
苍琅抬起手抚过眉骨处的伤痕,满不在乎说:“不要紧。”在挨打中长了不少经验,她现在再跟那几位对战的时候,已经不会回回都输了。
自从身份暴露后,她的精神便紧绷起来,心绪也很不平静。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难道一辈子窝在太一,不回魔狱天宫吗?难道眼睁睁看着一切都落入姬青野的手上吗?她跟魔狱天宫没有彻底断开联系,得知母亲的旧人被姬青野杀死不少,她内心中无比地焦躁烦闷,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太一的人也不会帮她。
心情不快需要发泄,一方面是跟太一道人斗法,另一方面,她将部分怒意泄在谢朝笙的身上。她隐约发觉这样做不对,她似乎成了谢朝笙的心结。谢朝笙好心救她,而她——用丹荔的话说,就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苍琅想要道歉,可那傲然与自负让她的“对不起”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张了张嘴,最后在谢朝笙如秋水般的眼神中吐出两个字:“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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