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针注射器脱手坠地,宁钰的身形一晃,他紧咬着牙关,立刻躬下身死死撑住了双膝。
爆发的精神力像是要生出实体,正沿着他压下的脊椎,一寸寸地向外破体延伸。
不断攀升的意识海不受控制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放到了最大,疼痛几乎伴随着他所有本能的运动,在眨眼间,在呼吸间,甚至连血液在血管中的每一寸涌动,都像是在刀尖磨擦般阵阵生疼。
细线如同浪潮般填满了整片雪原,萦绕在他身周的虹光,甚至比主脑还要耀眼。
呼之欲出的能力已经有些脱离掌控,宁钰的双眼发花,根本看不清视野中的画面,他的齿间已经渗出了鲜血,却依然硬扛着这道超出身体极限的重压,一字一句地回应着。
「……我是人类,也……只会是人类。」
张牙舞爪的细线无意识地穿透包裹着主脑的虚影,像是要将它吞噬厮杀一般,泛着一阵阵夺目的辉光。
「事实,并不匹配。」
主脑的回应平平淡淡,像是并不在意他的状态如何,落下了无形的视线,又再次陈述道。
「帕森吉尔,拥有自己的精神域。」
「你,也一样。」
抛落的话音如同一颗掷出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抽离已久的智。
宁钰一下子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起发颤的手,他有些找不准力道,但还是狠狠抹了把模糊的双眼。
勉强能称之为清晰的画面落在眼前,他看着脚下从没留意过的边界线,脑海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空白的轰鸣。
从使用强化剂开始,那些飞扬的细线就已经凝成了实体,落在他身下,扩散成了一圈圈仍在不断扩大的精神边缘。
那不受控制的区域瓦解了阻挡他们的限制,也吞噬着空间外一波波来不及逃离的异化体,以一种无比熟悉的模式,彻底展开了全新的范围圈。
就像是一片,属于他的辐射区。
如果主脑给出的信息属实,按照现在的距离,小队中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会被拖进他的废土区之中。
宁钰立即回过神,攥起了仍在不断翻涌的细线,竭力阻止着自己身边最紧密的区域向外蔓延,可仍在攀升的精神力却已经脱离控制,像是要将整片雪原全部覆盖,完全没有回收的迹象。
主脑的虚影在虹光之中渐渐粉碎,它终于微微睁开了那双浑圆的眼球,一对冰蓝的眼珠里透着毫不意外的淡漠,正静静观摩着这片在自己辐射中新生的区域,一字一句地悠悠道:「来吧,就让我们一同观测,这场由新生代的你所创造的。」
「独一无二的——」
「美梦。」
第198章 我们回家。
骤起的飞雪像是流弹, 迎着目镜,直接击碎了所有的视野。
李鸮横臂一挡,侧过头, 硬扛住了眼前泼来的冰碴雪雾, 那些细碎的冰点绕过阻挡, 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磨出了一道道发寒的伤口。
耳边的呼啸掺杂着几声不真切的呼喊, 像是突然扫过了一阵无形的冲击, 瞬间将周围的风雪肃清, 直至归于一阵怪异的平静。
眼前的雪气还没消散, 身边移动的速度却在不知不觉间减慢归零。
平稳的支撑稳稳地落在脚下, 李鸮沉着眉, 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雪地摩托, 正站在一处平坦松软的地面上。
远处的笑声逐渐清晰, 扫除了朦胧的遮挡, 一下子传入到他的耳中。
“——中了中了!”“出局!李鸮出局!”
欢呼声里夹杂着几个耳熟的声音, 而不等仔细判断, 本能的警觉就迅速捕捉到了雪雾后的身影,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调动起他的攻击,立刻收臂握拳。
只是刚攥起拳心,那道带笑的嗓音就裹着砂雪, 轻轻浅浅地落在了他身前。
“打中你了!”
李鸮的瞳孔一缩,出拳的力道顿时中断在半截。
微凉的冬风扫来, 吹去了遮掩的薄雾,明黄色的路灯糅合着月光,温柔地落在了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之中。
“走吧, 剩下的时间是我们赢家的战场。”
那双下垂眼微微眯起,盛着些获胜的小得意,正仰头看着他,笑得格外明朗。
李鸮落眼定睛,皱眉盯着身前的身影,他半晌都没接话,疑惑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反倒伸手怼了怼他,帮着拍落了他身上被雪块砸中的白痕,调侃道:“站着干嘛,你想耍赖啊?”
他话落片刻,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就同时钻出了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地被路灯光照亮了头顶。
“草……李鸮怎么出局了?!”
“怎么可能?!谁干的?”
惊愕一出,就见宁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朝着那两人比出一个吹枪的手势,潇洒地勾了勾嘴角,应道:“不好意思,还是我。”
电线杆后的穆安竹和杨飞辰同时大骂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指向了他们的方向,大骂着。
“我靠!!就知道他碰上宁钰肯定放水,谁他妈让他俩碰头的!!”
“别乱说啊。”宁钰弯下腰,格外熟练地攒起了手里的雪球,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赢得光明磊落,他可没让着我。”
说着,他又笑着拉了拉李鸮的胳膊,催促着人去一旁的阶梯处观战,自己又摩拳擦掌,准备只身围剿电线杆后方的二人。
李鸮没有回话,越过了阶梯前一群起哄叫嚷的人,无声地站在了他们的后方。
高处的视野能简单俯瞰到场中的所有景况,他沉默地注视着场地内的嬉笑打闹,却总能感到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路灯的光亮像是盖下了一层金纱,落在那道雪地中的背影上,勾勒出了一圈高亮的金光。
宁钰的身形比他记忆中的样子少了几分精瘦,一双被霜雪冻红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张牙舞爪的伤疤,也不像以往那般被硝烟熏得有些粗糙。
他咧开嘴角,大笑着朝对侧发力挥臂,直直地掷出几枚捏紧的雪球,又灵敏地避开了砸回来的攻击,连鼻尖和耳朵都被带起的风吹得通红。
宁钰没有穿着他们从驿站带来的羽绒服,没戴护目镜,也没戴手套,他身上是一件低饱和色的棉服外套,内搭着加厚的卫衣,脖间系着一条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浅绿色围巾,一副干净清爽的学生模样。
李鸮只是静静注视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他知道这是幻觉。
可奇怪的是,他却从眼前这个幻觉身上,感知到了属于宁钰的气息。
先前的幻觉,哪怕是在陨石带,也从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怪异得甚至都有些反常。
李鸮的双眉紧蹙,独自站在了阶梯的边缘,他望着眼前毫无异常的平和景象,心头的疑惑却越积越深。
如果判断没错,他大概率已经进入了主脑的废土区之中。
可根据宁钰当时给出的描述,这里的幻觉应该是一场基于恐惧的噩梦,可眼前的场景却安稳而温暖,不仅没有恐惧,连称得上是厌恶的事物都没有,平静得像是一场足以让人沉溺且迟迟不愿醒来的美梦。
李鸮尝试着寻找过那道幻影身上的破绽,可越观察,他却越觉得那道身影好像就是宁钰本人。
随着滞留在幻觉中的时间越久,他的记忆也开始出现了某些奇怪的变化,在过往各种枪林弹雨、生死攸关的画面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温和片段,柔和的暖阳穿插在血腥之间,像是想要逐渐合化他看见的一切。
异样的变化已经开始脱离掌控,李鸮没有迟疑,背过手,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腰后,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使然,哪怕是眼下这种场合,他的身上竟然也带着一把开刃的锋利匕首。
寒凉的刀锋贴上了掌心,他难得找回了几分自己熟悉的控制感,而在刃口割入皮肉的瞬间,一道从没预料到的声音,却久违地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李鸮。”
李鸮的力道一顿,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刀,就条件反射地迅速回过头,看向了站定在他身后的人。
来人撑着一把遮挡风雪的黑色雨伞,戴着副深棕色的皮质手套,他抬手向下拉了拉脖间的米色围巾,一对灰绿色的眼眸温和地望着李鸮,笑得一如既往。
他说:“好久不见。”
李鸮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摇晃,被冷风吹到刺痛的眼睛攀上了明显的血丝,他紧紧地盯了来人许久,末了,才终于道出了一句格外低沉的回应。
“嗯。”
白鸽走到他身侧,收起伞身,掸了掸伞面上的积雪,远眺着阶梯下仍在打闹的人,缓声笑问道:“你们两个,最近过得还好吗?”
李鸮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盯着宁钰的背影沉默了小半晌,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影,哪怕是询问,不过也只是一场潜意识构筑的自我安慰。
可即便性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却还是低声答了一句:“嗯。”
“那就好。”白鸽像是也不在意他简略的回答,反倒欣慰地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李鸮的肩膀,放松地感慨道,“小宁和你正好互补,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了。”
下方的战局像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梯前排那些被淘汰的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大声呼喊起队伍里最后的独苗苗,笑闹着给他们加油助威。
寒风吹过附近的树林,簌簌地吹落了大片干枯的黄叶,吹远了大家的欢笑,也吹动了白鸽打梳整过的细碎发丝。
他的状态很好,身形挺拔,面容饱满,完全看不出半点先前病入膏肓时的影子。
李鸮静静地听着远处的闹嚷,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想了很久,才突然开口道:“老师。”
白鸽的嘴边挂着笑,同他一样看着下方的打闹,平静应道:“嗯?”
李鸮只道:“祝你身体健康。”
白鸽有些意外,笑着侧头看向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看日历也不是教师节吧?”
李鸮也不多解释,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想到就说了。”
“好吧。”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白鸽也不作追问,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吉利话不挑时间。”
像是所有的结局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李鸮不再接话,只是垂下眼,看着手上的匕首,重新握住了刀刃。
白鸽却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只是问道:“决定好了吗?”
李鸮握着刀移过眼,就见白鸽仍是温和地笑看着他,又抬眼示意着阶梯下方的身影,继续问着:“不留下来再多看看他吗?”
应答留在了嗓中,李鸮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沉溺,甚至连脑海中那些陌生的片段也逐渐出现了顶替记忆的苗头。
他不能再继续留下去了。
李鸮平静应道:“不了,他还在外面等我。”
语毕,紧握的刀刃便瞬间划开,干脆利落地扬出了一道平直的反光。
可一刀落下,手中却没有感到任何预想中的疼痛。
干净的掌中没有任何血液和刀口,平整的甚至都看不见刀刃硌出的痕迹。
他疑惑着再次割下一刀,可掌心却还是干净如初,既没有疼痛,也不见任何缺口。
异样的情况再次敲响了警钟,李鸮紧盯着自己的手心,反手收起刀,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远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难应付得多。
这场麻痹一切的美梦似乎连疼痛都能免去,而脱离了宁钰的协助,想要独自挣脱幻境,恐怕就需要他在幻觉之中自己找到出去的办法。
正考虑着应对之策,耳边就响起了那阵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李鸮抬起眼,恰好就和走上台阶的宁钰对上了视线。
“结束了……”宁钰说着,像是才借灯光看清了李鸮身旁的人,顿时有些惊讶道,“白叔!你怎么过来了?”
白鸽笑答:“路上看到你们的车了,刚好过来看看。”
他和宁钰寻常地寒暄着,对李鸮先前握刀的行为只字不提,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早早把这事翻了篇。
李鸮没有吭声,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试图从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交谈之中,找到一些脱离这里的蛛丝马迹。
降下的雪渐渐大了起来,原本聚集的人群散了场,热络着道别完后,也都走得走散得散。
眼看着路上又铺起了一层积雪,宁钰适时地按住了话题,转声道:“对了白叔,你一会儿是不是也要去我妈那儿开会?”
“下雪了,现在路不太好走,”他不着痕迹地迈步动身,领着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要我们送你一趟吗?”
“没关系,我跟谢然一起过去。”白鸽却在半道重新撑起了伞,腿脚利落地跨过几道栏杆,他在马路对侧朝着他们摆手道别,临行还不忘悠悠调侃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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