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凝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停顿。
雪还在下,李鸮半蹲在那道身影身边,像是也被冻结了一般,无声无息,任由霜雪在自己的肩头堆积,却还是无动于衷地紧盯着那张已经发灰的脸庞。
雪花轻轻地落在了挂霜的眼睫上,那双闭合的眼睛安稳而平静,看起来就如同睡熟了一样,没有感受到半点苦痛。
只是他的嘴唇和皮肤都已经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死气,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透明得几乎比四周的冰雪还要苍白。
灰白如纸的面孔上残留着唯一一片赤色,那发棕的血迹沿着唇角淌满了下巴,不知道都冻结了多少时间,早就凝成了一层干涸的薄霜。
李鸮安静地注视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伸出手,紧紧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僵硬的身体根本无法回应他的拥抱,即便被厚实的力道包裹,却还是冷得像块冰,那闭合的眼皮上覆着一层久久不化的白霜,像是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重新流转起先前灵动的辉光。
李鸮轻柔地抚过他的脸侧,像是想起了什么,直接扯开了紧扣的手套,用自己滚烫的掌心,牢牢捂着那张满是霜白的面孔。
寒意刺骨,像是针扎一般穿透皮肤,刺痛着每一寸骨骼。
可他却还是垂着眼,如同感知不到任何疼痛,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爱人,他缓慢地移动着指腹,就像是从前那般,缱绻地摩梭着那对刻入心神的眉眼,轻之又轻地捻过睫毛上附着的霜雪。
灼烫的体温到底还是胜过了冰霜几分,那些触碰短暂地融化了冻结的白霜,可没过多久,李鸮的手也被冻得没了知觉,发红的关节被寒风磨擦得阵阵生疼,硬是将他带来的温度一扫而空。
温暖消散,他怀抱中的面孔又再一次落上了寒霜。
李鸮攥了攥僵硬发麻的手,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他已经不想再去设想什么其他的办法和结果,落手就将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一下拉到了底。
他抱起那具毫无回应的身体,拢入自己的衣物之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灼烫体温,埋下身,紧紧贴着那片冰冷的额头,在越来越迟缓的呼吸间,用最直接的方法将自己的体温渡了过去。
冰冷的温度穿透了所有加厚的防护布料,直直扎入心口,冻结着心跳,让几近凝固的血液挤过寒凉的血管,像是想让李鸮的身体也随之一道结冰。
李鸮能清楚地感知到脉搏在停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多重低温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沉重,迟钝,以至于僵硬。
可他却没有抵抗,也没有放开手,反而像是本能一般,沉默地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哪怕最后一丝体温也快随之消散,下一秒就要将他也拖入黑暗之中。
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只是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无声无息地汲取着已经是杯水车薪的温度。
风雪寂静无声,像是在宣告又一段路程抵达了终点。
李鸮沉下眼,带着已经开始发寒的呼吸,缓缓地吻在了那片冰冷的唇上。
不动的唇瓣像是大石雕成的石像,毫无温度,也不像记忆中那般柔软,它不给予人任何回应,却也不设阻碍,完完全全地接收承载着那份最后的爱意。
无所谓,这样也好。
李鸮想着,至少他会陪在他的身边。
所有的风雪骤然暴起,窒息的寒凉瞬间抽离了体温,扼断了迟缓的呼吸,像是猛地按下了世界的中止键。
嗡——
刺耳的声响如同倒带一般穿梭在耳边,难抑的濒死感还没彻底消散,李鸮的呼吸一热,猛地倒回了一口气,一睁眼,就又再次看见了一片茫茫的雪原。
他的动作还带着几分冻僵后的停顿,可发热的身体却在反馈着一个完全相悖的答案。
不对。
他站稳脚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两幅手套都完好地紧扣在他手上,护目镜也仍佩戴在眼前,所有的装备都完好无损,连枪里的子弹也都一颗不少。
远处的山峰依然阻断着日光,将对侧的山脊藏匿在遮蔽的阴影之中。
察觉到眼前的异样,李鸮立刻朝着先前的方向赶去,伸手一扫,果然就赶在风至之前,先一步找到了被埋在积雪下方的身影。
幻觉,是主脑。
顿悟的神经条件反射地鼓动着血管,他稳下呼吸,笃定地作出了明了的判断。
摘下手套的手再次托起寒风,李鸮抽出匕首,当机立断地握住刀刃,狠狠抹了把掌心。
鲜血沿着划开的刀口立即涌现,周围的雪域像是在收缩一般,随着那阵爆发的刺痛,短暂扭曲了一瞬。
察觉到空间一瞬间的变形,李鸮迅速转过刀身,紧盯着四周那几片难以察觉的边缘,当机立断地朝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反馈在了雪原之上,呼啸的风雪开始消散,整片白境都在震动,崩裂出了一道道无形的破口。
可光是疼痛,却还是无法让主脑的幻境崩塌。
狂暴的自愈能力在疯狂修复着伤口,李鸮蹙着眉,一下子抽出了刀身,带出了一道无比触目惊心的赤红血柱。
震颤的雪原随着疼痛削弱也开始恢复平稳,而在它归于静止之前,那只握刀的手已经抹去鲜血,又毫不犹豫地再次一刀捅落。
过快的愈合打断了计划进程,他干脆横过刀身,在几近崩断的智边缘,硬生生扛下了斩断生命的疼痛。
赤红的伤口暴露在风雪之中,伤痕累累地紧抓着残存的智,羽绒服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掉落着一团团满是猩红的填充绒羽。
每一道剧痛都真实作用在了身体之上,肾上腺素与修复基因在竭力挽回他的生命,可他的目的却无比明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刀落在哪一个部位会更加致命。
血液染红了雪原,绽放出一大片近似于黑色的赤红雪花。
身体几乎被疼痛刺激得没了知觉,紧绷的精神也处在毁灭的边缘,随时可能损毁崩断。
重伤的伤口已经超过了自愈的能力范围,李鸮的呼吸无比沉重,他垂下持刀的手臂,抛落匕首,又仰起灰白的脸,看向仍在飞雪的幻境,径直掏出了那把满弹的手枪。
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太阳穴,几乎没有停顿,一声巨响,一切归零。
砰!
砰砰!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雪原,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始末,李鸮无法阻止那注定的结局,也无法脱离这场为他量身定制的噩梦,只能硬扛着精神和身体的每一回重创,再一次睁开眼,再一次抬起枪。
死亡的疼痛来回碾压着躯体和神经,李鸮却根本不在乎这单方面的折磨,他只想快点脱离这段无休止的禁锢,快点赶回他真正的爱人身边。
子弹像是无穷无尽,无需填充,就自然地填入了那把损耗的弹夹之中。
李鸮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自然动作,根本不需要适应,就能在回溯的第一秒掏出枪,扣动扳机,直接切入下一场重复的幻境。
日光落在山峰上,不声不响地渐渐超过了山头,安稳地洒在了对侧的山脊上。
像是在无形间释放了循环,轻飘飘地脱开了时间的封锁。
风雪又一次扫过眉眼,吹得人头昏脑胀。
强烈的疲惫和倦意席卷了全身,李鸮呼出一口气,条件反射地从身后掏出枪,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利落地拉栓上膛。
他想着,还没结束。
便熟练地将枪口抵上太阳穴,指节轻搭着扳机,立刻准备扣下。
第202章 你在吃醋。
砰!
出膛的子弹被突然出现的力道撞偏, 擦过发尾,直直没入了漫天的飞雪。
握枪的手腕被那道莫名的重击撞得发麻,李鸮疑惑地睁开眼, 可还没定睛, 一记攻击就一拳砸到了他脸上, 带着嘭的一声闷响,直把他生生撞退了小半步。
脱离循环的变故超出了预料, 脸上发痒的灼烫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僵硬与麻木, 冷风吹得发寒, 落在脸上却擦出了几丝不受控制的辣感。
还没完全辨出虚实的思绪又昏沉了几分, 李鸮的眉头紧蹙, 缓缓转回了被打偏向一侧的头,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鲜活身影, 积蓄的话语却顿时扼在了嗓中, 久久都没能出口。
不等意识反应, 身体就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向前, 想去确认眼前的人不再是幻觉, 可下一秒, 一道毫不收敛的力道却径直薅起了他的领口, 粗暴地向前扯了过去,带动着脚步,有些强硬地拽低了他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扑在贴近的皮肤之间, 他的嘴唇一温,那熟悉的柔软唇瓣如同泄愤一般, 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嘴角,像是觉得还够不解气,又报复似的轻咬了他一口。
有些干燥的唇间顿时渗出了几颗血珠, 又在眨眼间瞬间愈合了创口。
细微的刺痛如同爪尖,一下子挠回了有些游离的意识,李鸮的视线垂落,终于紧紧地盯向了自己身前。
视线在无声中短暂交融了片刻,宁钰被他盯得脑门发热,却也没挪开眼,反倒光明正大地盯了回去,嘴上还一本正经地问道:“这回醒了吧?”
李鸮抹去嘴角的血,又看了他许久,才微微弯起嘴角,轻轻一颔首。
“伤哪儿了吗?”宁钰故作不在意地翻过他的手,检查完他的两侧手臂,却发现他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有些疑惑地抬起眼,“你不靠疼痛就挣脱幻觉了?”
李鸮却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随口道:“估计愈合了。”
宁钰眯起眼:“那你的衣服上怎么没破口?”
李鸮面不改色:“不知道。”
“……”宁钰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情况确实属实,这才拍了拍他的胳膊,匆匆道,“算了,信你一回,我们快走吧,得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他说着,便回身转过了头,只是在移开视线前,又格外刻意地瞄了眼李鸮唇角的血色,也不顾人听不听得见,就自顾自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看得见。”
李鸮微微蹙眉:“什么?”
然而疑问森*晚*整*一出口,思路就在嘴角无意的扯痛间,突然有了几分眉目。
记忆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久前,他才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收到过一个相同位置的吻。
像是嗅到身边那股按耐不住的醋味,李鸮故意拉长了话音,看着身旁的人,笃定道:“你在吃醋。”
宁钰没回话,闷头又加快了脚步。
李鸮游刃有余地跟上他急匆匆的步调,没忍住笑,低声调侃着:“自己的醋也吃。”
“不行吗,那又不是我。”宁钰梗着脖子,无比感谢厚重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自己发红的耳朵,格外义正词严道,“某人之前还说自己分得清,怎么这回就一钓一个准。”
他话里的意味明明全是不满,只是听着却又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羞赧。
作为引起美梦幻觉的源头,宁钰自然拥有观察自己范围内所有幻境的能力。
他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也能透过李鸮的眼睛,看见他每一次不自觉停驻和紧盯的视野。
只是于宁钰而言,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直白地凝视他自己,到底还是有点难为情,更何况被人盯着看的,还是一个没被枪火打磨过的无暇版的他,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李鸮却想都没想,应得所当然:“因为是你创造的你,所以我的本能就是相信。”
宁钰的声音一顿,顿时有种自己亏的错觉,他的耳根还是有些热,又默默地埋低了几分脑袋。
被拆散的众人散落两地,好在四周的虹光远比先前更加明亮,细线随着强化的意识加紧了防护,牢牢地保护着范围之中的小队众人。
有了宁钰的阻挡,另外三人也在八十的连番绞索下渐渐挣脱了幻觉,一个两个捂着身上淌血的伤口,都吃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李鸮蹙起眉,看着远处那道生龙活虎的身影,有些不快道:“你先喊的他?”
远处,八十还在抱着医疗箱左右奔跑,状态格外良好,看起来显然比他们脱离幻觉的时间要早得多。
见李鸮也开始透出某些隐隐的较劲,宁钰哑然失笑,立刻解释道:“当然不是!他跟我们不一样,八十的情况有点特殊。”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和性格的问题,主脑给八十创造的幻境要比我们温和得多,他都没怎么挣扎就自己出来了。”
“刚知道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被我拖进了我的废土区,但是当时在我的废土区里的,只有你和鬣狗两个。”他说着,望着那道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笑道,“所以我就在想,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思太单纯了吧,主脑也拿他没办法。”
“八十!”
冲到身前的八十牢牢抓起了宁钰的手,像是在表达自己完成了他交待的任务,看起来格外地兴奋。
宁钰也弯起眼,笑着学他喊了一声:“八十!”
短暂的停顿并没有调节多少压抑的气氛,众人简单交换完手里的信息,就迅速整顿起自己的状态,匆匆包扎着身上的大小伤口。
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在幻觉之中看到了什么,鬣狗和林落的伤势是整个队伍里最重的,不止是掌心,连身上都落着不少触目惊心的血痕。
而反观李鸮和八十,却完全是一副毫发无损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丝毫没受到主脑的半点影响。
隆隆的闷响在四周此起彼伏,虹光防护外的灰雾无缝可钻,拦截在外的异化兽群也被强硬地按在原地,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宁钰争取来的喘息时间,每一秒都是他从生死线上挤出来的机会。
191/208 首页 上一页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