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势不可挡的步调毫不受阻地冲向人群后方的宁文斌,调动着全场的攻势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却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弹道之间,如同一只翻飞在雷云之间的黑色禽雀。
李鸮以一己之力引走了几乎所有警员的注意力,宁钰抓住这片刻的机会迅速行动,他掀开后备箱拎出工具,暴力解决着后轮上的车轮锁。
金属碰撞的砰砰声被枪声掩盖,眼看那黄色的锁扣出现了裂隙,宁钰立刻支腿起身,可刚握上车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咔哒上膛声。
一名有些胆怯的警员没有跟上追袭李鸮的大部队,他独自脱离了队伍,却刚好发现了正在处后轮的宁钰,那架着枪的手虽然有些打颤,枪口却极为精准地直瞄向下。
远处的李鸮立刻察觉到这一头的异况,他利落地侧过身,暂时放弃了还被牢牢护着的宁文斌,一个滑铲快速甩脱后方的密集追击,立即抬起手臂朝着宁钰那边的威胁开火点射。
一切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名警员没有放下枪口,身体却在中枪的震颤中,下意识地扣动了手下的扳机。
“宁钰!!!”
第64章 食言的骗子。
枪响叫停了所有的冲突, 像是一阵突然敲响的警钟,一声声回荡在整片空地的上空。
紧追在李鸮身后的余铮率先回过神,他转过身, 朝着后方还在发愣的警员高呼道:“快喊医疗队!……”
周遭的环境在一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像是终于如梦初醒, 立刻开始呼喊行动。
宁钰顿住脚,扶着卡罗拉的车身, 堪堪稳住了被子弹惯性带动的身体。
难抑的痛呼漏出了唇缝, 他的耳畔只剩一片震耳的耳鸣。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静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 轻轻摸了把自己胸口发凉的位置。
温热的血液立刻将指尖染红, 赤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弹孔中涌出, 疼痛还没来得及攀上大脑, 他的视野就开始不受控地剧烈摇晃, 像是眩晕般, 一下子栽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发黑, 身旁的声音像是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覆膜, 辐射状的疼痛穿透了变得迟钝的感官, 宁钰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好像落在了一个满是血气的怀抱里。
“……宁钰,别睡, 保持呼吸。”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他从没听到过的失控,随着一道清脆的布料撕扯声, 那带着体温的力道就一下盖住了不断流失温度的伤口。
仓促的包扎杯水车薪,几乎没过多久,涌出的血液就一下子将衣料彻底沁透。
二人身周的气压低得骇人, 完全将场内的警员全部隔绝在外,像是只要他们敢往内踏入半步,就会立刻被划开咽喉,不留任何活路。
宁钰的呼吸声却越来越轻,吸入气管的气一点点变浅,他的肺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竭尽全力。
他艰难地撑起眼,模糊的视线中,李鸮的脸色沉得吓人,那只覆在自己胸口的手上已经满是猩红,却还是紧紧不放地捂住了渗血的伤口。
“……鸮,李鸮……”急促的呼吸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扑在唇齿之外,宁钰的面色几乎白到透明,他看着视野中隐隐闪烁起辉光的眼眸,奋力地从嗓子送出气,“走……”
出口的声音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鲜血占据了出口的气音,狼狈地落在李鸮的肩头。
“知道,我知道。”
伴着一声低沉的应允,环在后背的手臂骤然发力,一下子又将他揽紧了几分。
可还没等李鸮再有动作,宁钰本就虚弱的呼吸就越发急促,那越跳越细微的脉搏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紧急发散着求救信号。
李鸮绷紧下颌,落下的手又重新覆紧了出血的伤口。
不能再动了。
宁钰和他不一样,这种程度的枪伤对于宁钰而言就是致命的,一旦发生,甚至根本不存在什么回天的余地。
额上的青筋显现,他胸前的武装带被轻轻拉紧,宁钰像是察觉到他濒临失控的情绪,仍在用断断续续的气息尝试着让他冷静。
眼眸匿进了阴影之中,李鸮的手臂上已经隆起血管,环在人背后的力道克制而压抑,他揽着那道无比虚弱的身体,托在身侧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内收紧。
“再坚持一下。”他垂下头,像是在对着宁钰,也像是在对他自己沉下了声,“我们马上走。”
宁钰眼底的光在一点点消散,胸口起伏的频率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他拉着李鸮的武装带,轻轻点了点头。
拉长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眼的蓝光在不远处闪烁,连串的脚步声带着叮呤哐啷的器械快步从车上落下,只听余铮在后方喊了一声,那行色匆匆的急救队伍这才直奔二人的方向赶来。
他们小跑进包围圈的中心外围,打怵地看着已经满手是血的李鸮,见他没有要赶人的意思,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围了过去。
李鸮没再作阻拦,望着眼前那张变得异常苍白的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胳膊,他轻轻托着宁钰的后背,刚给急救人员让出操作空间,远处,才从惊慌里稳下情绪的宁文斌却突然下了道命令。
“都不准动!”
还没落下的急救措施停在半道,像是无比畏惧一般又重新撤了回去。
李鸮看着眼前这出离荒唐的场面,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在翻涌,他横眉狠睨向宁文斌,怒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让他去死?”
浅色的眸底如同炸开一道璀璨的烟火,瞬间就被橙金色的辉光填满。
无声的威压骤然降临在全场,那些见识过李鸮能力的警员不自觉地后撤了半步,落下的枪口又如同条件反射般重新举了起来。
退到警员身后的宁文斌快速找回了主动权,他看着几乎被血染透的宁钰,朗声道:“我马上就会让人救他,但是你必须走。”
这一声似乎也落入了宁钰耳中,他挣扎着勾了勾抓着武装带的手,用连李鸮都快难以分辨的细微声音喃喃道:“不……我也……”
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李鸮没有片刻停顿,立即将他重新拉紧,回应道:“走,我带你走。”
“都这时候了,你还能带他去哪儿?”宁文斌冷眼警告着一旁发抖的急救人员,又再次强调道,“回去找你们的白鸽?笑话,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现在只有第一基地能救他,也只有这里有条件能救他。”
“你是想亲手杀了他,还是想还他一条生路,自己选吧。”
“……”
场中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守在后方的余铮看着淌落满地的鲜血,一时间也不再顾得上什么晋升计划,他来回观望着,挣扎再三还是开口劝阻道:“……博士,人命要紧,我们先救人再说吧!”
宁文斌扫了他一眼,呵道:“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被呵斥的余铮没再出声,只是闷着脑袋暗暗攥起了拳。
血泊内,李鸮的身形在极度愤怒中隐隐发着颤,他低下脖颈,像是想将所有体温渡给那具发凉的身体,又极其郑重地将怀里的人揽紧了几分。
“……救他。”
简洁的话语干脆利落,每一声的咬字却都仿佛在诉说着道别。
旁边的急救人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纷纷朝宁文斌投去了示意的视线。
宁文斌却没有回应,甚至仍在那无比紧迫的时间中展开了对赌博弈。
无形的高压沉重地落在所有人肩头,而他,却要借着这道重力,逼迫李鸮亲口说出那句决定的话。
他要让宁钰彻底死心。
怀里的人一点点失去了生息,李鸮终于难堪重负,用几近暴怒的嗓音朝宁文斌吼道:“救他!我他妈会走!!”
博弈选出了最后的赢家,宁文斌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那道尽在掌握的浅笑:“好,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开始吧。”
得到示意的急救人员迅速展开了救援,器械药物一道上阵,这才堪堪拦停了持续恶化的情况。
宁钰的思绪几乎快要消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拉住武装带的手,被急救人员轻轻地拉回,却因为濒临休克,而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余力。
“不行,情况太差了,必须要尽快手术。”
“让他们准备起来,我们得马上回去。”
急救人员的交谈落在耳边,那道包围在身边的温度被生生撕开,发麻的寒意失去阻挡,一下子将他彻底淹没。
模糊的视野开始变化,自己似乎是被小心地抬到了担架上,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宁钰只看见那道浑身染血的身影站在原地,沉默而疲惫地注视着自己一点点远去。
在某个瞬间,那身影像是终于接受了所有的事实,他攥着猩红的双拳,逆着所有的人潮,转身离去。
宁钰的眼眶红得快要滴血,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只能在逐渐变黑的意识海中,一声声地大喊。
回来。
我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走。
他强行展开了低维视野,望着线条空间中越来越远的身影,拉开了试图接驳的细线。
迅速延长的细线伸到半空,像是张开了一只挽留的手,竭尽全力地想要拉住那道离去的脚步。
「……回……」
无形的手擦过李鸮的背影,却因为意识过于虚弱,在这次全力一搏的挣扎后,只能像一阵沉重的烟尘般飘落在地。
宁钰无法支撑指令,只能看着那背影一点点踏出空间森*晚*整*的消融边境,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中。
他重重咳出一口血,随着意识渐黑,视野中所有的细线都在顷刻间化作纷飞齑粉,完全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期望。
彻底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海里只剩下几点朦胧的荧光。
宁钰躺在意识之中,窒息的濒死感让他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力,可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却朦胧地响起了两道交谈的声音。
双方的声音都轻轻浅浅,像是闲聊般在几点荧光间幽幽回荡。
——或大或小,人总得有个愿望啊。
——那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吧。
——我算在里头吗?
熟悉的低沉嗓音停顿片刻,随后又带着一阵轻笑,自若地开了口。
——算。
承诺郑重,如同在意识海中落下了一片涟漪。
渐渐起效的药物抚平了身体的疼痛,可那股难以诉诸于口的情绪,却像是缠在心头的荆棘,任凭他如何挣扎抗拒,还是一点点嵌入了心脏,扎透了那原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心尖软肉。
不受控制的泪光还是溢出眼眶,打湿了眼睫,在宁钰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透明的伤痕。
骗子。
担架的布料上晕开了几滴泪迹,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食言的骗子。
第65章 如果是李鸮的话……
厚重的白雾遮挡在眼前, 像是没入了一片看不清水质的浑浊深潭。
皑皑白雪晃得人睁不开眼,宁钰的眉头紧皱,双眼通过眯起的缝隙, 艰难地观察着周围这片陌生而熟悉的环境。
大片大片的白茫反射着目眩的日光, 细密的雪层如同一块块油脂, 紧实而光滑地覆盖在岩石表层,绵延间, 又不经意地显露出了几块青色的山体。
呼出的热气凝成一片夸张的水雾, 随着风一下消散在半空, 宁钰看着这片越来越真实的雪地, 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眼前的场景清晰可辨, 连脚下的石子都有细致的纹, 清楚得已经完全不像是会在梦里出现的场景。
可宁钰从来没去过雪山。
记忆中唯一能和雪山挂钩的, 就只有他小时候看地杂志上的一两页摄影照片, 除此之外, 再无印象。
那这些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踏出一步, 雪地发出了嘎吱的细微声响, 一截动物的断骨在雪下冒了尖, 如同指引般朝着山上指去。
感官如同被套了一层厚厚的覆膜, 宁钰麻木而缓慢地落下脚,直到额上突然落了一点凉意,他抬手一摸, 才发现是一团松散的雪花。
小而薄的雪花在指尖迅速消融,而下一刻, 那道像是被凝视一般的恶寒又再次从心头涌现。
「愤怒,悲伤,悔恨……」
带着共振的声音仿佛是在颅内响起, 宁钰的身形一顿,警惕地环顾四周,试探道:「……你是谁?」
环境中依然冷清,那声音没有回应,半晌,却如同看清了所有因果,喃喃自语道。
「情感,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
不等宁钰再作追问,眼前的雪域突然下起了纷飞大雪,风雪呼啸,几乎在瞬间就填满了所有的视野。
白茫一点点消散,渐渐复苏的疼痛开始从胸口辐射到全身,吵闹狂啸的风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耳边一阵循环且规律的无机质机械音。
宁钰平躺在病床上,还在输液的手背阵阵发凉,他没有睁眼,任由闭合的眼皮被窗外透来的阳光照得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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