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者:异化基因的敲入与桥接——嵌合体的培育与研究。”
嵌合体。
宁钰的视线在这熟悉的三个字上多停顿了片刻,又再次翻过了一页。
所以,所有嵌合体的研究伊始,就是在先遣者降临的同一年内展开的,也难怪宁文斌会说,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小三十年。
可他们为什么要做嵌合体?
宁钰捏着下一页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被自己脑内突如其来的碎碎念问得一懵。
按宁文斌描述的情况来看,整个辐射圈的影响范围,顶多涵盖到他们的群岛,并不会对远处的陆地造成什么影响。
更何况,当时辐射圈还是被至生命封锁隔绝的禁地,连内部的异化体都能被管控收容。
天灾前的蓝星没有危险,人类应该也不存在什么生存威胁,那至生命还有什么由要去创造研究这些嵌合体?
“……人造兵器……权力……掌控全人类的进化……”
笔迹中的内容触目惊心,宁钰难以自抑地皱紧了眉头,唯恐自己看错般,又将那行文字从头读了一遍。
嵌合体最初的定位就是纯粹的人形兵器,而至生命的野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他们竟然想利用嵌合体带动全球范围的进化,凭借掌控着陨石这一核心材料,自此,彻底将嵌合技术完全垄断。
只不过研究才刚进行到中途,那场毫无征兆的陨石火海,就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计划砸破产了。
宁钰拍了拍脑袋感到一阵头痛,在某个瞬间,他甚至都觉得,天灾就这么来了也挺好的,至少比全世界都被实验室那种嵌合体塞满来得好。
“……N.0100——N.0400嵌合体全部失活,疑似基因排异,划除无效基因:BULL。”
“……N.1201——N.1501嵌合体全部失活……”
“……全部失活……”
连串的失败记录几乎占据了后半本笔记的绝大部分,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中,只掺杂着几条零星的“成功着床”。
几乎屈指可数的成功案例被宁文斌摘录在笔记的末页,但与林雪雁记录的情况不同,宁文斌追踪的这几例异化体,都具备各种意义上的“显性表现”。
有些是体表的纹路与毛发,有些则是完全异于常人的四肢和五官。
下一页,那些本应继续往后跟进的记录,却全部戛然而止,只剩一行冷冰冰的“发育中止,确认死亡。”
自此,划分到宁文斌手里的几批嵌合体,全部宣告失败。
笔记的封底上有一排轻浅的划痕,看起来像是用铅笔写出来的痕迹,沟壑里的铅迹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只剩一排起伏的文字,悄悄地落在了这页无人问津的隐蔽角落。
“凭什么她可以,我不行?凭什么是Shane?”
宁钰跟着指腹感受到的凹陷默读辨认,一点点将这两句不甘的质问拼凑完全。
他合上笔记,低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才回过身将本子重新放回到书挡的原位。
对于宁钰而言,比起宁文斌在自己心里的转变,直面父母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相爱,反而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他抬起手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这才重新倾身探入书柜,在数字之间挑拣着下一本笔记。
“……他们这次都入侵到办公楼来了,那么大块的区域,竟然全部被影响了。”
办公室外的电梯突然冒出了叮声清响,随着一声簌簌的摩擦声,电梯门应声开启,几个人讨论的话音径直传入了办公室里。
另一道声音应道:“这回能把电网搞瘫痪,下一次不知道又是哪儿,这群人搞出来的问题每天都在变得更棘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目的明确地直奔办公室。
宁钰临危不乱,将手中的本册归回原位,关上玻璃柜后,又复原了桌面的布局,一步跨出桌椅位置后,便若无其事地站在茶几旁的挂画边,背着手故作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反正反追踪已经定位到目标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处。”声音近在咫尺,有人已经握住了办公室的门把,“不管怎么说,得先抓几只狐狸压压舆论,否则光是安抚民心都得我们费一阵功夫。”
玻璃门应声推开,几目相对,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了宁钰的身上。
几名研究员也没想到办公室里还会有人,纷纷自觉地闭上了嘴,给后方的宁文斌让出了过道。
宁文斌也并不稀奇,看着神色平静的宁钰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另一道预想中的身影,又往声音里加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余铮没跟你一起?”
第68章 去你妈的。
“他在楼下。”
宁钰答得随意, 一副对什么事都毫不关心的懒散模样。
宁文斌听着他的回应,轻轻挑了挑眉,片刻, 又像是早有预料般, 意有所指道:“是吗, 我之前应该跟他强调过要优先顾你这边,怎么降职了都不长记性。”
他把白大褂挂上衣架, 跟身后几个敛声屏息的研究员吩咐道:“把人给我叫回来, 多大点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宁文斌的话音一落, 靠近门边的研究员就立刻点头应好, 转身小跑出办公室, 直奔向了电梯的方向。
宁钰盯着研究员快步离开, 视线一转, 又看向了宁文斌:“每天一模一样的东西你还没看够吗, 我自己都过腻了。”
“你的心思不在基地里, 当然会觉得腻。”宁文斌呵呵一笑, 毫不在意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 “等你真正开始适应, 自然就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了。”
“用心?”宁钰一挑眉, 抿了抿嘴角故作认同道,“确实很用心,从一开始到现在, 你还想瞒我多久?”
宁文斌叹了口气,声音里的温度急转直下:“又开始了, 我瞒你什么了?”
宁钰没有回答,反而垂下了背在身后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我妈在哪儿?”
“我早和你说了, 你再怎么问也都是这个答案。”宁文斌摇摇头,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她已经不在了,我亲眼看到……”
“别装了。”宁钰冷声打断他车轱辘话似的解释,不留情面地将宁文斌掩饰的真相戳破,“三天前的中午,你们才进行过一次正面联络,当时你说的是,‘他不会找到你的’。”
“为什么还要骗我。”他侧过身,脚下学着某人的步调,一步压下了身周的气场,“我妈到底在哪儿?”
宁文斌脸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惊异,那对所有事都尽在掌握的表情,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的目光转动,一眼就看见了电脑屏幕上的狐狸图案和底下的弹窗,似乎是清楚宁钰看见的是什么,宁文斌呼出一口气,又找回了原本的气定神闲。
“我不知道。”他义正辞严地开了口,无比自然道,“我早说了,她不在了。你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她离开的消息,所以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了一个未知的个体身上,臆想他其实是你的母亲,但很可惜,他并不是。”
他满脸无奈,甚至还倒打一耙:“我是你爸,我能有什么由瞒着你?”
“你知道吗,如果是之前,我可能真的会信你的谎话。”宁钰弯起了眼,心底对宁文斌这如同负隅顽抗般的解释毫无波澜,“你觉得你们的对话没有任何漏洞,你觉得那些文字无关紧要,但对我而言,它就是告诉我真相的钥匙。”
“课代表。”他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了一句,又再次开口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喊我。”
空气里的氛围一点点结出冰霜,剩下的几名研究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默默腾出办公室的中心,让给了这对逐渐开始剑拔弩张的父子。
眼看宁钰已经认定了林雪雁存活的事实,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宁文斌索性不再虚与委蛇,直接承认道:“所以呢,我瞒了你又怎样,她在什么地方重要吗?”
“照你的意思,就是还要跑到外面去,”他鄙夷地笑了一声,语调怪异道,“跑出去接她回第一基地,最后再满足你小孩子过家家的幼稚心愿?”
“……”
怒意倒灌进血管,汹涌地冲击着每一条压抑的神经,宁钰攥紧双拳,竭力克制着身体的冲动,沉默地盯着眼前还在滔滔不绝的宁文斌。
宁文斌留意到他的举动,想到之前汇报中描述宁钰也才恢复到能自由走动的水平,便只当他在耍小孩性子,完全没当回事。
“如果不是她的那张协议,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上下打量着宁钰,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她,天灾的时候我早就把你带进基地了,怎么可能让你在外面跑这么久。”
宁钰眉头一蹙:“什么协议?”
“离婚分割协议,”宁文斌也没再藏着,像是懒得再去维持自己在宁钰面前早已名存实亡的慈父形象,“要求在你成年之前,让我配合她,给你提供传统意义上,和谐的家庭环境和父母关系。”
“但那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不如当初就让我来教。”他冷笑着,言语中满是不屑,“她把你留在以前的房子里,每个月来跟我演一回戏,结果呢?”
“结果就是,你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外面,连自己的亲爹都可以不要,这就是她想要的?”
“拿着留下的机会不要,还成天想着出去?你大可以看看外面那些人为了进来,都用了什么手段。”宁文斌摊开手,掌心朝着电脑上的狐狸图案一送,“进攻了局域网,黑了数据库,干扰了全城的电网,无所不用其极。可就算破坏了又怎样,他们根本跨不过外围的防线墙,这就是区别,这就是从一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区别!”
“你……”
咚咚咚。
还没出口的语句被一连串的玻璃敲击声打断,宁钰的眉头紧锁,视线一动,就看见了门口身形匆匆的余铮。
屋内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到了余铮的身上,眼看场面显然是免不了一场浩劫,他草草环顾一圈四周,目光短暂地在宁钰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摆正身形,迈步走向宁文斌:“博士。”
宁文斌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这就是你将功补过的态度?”
余铮微微低下头,沉声解释道:“情况紧急,我是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就让他独自留了一会……”
“你觉得?用得着你来决定吗?”宁文斌抬手朝着门口一指,“你要是不想干趁早走人,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还有你。”他直接无视了余铮眼底的愤懑,回过头又冲着宁钰道,“余铮不对你胃口无所谓,他要去哪儿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这里都有的是人送到你手里。”
“但你把心给我收住,别再惦记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了。”
屋里的温度降至冰点,话音落在办公室的地垫上,渐渐没了回音,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发表什么看法。
可就在这如同寒窟冰窖般的氛围中,一道脱口的笑声却突然打破了停滞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聚焦中央的宁钰嘴角挂笑,眉眼间汇聚着一团寒凉的笑意,他看着宁文斌,字正腔圆地朗声道。
“去你妈的。”
“……”
宁文斌一下子愣在原地,全场的人也在同一时刻发了懵,完全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
“你以为我这一路怎么过来的,你觉得全世界都和基地一样,不愁吃喝不用担惊受怕?”
宁钰的眼尾弯弯,看向宁文斌的眼底,也早已没有对童年记忆的眷恋:“我想着我小时候的家,靠着这个美好的梦,放下了明明才更应该是我父亲的人来找你,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他一字一句地将话语在齿间碾碎,迈向宁文斌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你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人类,为了夺回最后的家园,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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