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仍然直冲着来人的脑袋, 宁钰的眉头低压,肩抵着枪托,指腹搭在板机上, 随时准备扣下。
“你先冷静, 我不是来拦你的。”余铮的语句快而清晰, 他举起手臂,张开双手示意没有任何武器后, 便缓缓将手背在了头后, “时间紧急, 我长话短说。”
“火狐这次的真正目的是进城, 他们想把人全部塞进基地里。”他压低了声音, 看着宁钰匆匆道, “警卫队这边已经开始动作了, 具体的行动路线会集中在西门附近, 你如果要走, 一定要记得避开正门。”
宁钰的眉头紧锁, 对余铮这如同倒戈一般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 他托起枪身, 还没表示疑问, 不远处的巷口就突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余铮!你那有情况吗?”
这一声直接挑起了宁钰紧绷的神经,他一下攥紧枪把,死死盯着余铮的举动, 像是只要他有半点透露自己行踪的意图,自己就会毫不留情地开枪射杀。
好在余铮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看着那道漆黑的枪口,又仓促地将手臂抬高了几分,朝着外侧回应道:“没有, 我准备再去里面看看。”
应答回荡在寂静的巷中,外头的声音没再继续追问,只留下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带着节奏,隆隆地往远处走去。
余铮微微倾下身,又重新看向宁钰,加快语速低声道:“这条路是基地特意分出来的走私路径,是专门用来置换外界物资的,虽然名义上只是一条无名路,但实际的布防会比其他地方更严密。”
“不只是警卫队,外面还有将近二十个点位的哨兵看守。”余铮皱起眉,又再次偏过头分辨着巷外的声音,他的身形一点点绷紧,像是停留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他能和其他人解释的上限,“我建议车别要了,能不走这边尽量就不走这边。”
“为什么。”宁钰终于道出声,手里的枪却丝毫没有移动,“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余铮反而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畅快的笑答道:“为了工作当了这么久的孙子,是个人都得有点儿反骨吧?”
他落下一只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在宁钰的注视下将手伸至腰后,提出了一只看着有些分量的布袋,抬手抛给了宁钰。
宁钰并没有因为先森*晚*整*前的事而放松警惕,他单手接过布袋,解开绳结后向袋内一瞥,视线却倏地停顿在原地。
是他送给李鸮的那把匕首。
“这是他的东西吧,还给你。”余铮再次抬起了手,带着最后的一句话朝巷口缓步退远,“我得走了,保重。”
巷外的光亮又一闪,整片巷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他收起枪,握着那把熟悉的刀柄沉默了片刻,便立即转身朝着内部的通道走去,落下一句散在风里的:“多谢。”
他不可能放弃他的卡罗拉,也不打算就这样狼狈地从基地跑出去,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是大是小,他最后都必然要给宁文斌和第一基地留下一份“大礼”。
宁钰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那枚硬币,伸手捏住了硬币的两面,在一串清脆的哒哒声中,逆向旋转起来。
余铮给的情报和他们最开始在基地外观察到的哨岗数量分毫不差,宁钰回忆着当时李鸮给出的结论,快步跑在这条无数次出现在梦魇中的窄道,径直奔向了尽头那扇熟悉的铁门。
冲突的声音越来越响,迈过铁门,宁钰藏在掩体后,将基地外的战况一览无余,手中仍在调试着那枚硬币。
第一基地的西门外部署着最后的哨兵防线,他们以半人高的石制拒马为掩体,配合着基地外墙上的哨岗联合对敌。
而火狐那边。
几乎集结了各种款式颜色的大小车辆,大到压路机,小到电动代步车,像是出动了所有能开的载具一般,一应俱全。
载具的车群如同黑色的浪潮般碾压向前,带着雷打不动的钢铁阵型,一步步碾过了那些形同虚设的路障。
后方是一群看不见尽头的人潮,宁钰看着远处耸动的人头,甚至都觉得这里的人,恐怕比基地里那几个广场的人数总和还要多。
然而人潮却并不是火狐此次进攻的主力。
宁钰的眼中渐渐倒映出了那架将近三层楼高的巨型装置,他难以置信地猛搓了把眼,完全不受控制地张大了嘴巴。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那架装置的外壳能明显分辨出车皮的痕迹,一看就是从无数台车上卸下来又焊接上去的零部件。
除去有些粗制滥造的表壳,装置的核心位置还焊着一颗巨大的齿轮,齿轮四周满是垂落在半空的橡胶管,管身的另一头连接在前方一个类矩形的立方体上,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结构。
那颗齿轮像是一颗机械心脏,在装置之中缓缓地转动,下方的人群像是牵引着它的导向标,踩着载具开完的路,畅通无阻地直逼西门脚下。
只不过基地的防卫力量并非形同虚设,面对那夸张怪异的装置,却仍保持着冷静,他们的人数虽然不敌火狐,但扫射而出的火力压制却丝毫不输周围游走的车群。
火狐的大部队中,像是有人在无形纵观全局、排兵布阵。
步行队伍的前方,那些弹药耗空的人同时后撤下蹲,与后方提起防暴盾牌的人马默契地交换站位,立刻转攻为守,极其流畅地顶下了又一波的弹火。
燃|烧|瓶和炸药接连不断地从人群中砸向了西门,厚重而坚硬的金属门上燃起了大片灼热的火光,爆破的推力沉闷地向门内冲击,那扇坚固的钢铁大门却只是在一声声巨响中频频震颤,完全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宁钰的视线向头顶望去,那些哨兵正站在与他记忆中完全吻合的位置上,朝着西门的方向支援火力,眼看着熟悉的换弹动作出现,宁钰的目光立即挪向不远处那半座坍塌的矮墙,他屏住呼吸,紧握起那枚引爆进程还不足一半的硬币,径直朝着目标的方向跃身冲去。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记忆,带着几分笑意在脑海中响起。
“——应该是二十个点位,时间是六秒。”
倒数从六秒计时,奔跑的狂风撩起他的发尾,像是道别般轻甩着他的衣摆,第一道掩体的距离不算太远,宁钰纵身一个滑铲,几乎是眨眼间,就在那道扬起的沙尘后,顺利抵达了掩体的后方。
他匆匆调整完呼吸和姿势,又重新捏起那枚硬币,继续操作着引爆机关。
短短几次喘息的功夫,倒计时就已经结束,墙外的哨兵又重新架枪上膛,朝着火狐的巨型装置集中攻击。
子弹在装置的表面划出金色的火星,可任哨兵的攻势再密集,那些攻击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难以再向核心攻入半分。
庞大的队伍盘踞在第一基地的西门前,带着道不可匹敌的碾压势头,径直冲向了大门。
哨兵的子弹集中攻向了中段步行的人群,虽然造成了部分伤亡,但绝大多数攻击却还是被那些高举的防暴盾牌拦截。
盾牌上擦出了一道道发白的划痕,铮铮的摩擦声响彻整片空地,周围游走的车群不断抛出炸药轰炸着西门,在扑簌的震颤中,昭告着这场冲突的最后赢家。
西门前的拒马被暴力碾压,原本镇守在门前的哨兵也在那道逐渐逼近的恐怖威压下,死得死跑得跑。
那架巨型装置终于被人群推至了西门的正前方,宁钰留意了一眼,发现装置的高度刚好可以卡进西门的门洞之中。
不难猜测,这东西恐怕就是火狐针对这次行动,特别锻造的攻城器。
一声让人耳鸣的刺耳嗡鸣响起,那个被橡胶管牵制的类矩形立方体这才终于开始运作。
巨大的方体朝着厚重的金属门缓速下降,在抵达与门完全匹配的位置后,两侧的气阀放压,一道轰鸣的哧声过后,方体伸出了六道液压臂,死死卡进了紧闭的大门。
穿透耳膜的巨响贯穿云霄,像是液压臂在和基地最后的防线争夺制衡。
眼看着大门一点点脱力,逐渐出现了崩断的裂缝,底下的人纷纷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入那道撕开的缺口之中。
轰!
一道灼眼的光亮从西门的另一侧袭来,划出烟雾的光球正中攻城器的齿轮核心,瞬间震开一道骇人的爆破火光,打断了整台仪器的攻城行动。
宁钰的心头一凛,对于这如同低吼般的发射声再熟悉不过。
是榴弹。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比先前更为猛烈的弹火就从西门的两侧包抄而来,接连不断的大火力弹药持续地砸在那架攻城器上。
震天的炮火燃烧在那层由汽车铁皮构成的外壳上,一声声吱呀凄厉的悲鸣响起,那些拖曳着火舌的金属零件就如同一阵火雨般,簌簌地陨落。
火海当头,小部分人群立刻被生本能挟持,开始惊叫着四下逃窜,胡乱冲击的劲头险些瓦解了他们队伍内部紧密的构成。
警卫队扫射的弹火像是清场一般迅速追击着那些逃窜的人群,火狐的车群也在一颗颗导弹之下化为一堆堆废铁。
局势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被彻底逆转,基地这边的弹药像是完全不会见底,在逐渐拉长的战线里,缓慢而折磨地损耗着火狐的武装力量和身心体力,像是一条缠紧在狐狸脖颈上的毒蛇,正在静静等待着猎物失去挣扎的能力。
情况已经跌至谷底,宁钰没心思再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埋着头焦灼地调试着手中硬币的引爆进程,可越是情急,那些细微的操作就越是容易出错。
在又一次因为薄汗在硬币表面打滑而调错了线程后,宁钰终于难以忍受地低骂出声:“我草杨飞辰,我们兄弟一场,你别在这个时候坑我啊!!”
彻底启动的硬币炸弹立即伸缩成块,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滴滴提示声,宁钰也不再顾及准心不准心的问题,抄起那只炸药就朝来路的小巷掷去。
随着一道带着闪光的抛物线落下,宁钰快速回过身护住脑袋,紧闭着双眼等待预想中的巨响来袭。
可等了片刻,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他正暗道要完,身后却突然涌来了一股灼烫的热浪,条件反射让他捂紧了自己的眼睛,那道夸张的光亮竟然还透过双手,刺入了他的眼中。
砰——!!!
迟来的轰鸣像是一道突然降落的天谴,在一瞬间吞噬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只余下它自己的那道共振。
场外似乎只剩一片死寂,宁钰有些发懵地甩了甩头,直到听力渐渐恢复,他这才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
……对了,炸药。
他立即朝着那条窄巷回过头,却在视线聚焦的瞬间凝固在原地。
原本的窄巷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乎夷为平地的巨大缺口。
缺口从上到下贯穿了整面外墙,彻底将固若金汤的第一基地扯开了一道完全弥补不上的巨大漏洞。
面对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宁钰直接愣在了原地,而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远处已经停战的火狐和警员哨兵们。
……杨飞辰到底何许人也。
他默默感慨了一句,想到自己竟然天天把这种大杀器挂在脖子上,只感到一阵迟来的钻心后怕。
“……门、门开了!快走!”
随着一声抛落的火星,重新回过神来的人群被瞬间点燃,闹然推搡着朝着那道没有任何弥补余地的缺口跑去。
警卫队的阻拦完全是杯水车薪,他们挡不住那么大量的入侵,涌去的人潮甚至还将他们的身形一并带动淹没。
眼看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宁钰这才功成身退地从掩体后方站起身,逆着人群奔跑的方向,立刻冲向了卡罗拉所在的空地。
而就是这一步飞跃,他抬起眼,刚好就与那个站在人群最外圈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看着只有十六七岁,那双有些阴郁的眼睛完全被刘海遮盖,他手中端着一台连接着无数黑线的仪器,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嘴边还露着半截棒棒糖的杆子。
而比起这些,最显眼的,莫过于他脸上那道像烧伤也像胎记一般的红色疤痕。
疤痕从脖子一直延伸直鼻梁,颌下的那部分看起来像是一只行走的狐狸,而与之相连的脸上的那一大半,就像一条燃烧的狐狸尾巴。
宁钰有些怔神,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一个具体的名字。
火狐。
简短的对视转瞬即逝,宁钰拉开车门,没有片刻犹豫,启动拉刹挂挡一气呵成,摸着熟悉的方向盘,他一脚油门直踩到底,在轮胎的尖啸中甩出一道漂移的弧线,飞速冲出了哨卡。
-
第一基地内。
外面的人大面积涌入第一基地后,彻底造成了基地信息的全面瘫痪,城内一片混乱,即便抢修回了一部分局域网,却仍然无济于事。
数据库里的信息被人为篡改了内容,不管是ID还是积分存档全部被打乱重组,甚至还特意抹除了原本信息部门留下的反追踪陷阱,自此,整个第一基地的结构框架彻底重建。
看着眼前如同浩劫般的场面,宁文斌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所有不满全砸在了一旁的余铮身上:“你是废物吗?!站着干嘛!快去叫人把洞堵上啊,把那些外面来的赶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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