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内讧?
借着墙壁的阴影,宁钰悄悄挪到了笼边,他的视线透过铁杆间的空隙,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余下的战马收起了冒着白烟的枪口,对杀了个同伙的事完全没觉得有半分异常。他们无比熟稔地拖起那具尸体,如同扔垃圾般,随手打开了一个笼子丢了进去,像是做了件无比寻常的小事般拍了拍手,笑闹着朝对侧的通道散漫走去。
脚步声和戛然而止的插曲一样,中止得格外仓促,宁钰收回了观察的视线,心底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战马的思维显然不能以正常人的视角来评判,结合先前的情报和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基本上能确定,战马的内部确实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立场。
追随着新首领的战马不会佩戴任何覆面,而余下那些不服或是只服老首领的战马,就只能戴上动物覆面,像是被强行分割出了阶级与优劣,只能如同弃子般游荡在巢穴之中。
两方的人马似乎早已积怨许久,正好就借着这次冲突的由头,直接变成了一道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死斗场。
这种突兀的事端似乎每天都会发生,不久后小哑巴来时,她看着满地的鲜血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还十分灵巧地跨过血泊,径直跑到了宁钰的笼边。
宁钰垂下目光,看见她又一如往常地停在了牢门前,刚屈下膝盖,准备再次翻出自己那些驱赶人的重话,那小哑巴却突然抬起手,朝他比出了一个手势。
似乎是发现了角落里的蓝添,小哑巴一双眼睛好奇地眨了眨,抬起的指尖轻轻指向了笼底,她又转向笼边的宁钰,稍稍歪过了头。
就像是在表述着一个易懂的疑问句。
宁钰已经从先前狂躁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几乎力竭的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看出小哑巴在询问自己和蓝添的情况,难得地没再出声驱赶,只是低声陈述道。
“他死了。”
小哑巴两手抓着牢门,乖巧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没再出声,强行拉回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可刚抬起眼,他就看见小哑巴的手穿过了牢门间的缝隙,带着几分笨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似乎发现了宁钰这一次并没有抵触,小哑巴弯起了稚嫩的眉眼,她收回手摆了摆,又虚握成拳靠近胸口转动了一番,无声的话语像是在宽慰着他,不要难过。
宁钰微微皱起眉,拼凑着几个关键性的动作,才将那道不太确信的猜测送出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吗?”
见信息传达到位,小哑巴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她看着宁钰,又重新把手移向自己,拍了拍自己单薄干瘦的肩膀。
“什么意思?”
“啊。”小哑巴故意皱起眉,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虚空挥舞着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随后又站到了对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宁钰解读不出她动作的含义,只能不解地摇了摇头。
小哑巴却张开胳膊示意着周围有许多人,她又示意着那条无形的鞭子,脸上却挂起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像是在说,如果是大家一起分担,挨打就不会那么疼。
宁钰看着她如同默剧般的演绎,一点点拼凑出了小哑巴想表达的话语:“……你想帮我分担情绪?”
小哑巴认真地点了点头。
喉头的嗓音一下子有些发紧,宁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对这无比热烈的安慰感到有些无可适从,他第一次在这样疲惫的状态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了眉眼:“……谢谢。”
小哑巴也是第一回见他这样笑,一对乌黑的眼睛立刻闪烁起了晶莹的光亮,她看起来格外高兴,伸手从衣兜的深处仔细摸索了一番,这才终于把东西递到了宁钰的手上。
掌中依然是那块熟悉的压缩饼干,只不过这回,还多了小半颗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摸来的白色方糖。
短暂的相处转瞬即逝,那道瘦小的身影像是完成了每天例行的任务,她笑着打完招呼,便提起铁桶又消失在通道的转角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宁钰捏起了那小半颗方糖,含进了嘴里。
有些齁人的甜度刺激着味蕾,却又莫名舒缓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落着糖霜的外壳微微反着一股炙烤过的炭火味,在半融化的糖身上,落下了无比纯粹的希望。
情绪容器上的裂缝被短暂地填补了起来,宁钰的状态一时间竟然真的稳定了不少,虽然条件反射的应激仍然存在,但那道几乎逼近崩断临界点的精神线,却早已从边缘一点点回撤。
眼下,他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地筹划逃脱的计划。
彻夜终于再次转亮,阳光透过缝隙,刚好投在了那片几乎要成型的地图上。
时间在逐渐向后推移,一分一秒地接近着象征危险开盘的正午时分。
无形的杀意在空气中渐渐凝结,一股比往日更凶险的不安预兆凭空升起,如同一条渐渐收紧鳞腹的滑腻巨蟒,一点点缠上了宁钰的心头。
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留意那道奇怪的预感,只能闷下头,仔细规划着眼前已知的地图路线。
直到正午的阳光即将洒下,宁钰重新挥手扬尘,他藏起地图,等待着那群战马像往常那般直接将他带去地下的角斗场。
可还没听见那阵耳熟的刺耳叫嚷,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盈脚步,就在它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一颗毛烘烘的脑袋躲在远处的笼子后方,像是发现了宁钰的目光,小哑巴后退了几步藏起身形,望着他悄悄露出了小半截眼睛。
第83章 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她现在来干什么?!
宁钰立即撑起身, 目光扫过了缝隙中透来的光线,他看着日光正在一点点接近地面上的正午记号,心头的警铃瞬间拉到了最大声响。
现在这个时间, 战马随时可能会出现, 她在这种非投喂时间跑过来, 没有幌子也没有借口,一旦被抓到,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眼看藏在远处的瘦小身影竟然还有想靠近的念头, 宁钰快步赶到牢门边, 像是恐吓一般紧紧瞪着她, 用大幅度的口型, 一个字一个音节地警告着:“快、走。”
他左右快速扫视了一圈, 确认暂时还没有战马的动静, 便又加了几分气音, 出声呵道:“快走!”
小哑巴却根本不听他的劝说, 谨慎地观察完洞窟里的情况, 就迈开赤裸的双脚, 带起一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短风, 快步跑到了宁钰的笼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走……”像是一拳落在了棉花上, 宁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恼,他匆匆错开眼,时刻关注着外侧的动静, 可还不等他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心就突然被塞进了一把带着凉意的硬质金属。
手指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掌中的物件, 宁钰的视线一落,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当初他送给李鸮的那把银色匕首。
熟悉的刀把无比契合他的手型, 被渡上体温的刀身带着银色的寒芒,一下子将他的记忆带回了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模糊过去。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宁钰看着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笼外的小哑巴,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按照他的记忆,这把匕首应该早在他被战马围剿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结果兜兜转转,现在它竟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小哑巴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立即抬起了手,她皱紧了平短的眉毛,倾过身子警惕着两侧的通道,最后无比匆忙地朝宁钰比划出了几个手势。
第一个手势是“小心”,第二个是“危险”,第三个却是宁钰从来没见过的新动作。
小哑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焦急的薄汗,她开合着嘴巴,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可送出口的声响,却还是那几声干巴巴的喉音。
“啊啊,啊啊。”她合拢手掌,屈起手臂朝脸上扑着气,像是怕宁钰解不了,干脆伸手扫了一圈周围的牢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八”,最后径直把食指搭在了对侧的手肘内侧。
然而即便她比划得再详细,宁钰却还是一头雾水,对她想传达的消息没有半点头绪。
小哑巴急得团团转,不自觉放大的动作幅度带动着衣摆,险些要挥出几道猎猎的声响。
那动静显然大得有点引人注目,宁钰立即伸出手,轻轻挡下了她着急的动作,拿自己已知的信息,朝对侧的笼子一偏头:“你是说他们吗?”
“啊。”小哑巴跟着他的视线回过眼,看着笼子里那些麻木的身影,却用力摇了摇头,“啊啊。”
否定的回答越发加重了先前的预感,宁钰的思绪一重,本能地察觉到了无形的恐怖威胁,某种隐约的猜测又渐渐铺满了心头。
这次的角斗,恐怕会变得相当棘手。
日光已经盖过了地上的记号,宁钰的余光瞥见那道完全被光照亮的划痕,暗道了一声不好,他抬起头,赶忙轻推了小哑巴的后背一把,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没时间了,快走!”
远处的通道里已经传来了那些熟悉的叫嚷,小哑巴心领神会,朝着宁钰摊开手,快速地敲了两下手心,再次提醒他小心后,便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停顿地朝对侧的通道跑远。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宁钰的视野死角,似乎是已经安全逃离了洞窟的范围。
宁钰稍稍舒了一口气,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下落了几分,他拧了拧有些发麻的筋骨,准备迎接这次不太对劲的角斗。
然而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就从小哑巴离开的通道中响了起来。
“……呜!”
“哈哈哈!逮到你了!!”
……糟了!
宁钰一步猛冲,狠狠攥紧了牢笼的铁杆,在一阵咣当作响的摇晃中,他竭力地想要探头查看通道里的情况,可狭窄的间隔却死死地卡着视野,在手臂一次次生疼的挤压中,完全拦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稚嫩的哽咽像是被人从喉中拦断,伴随着阵阵恼人的笑声,回荡在洞道中,逐渐变得模糊。
“喂!喂!!”
呼喊盖过了那阵越来越远的呜咽,宁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的手背上隆起了因震怒而充血的血管,奔涌的情绪在一阵阵冲击着智,好不容易退回红线内的精神又再次被绷紧,正一点点朝着崩毁的断崖步步挪近。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结局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不管是驿站、蓝添还是小哑巴,不管他精进了多少,他好像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入地狱,却始终无能为力。
牢门粗暴的摩擦声中断了他压抑的思绪,紧攥的双拳被牢牢反制在身后,宁钰无比沉默地被推着向前走去,脚下这条下降的道路,已经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往复中,变得无比熟悉。
角斗场的土地泛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宁钰踏出通道的瞬间,如同扑食的蚊蝇般,瞬间涌向了他的感官。
聚光灯的强光一下子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形,宁钰偏过头垂落眼睫,无比娴熟地应对着眼前这道刺眼的光亮。
“喂喂喂,听得到吗?”张扬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音响中响起,他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一字一句地棒读道,“欢迎欢迎,欢迎我们的候鸟朋友再一次来到了我们的蛐蛐场。”
“目前的赔率已经降到一比一了,除了你们自己丢进来的钱本儿,连个屁都拿不到。”他脚踩着隆隆作响的音响,斜睨了一眼下注完全不均匀的筹码物资桶,“不过就算这样,大家好像还是更偏爱我们的候鸟朋友啊!”
周围的战马立刻发出了吁吁的揶揄声,吹起嘹亮的流氓哨迎合他的话。
“再来看看这次的对手……”张扬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起了股劲儿,他一下子撒开麦克风,抄起腰后的枪,莫名其妙地朝着洞顶扣动了扳机,“——没劲,太没劲了!!”
弹药的火光在石顶的岩林反复闪烁,爆开的子弹像是落下了一场簌簌的棕黄硝烟雨,宁钰听着耳边沙沙散落的灰尘,难得地眯起眼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不等那层尘埃落定,笼顶外的张扬男人就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来回踱步,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道:“这种无聊的盘,你肯定也打腻了!”
他把话头径直抛给宁钰,脸上挂起了一副无比期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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