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钰点了点头,刚朝着通道迈出几步,就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立刻抽出了那把银灰色的匕首,捏着刀尖就朝身边的李鸮递了过去。
“对了,这个。”
匕首仍是最开始的模样,辉亮的刀身上残留着几道发黑的血迹,虽然刀刃在几次强硬的撞击下磕出了细小的豁口,但斜下的刀锋却始终锋利如初。
“物归原主。”宁钰轻轻弯了弯眼尾,又感到有些抱歉地解释了一句,“这回情况紧急,我先借用了一下……就是刀口有点磕坏了,等回去之后我再送你一把。”
李鸮却只是一挑眉,伸手接过匕首,无比熟练地翻出了几道刀花,最后稳稳地收在掌心,轻笑着应了一句:“不,就这把。”
宁钰快步带着路,听见身旁的回应还有些不解:“可是豁口刀容易断吧?一把匕首而已,你不用跟我客气。”
“平磨再开刃的事。”李鸮却还是一如往常地毫不退让,“就这把,趁手。”
宁钰默默挪回了视线,抬腿迈上了那块升降的金属平台,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站定的李鸮,无声地腹诽着,哪怕这么久没见,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隆隆的爆破声环绕着整个战马的巢穴,光听声音,根本无法判断候鸟的进攻主力到底在什么位置,外侧的嘈杂吼叫不绝于耳,宁钰听了一耳朵,大致能判断目前战局的优势方应该是在候鸟这边。
他拉下了操作杆,在又一阵摇晃中堪堪站稳了身形。
铛铛的链条声穿梭在两侧通道之间,宁钰和李鸮并肩站在操作杆的两边,除去巢穴受击时扑簌掉落的尘土声,两人异常默契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宁钰偷偷握紧了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先打破僵局,他们之间横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光靠一时半会儿的闲聊能说清的。
不久前的那次拥抱好像只是一次情绪使然,就算抱得再用力,李鸮对待他的态度相比之前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偏偏宁钰却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也根本没法再按之前的方式就这么和他相处了。
他到底怎么想的?
宁钰有无数个瞬间想询问出声,可万一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李鸮接受不了他,那他们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金属平台一阵刹停的震颤,周围的尴尬氛围也随之消减了不少。
宁钰逃也似地闷下头,一脚跨进了记忆中地图记录的通道方向,他故意加大步子,想着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心底无比后悔在不久前他多贪到的那数余秒接触时间。
如果他能稳住性子慢慢来,恐怕局面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这么尴尬。
“在想什么?”
紧跟在身后的声音反倒率先开了口,直把全神贯注的宁钰吓得肩头一跳。
他自以为走得足够快,就能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正常社交范围,可压根没考虑到两人间的步频和身高差,早就注定了李鸮不会被他甩在后头。
“……没什么,想着快点出去。”宁钰强作镇定,随口给了一个看似合的回答,便朝着通道的尽头跨步小跑起来。
李鸮看着他像是突然转了个性子似的背影,不明所以地蹙眉跟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连接着角斗地笼的上层,整个空间就像是一座没怎么加以雕琢的原始洞窟,四周的岩壁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嶙峋,像是一层层凝固的石浪,冷漠地旁观着所有血腥的争斗和挣扎。
地笼的正前方是那座由红土堆砌成的高台,不知道传出了多少次开盘嚎叫的音响平放在高台两侧,台上还落着那只滚落至半截的麦克风,正被连接的电线牵制着悬挂在高台的侧面。
远处,通往光亮的道路上,那朵无声而狰狞的血花仍在静静绽放。
宁钰的脚步停在了那道瘦小的身体旁,还没干涸的血泊模糊地倒映出了他半蹲下的身影,他放轻了所有动作,抱起了轻得像是鸿毛一般的小哑巴,安置在了附近干净而平整的角落里。
他没有时间作太多的道别,只是替她整顿了一番衣服,裁下了一小节破损的衣摆,缠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裤腰上。
“……对不起。”他的思绪缓了半晌,才像是终于能将所有的情绪诉诸于言表,“谢谢你。”
一直无声跟在他身后的李鸮终于适时地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他又开始变得紧绷僵硬的后背,立刻叫停了那道险些又开始变得混沌的思绪。
宁钰的视野一晃,静静与李鸮对视了片刻,下意识地在那对异色的眸中找到了无声的安心与平静,这才轻轻弯了弯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没事了,走吧。”
“嗯。”
不管声音再怎么轻,李鸮却总能捕捉到他说的每一句话,而不管他说得是什么,他又总会无比认真地给予他回应。
宁钰朝着远处的光亮迈开脚步,心头早已缠成了一团乱麻。
可就是这样纯粹而无比自然的回应,他又怎么能甘愿只做他的朋友和兄弟。
第86章 你变了很多。
提前规划的逃脱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宁钰照着自己记住的大半地图,横穿过蚁穴般错综复杂的路线,径直沿着距离最短的通道进发。
远处候鸟的攻势来得相当猛烈, 几乎是把整个战马引得倾巢出动, 二人一路步调匆匆, 却竟然意外地畅通无阻。
层叠连接的洞室里,除了仍在吭哧空转的巨型机器, 不说战马, 连那些仿佛永远在作业的干瘦人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忽然拉起了什么战备警报, 一下子清空了整座巢穴。
巢穴外的呼喊与枪炮声此起彼伏, 隆隆的声响撞出了几声共鸣, 正透过凿出的狭窄窗洞, 在洞道之间来回震荡。
交织的脚步踩着窗外的轰鸣, 带着一道无法掩饰的纷乱节奏, 却反而将那有些嘈杂的通道衬出了一股诡异的寂静感。
宁钰的呼吸有些紊乱, 历经拼死激战的体力几乎挥霍一空, 像是为了支撑自己走完计划的所有路程, 落下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急促,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同一时间全部汇向了双腿,他的小腿发麻,可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调整回原来的状态。
堆积许久的倾诉欲随着移动的脚步在心间摇晃, 想说的话全部堆积在了喉头,宁钰闷声琢磨了半天, 却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展开话题。
但这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分明只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寻常小事。
眼看局面又要再次变得尴尬,宁钰干脆放空了脑袋, 仍由嘴巴自己凭空念叨,随口问出了声:“那次之后……你是直接回候鸟了吗?”
他没有具体明说,像是在和人凭空对着一道完全没有通过气的暗号,明知道这句指代不清不楚,却又暗自期待着能得到自己预想中的那份默契回应。
李鸮显然也没辜负这份默不作声的期待,他侧过眼,看着不远处刻意埋低的后脑勺,相当配合地应声道:“嗯,任务结束了,路上也没别的地方要去。”
“那得赶多久啊。”宁钰也没多想,顺嘴随意感慨了一句,“你竟然还把车留给我了。”
无心的话语像是触及到了某段生刺的回忆,他声旁的低沉嗓音没有立即接声,停顿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抱歉。”
“……啊?”宁钰有些发懵,也不明白这好好的对话,怎么又开始跑偏到了不受他控制的范畴里,“为什么要道歉?”
“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李鸮直白道,“是我食言了。”
他这话说得无比坦率,宁钰听得都愣了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赶忙摆摆手,否认道:“不不,你不用道歉,那种时候换谁来都是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问题。”
李鸮却沉下了声,像是想为自己的承诺再附上一层加码:“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别太往心里去,没关系。”起了头的氛围在逐渐回温,宁钰终于摆脱了之前的那份别扭,轻笑着弯了弯眼,“我现在不也好好地出来了。”
李鸮看着他快步向前的身影虽然并不觉得意外,但回想起宁文斌对宁钰格外过线的掌控欲,却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解:“你怎么出来的?”
“一身反骨,”宁钰抿起嘴角,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脖间装饰,“再加上一点儿外部助力。”
开启的话匣子拉开了尘封的间隙,那些堆积许久的倾诉欲,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疏解的宣泄口。
宁钰简要概述了一番两人分别后自己的经历,又言简意赅地将他在基地中发现的各种情报都和李鸮通了声气。
出乎意料的信息量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瞬间牵扯到了数个复杂的事件脉络,李鸮蹙起眉,若有所思地走在慢宁钰半步的位置断后。
“也就是说,林博士还活着。”
宁钰无比确信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回驿站之后,我就一直在排查白叔给的那圈范围坐标。除了最后的几个位置还没来得及去看,范围里的净土区我基本上都已经走遍了,之前找过几个适合驻扎营地的地方,也都没发现我妈的消息。”
“大体的方向肯定不会出错,最后的答案也只会在这几个结果之间。”他伸出手,森*晚*整*示意般地抬起了几根手指,“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到她,应该最多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鸮在他身侧应了一声,投来的视线却迟迟没有挪开。
宁钰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刚收回手,就无意顺着李鸮的目光,打量到了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不同颜色深度的黑红伤疤如同荆棘一般,紧紧缠绕在了流畅的臂肌线条上,他早就习惯了和这些伤痕为伍,也从不避讳将它们展露在人眼前。
而正因如此,他抬手挽起袖口的动作才无比自然,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口会不会被人看见。
然而这股自信,却只在那道灼热的注视下坚持了几秒,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李鸮的视线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高温,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心慌,宁钰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般把手臂一垂,故作不经意地放下衣袖,强行拦住了那道落下的观察目光。
“小伤而已,碍不了什么事,”他移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开始解释了起来,“我也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你打了几场。”
宁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角斗,”李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身旁的气压却像是断崖般骤然坠落了下去,“他们让你打了几场。”
“差不多……十一二场吧……”宁钰挠了挠头,看着他低气压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李鸮没有正面回应,看起来平淡无波的眼底,却掠过了几道如细沙般交织回旋的橙金色辉光。
“我们之前不也说好了嘛,我会在你出手之前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宁钰没有发现他这细微的异常,只是轻轻勾起嘴角,抛了句玩笑话试图缓解缓解气氛,“而且不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吗?这不也正好能记录记录我的长进。”
李鸮蹙起的眉头没松,只是双眼一眯,带着股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轻轻挪开了眼:“是吗?”
“是啊。”想到李鸮那睡一觉连枪伤都能愈合大半的超强愈合力,估计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疤,宁钰像是洞悉了什么一般了然地笑了起来,赶忙往自己的话里打了一个补丁,“不过这规则对你不作数,你的能力也用不着靠勋章来衡量。”
被误会用意的李鸮挑起眉,也不打算掰正他这奇怪的猜想,只是无奈随他弯了弯嘴角,不经意也被轻轻揉散了凌厉的眉眼。
二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那堵宁钰单方面察觉到隔阂的墙身,也随着一句句有来有回的交谈,逐渐融解破冰。
延伸的洞道逐渐接近地面,不远处,那片嘈杂的争斗声就变得越发响亮,连洞室之中都开始出现了不少徘徊游荡的身影。
青灰色的岩石地面上散乱着大量的被血染红的绷带,空气中满是混杂着高浓度酒体和血腥的刺鼻气味,一声声怪异的吼叫震耳欲聋,只是光听那喊叫,却完全猜不出他们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在竭力附和着巢穴外部的进攻呼号。
贴在洞壁两侧缓步靠近的二人闻声,同时放低了重心,立即停下了脚步。
洞内的石堆林立,停滞的视野中满是拦截的死角,虽然同样提供了不少掩体,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宁钰却根本判断不出洞室内的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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