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亭鼻翼翕动,说:“不一样。”
太子冷漠地说:“所以那只是梦。”
裴溪亭恨不得咬死太子,睁着眼睛,逐渐看不清太子的神情,直到太子突然将他拉了起来,半抱进怀里。
太子到底没有再继续下去,舍不得也好,有失品行也罢,总之这记“教训”的威力不过如此,因此等他替裴溪亭解开手腕,抬手在那眼下擦了一下后,裴溪亭竟还敢仰着头,直直地盯着他。
泪眼婆娑,可怜漂亮得招人,偏偏又执拗非常,太子被那样的目光盯得心里一紧,说:“你我之间,一旦开始,就不再由你说了算。聪明的小鸟都知道远离危险,偏偏你非要在笼子外盘旋。”
他叹息,裴溪亭听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说:“也许你并不会伤害我。”
“你也说了,是也许。”太子摸着裴溪亭微凉的脸,轻声的,“我的小鸟,只能停在我的掌心,对我笑对我哭,因我笑因我哭,活着时受我掌控环视,死也要死在我怀里。溪亭,你做不了我的小鸟,所以珍惜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飞吧。”
他迟疑了一瞬,而后松开手,裴溪亭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
宫宴未散,裴溪亭一口气冲出皇宫,驾着马车朝城外而去。
元方坐在车夫座上,感觉身边坐着个随时要爆炸的大炮仗,没敢吱声。
马车跑的是大道,车轮子都要擦飞了,如果不是方向反了,元方甚至以为裴溪亭要逼宫弑君。他抱着蜷缩的腿,打眼向左,裴溪亭侧脸紧绷,看着很冷静,但细看之下整个人都在发抖。
马车一路飞奔到最近的城门,被杈子拦下,守城官喝道:“深夜纵马,该当何罪!”
裴溪亭拿出腰牌,说:“开门。”
笼鹤司的令牌几乎无所不能,守城官检查无误,立刻吩咐挪开杈子,开门放裴溪亭出去。
待马车快奔而出,一旁的守将说:“如此着急,不知是什么要案?”
另一个守将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说:“若是要案,应该是笼鹤卫出城吧,方才那不是裴文书吗?”
对啊,一个文书独自深夜出城,很不合情啊!
守城官吏说:“立刻去向游大人和东宫禀报!”
另一边,元方终于出声,“私自动用令牌,按照笼鹤司的家规,你要挨打的。”
裴溪亭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差点没把他们甩下去。他扒住元方,说:“对哦,我忘了。”
“……”元方伸手摸了下裴溪亭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你不是脑子摔坏了,你是发热了。”
“啥?”裴溪亭伸手摸了下额头,纳闷地说,“我刚才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发烧了?”
“也许是因为人在高度紧张、激动时会引起身体的一系列反应,从而引起发热,更别说你身上还有伤。”元方说,“你想去做什么?”
裴溪亭如实说:“跑马,散心。”
元方客观地说:“会不会太激烈了?”
“大晚上的,城内又不能跑马。”裴溪亭还挺委屈的,“你要是肯让我喝酒,我也不必跑马。”
“得,都是我的错。”元方不和他计较,“那现在怎么办?”
裴溪亭想了想,说:“反正要挨打,现在就回去,亏了。”
“所以?”
裴溪亭四处一扫,认了认路,说:“前面往左拐有河,魏叔经常去那里摸鱼,咱也去吧,摸着了明天做桂鱼羹……你什么眼神,我告诉你,这个点水温下降,容易抓着大鱼!”
元方警惕地盯着他,“你不会跳河吧?”
“淹死很痛苦的,而且很丑。”裴溪亭深情地看着元方,“如果我要死,我希望能死在你手里。”
元方说:“滚。”
“好嘞。”裴溪亭把缰绳递给元方,“走着。”
元方驾驶马车前行,在河边停下。他率先跳下马车,看了眼坐着不动的人,说:“不是要抓鱼吗,你倒是下来啊。”
“多冷啊。”裴溪亭从马车里拿出小毯子裹着,漂亮的下巴一抬,“你抓,我在这里欣赏风景,思考人生。”
夜晚,正是网抑云的时间。
元方呵呵一笑,把裴溪亭拎下马车,扣押到河边。裴溪亭拼命挣扎,“啊——啊——啊!!!”
浮夸的惨叫声突然打了个颤,凄惨得情真意切。元方被背上的裴溪亭扑得向左一拐,低头对上河边芦苇荡里的死人。
一张血迹斑驳的脸,几乎看不清样貌,只能确定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已经死透了。
皎洁的月光照下来,清净的河边突然变得鬼火狐鸣,令人不安。裴溪亭挪开眼,从抱着元芳改成揪着他的衣摆,警惕地环顾四周。
“放心,没人。”元方说,“这个例外。”
他指的是没有气息,因此他先前没有察觉到对方存在的那个死人。
元方蹲下身体,飞快地查看尸体,裴溪亭在旁边说:“经常杀人的朋友应该都知道——”
“脸上身上有殴打的痕迹,但致命伤是心口的刀伤,一指半粗,刀捅进去后应该恶意地拧了一圈,所以伤口的肉都被搅碎了。等等,”元方在死人胸口摩挲了两下,“这个布料不太对劲,这里比别的地方都硬些——里头有东西。”
裴溪亭当机立断,“撕下来。”
元方拔出匕首,把那截布料割下来,从中间划出一道,将里头的纸扯了出来,打开一看。
裴溪亭一眼看见信纸角落的红印,“‘恩州府徽’,”又伸手摸了下纸,“这是官纸,外头买不到,这人是恩州知州府的人?”
元方说:“可信上什么都没写。”
“有可能是明矾水写的,要打水后才看得见。”裴溪亭说,“谁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直接交给官府吧,笼鹤司或者大寺。”
“行。”元方把信塞进胸口,“我把尸体弄回去?”
裴溪亭想了想,说:“我还是报官吧。”
他从兜里摸出一只锦囊,从红绿信号筒里摸出绿色的那只,让元芳打火一点,对着天上——“咻!”
烟花炸出一圈徽记,类似麒麟,头顶长角,是獬豸。
笼鹤卫闻讯而至,裴溪亭已经裹着毯倒在元方身上睡着了,只露出小半张脸。
游踪下马,吩咐属下去查看尸体,而后走到马车边看了眼咂巴着嘴又重新睡死了的裴溪亭,没有说什么。
元方把那封信交给游踪,轻声说:“此人夹在衣服里的。”
游踪“嗯”了一声,说:“先带他回去,歇两日再来当值。”
元方没有多话,勒转马头,带着裴溪亭走了。
翌日午后,刘太医到小院里给裴溪亭换药扎针,临走的时候,裴溪亭让元芳拿了银锭给他,这次没让他拒绝。
裴溪亭刚醒,眼皮还隐约红肿,半阖着,看着精神不济,“我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不用再麻烦刘太医。”
刘太医闻言愣了愣,说:“可殿下命我尽心医治,直至裴文书彻底痊愈。”
“无妨。”裴溪亭温和地笑了笑,“殿下公务繁忙,哪里记得这些小事?若殿下当真问起,刘太医只需说我好了,不愿再麻烦你,殿下自然就明白了。”
刘太医闻言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声告辞。
元方啃了口月饼,说:“你这是要和太子划清界限?”
裴溪亭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凉声说:“人家巴不得我滚得远远的,我当然不能赖着。别的都没什么,那把琴确实太贵了,你把它装好,送到宫门口去吧。”
“那小老虎呢?你还见吗?”
“小大王怎么了?它又不是东西……我的意思是它是活的。”裴溪亭懒洋洋地说,“我是喜欢它,又不是因为太子才喜欢它,它如果还能来,我当然会见它。”
好吧,元方走到屋外一招手,躲在墙边的小老虎立刻飞奔进屋,对裴溪亭投怀送抱。
元方说:“你没醒,它就来了,我没让它进来。”
“难怪瞧着委屈巴巴的。”裴溪亭怜惜地摸了摸虎头,枕着它说,“再陪我睡会儿。”
一人一虎躺得四仰八叉,元方不忍卒视,把琴装好背在背上,关门出去了。
元方去了宫门口,拿裴溪亭的令牌给宫门守卫看了,然后将背上的琴递给守卫,说:“这是太子殿下的琴,烦请转呈东宫。”
“我带进去吧。”
元方转头,见游踪走了过来,伸手接过那把琴,径直入宫了。
元方没有停留,转身走了。
游踪到东宫的时候,刘太医也刚到,正在殿外候着,见了他便立刻行礼。他观对方脸色似有难言之隐,也知道刘太医最近在关注谁,心中便有了数。
俄顷,太子带着宗鹭从廊后走来,两人当即行礼。
太子看了眼游踪怀中的琴,目光微凝,转头进入殿内。俞梢云也看了眼那琴,心中一叹气,说:“两位,入内禀报吧。”
游踪进入后径直走到左侧,却没有将琴随意搁置。
刘太医微微俯身,如实说:“微臣回禀:裴文书额头的红肿消了些,后背的伤痕也并未恶化,只需要一直用药直到痊愈。”
太子说:“你看着就好。”
刘太医闻言有些踌躇,太子抬眼看去,俞梢云说:“刘太医,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微臣失礼,请殿下恕微臣直言,裴文书不再让微臣诊治了。”刘太医从袖袋里掏出那锭银子,为难地说,“裴文书今日非要微臣收下,还说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劳烦微臣。微臣告知这是殿下敕命,但裴文书只说让我这般告诉殿下,殿下就能明白。”
太子自然明白,裴溪亭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刘太医不用了,那把琴也不要了。
小狐狸听懂了警告,终于决定退避三舍。
很好,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么。
“孤知道了。”太子收回目光,“退下。”
刘太医闻言松了口气,说:“微臣告退。”
殿内安静异常,宗鹭眼光微转,看了眼神色冷淡的太子,又看了眼神色平淡的游踪以及他怀中的琴,最后看了眼隐有遗憾的俞梢云,沉吟不语。
昨夜见到裴文书,不像是有大病的样子,约莫是受了点小伤,五叔竟然派刘太医去诊治,而且还要时刻回禀,实在是小题大做,关心非常了。可裴文书还未痊愈却不再接受他的治疗,等同于不再接受五叔的关心照拂。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宗鹭思考明白,太子说:“鹤影。”
“臣在。”游踪微微颔首,“恩州知州与人篡联,密谋邪/教,并杀害无意发现真相的通判苏帆。苏帆感知自己死期将近,特书信一封,派管家前往邺京上报。”
“邪/教?”太子说,“怎么个邪法?”
游踪说:“神功盖世,有求必应。”
太子好奇:“孤想要他们的命,他们肯不肯应?”
游踪垂眼,“臣立即亲往恩州。”
“孤一道去。”太子看向宗鹭,“秋闱结束后的一应事务,你来处,能否?”
宗鹭起身,捧手说:“能。”
太子看向游踪,说:“把琴留下吧。”
一语双关,游踪听明白了,将琴转交给俞梢云。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翌日“琴”自己找上了梅绣,开门见山,“小侯爷想不想去恩州?”
“想啊。”梅绣掸了掸彩绣袖口,“我正要去找世子爷呢。”
“带上我吧。”裴溪亭说,“我有个朋友在恩州,想去探望一二。”
梅绣纳闷,“你怎么不自己去?”
裴溪亭“嗐”了一声,“我又没去过恩州,而且那里闹土匪,咱俩结伴而行,我心里安生些啊。”
梅绣从中听出了依赖,顿时飘飘然,“行,我去和世子说,世子要是不同意,我自己带你去!”
裴溪亭想了想,招手示意梅绣凑近,耳语道:“世子要是不愿意,你就说我认识恩州一个混道的,消息灵通,有人脉,带上我说不定能帮他更快完事儿。但这话你得偷偷和世子爷一个人说,人多眼杂,别打草惊蛇了。”
他说话时,气息喷洒在梅绣的耳边,梅绣头重脚轻,地都踩不瓷实了,冷不丁地说:“溪亭,你好香啊。”
“难道我还能臭吗?”裴溪亭翻了个白眼,伸手合上梅绣的下巴,“得了,事儿办成了,我请你吃饭,啊。”
第58章 飞书 小裴上恩州(一)
梅小侯爷死皮赖脸、说尽好话并使出“你不答应我就吊死在你门口”的终极办法, 终于成功说(烦)服宗蕤带上二人,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少顷,回豆进入书房伺候, 揶揄说:“小侯爷竟然专程来宁王府,还与您有正事相商,莫不是真要长进了?”
“谁知道。”宗蕤曼声说, “通知下去, 咱们带着绣儿和裴文书一道上路。”
回豆没想到梅小侯爷是来商议这件事的, 闻言有些诧异, 斟酌着说:“您自请恩州平患, 如今梅小侯爷带着裴文书一道掺和进来,岂不是一份功劳拟作三份?”
“都是为朝廷、为殿下做事,分这么细做什么?”宗蕤不以为然, “绣儿难得想办件正事,于公于私, 我都乐意成人之美。至于裴文书, 笼鹤司自己的事情都办不完, 他若是想要功,不必来兵部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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