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鹘掠翅,滑入夜空,一路顺风,直至落在雕花窗前的铁架上,被一只手取下信筒。
俞梢云拆出信纸一看,嘴角抽搐了一下,折身回到书桌前,说:“殿下,结子的飞书。”
太子伸手接过,只见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梅小侯爷到兰茵街等裴文书出门,同行至裴府,裴文书入府告别,梅小侯爷和元方在外等待。裴文书与步氏一道出来,梅小侯爷与步氏说笑两句,与裴文书勾肩搭背一同上马,三人一道离京。路上,梅小侯爷与裴文书形影不离,到达驿站后同桌用膳,意图同房被元方阻止,失望回屋。元方与裴文书同房歇息,是否同床共枕不得而知,但驿站每间房都只有一床被子。】
“……”
太子沉默不语,神情莫测,俞梢云瞥了一眼,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元方必得要贴身保护裴文书。”
“我知道。”太子说,“元方与裴溪亭之间并无别的,否则他们日夜相处,早就天雷勾地火了。”
俞梢云琢磨着殿下的语气,说:“梅小侯爷也无妨,反正裴文书不喜欢他。”
“凡事皆有可能。”太子淡声说,“他深恨我口不应心,说不定明日就换了口味,觉得过分坦率、头脑简单的更好。”
俞梢云干巴巴地说:“不会吧哈哈。”
太子说:“你的语气很不自信,不笃定,很勉强。”
俞梢云说:“卑职错了。”
太子看着手里的飞书,说:“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殿下时刻关注裴文书,哪有什么对不对的?”俞梢云说。
太子说:“这是关注,还是监视?”
“总归您不是为了害裴文书。”俞梢云说。
“他会讨厌排斥我这样做吗?”太子说,“你瞧他,父亲主母管不了,家规宫规什么规都管不了,脑门上就写着‘不服管教’四个大字,心比脱缰的野马还要厉害……他若是知道我时刻盯着他,连这点小事都要了然于心,会不高兴吗?”
俞梢云闻言静了静,突然就明白了殿下的顾虑。他说:“您为何不直接问问裴文书呢?”
“我觉得这般有些可怕,对他对我来说都是。”太子声音很轻,像是自我呢喃,又像是倾诉,“他还没有落到我手里,我便如此,等他真的来了,我真的不会变本加厉?若有一日,他新鲜够了,想从我手中飞走,我要放过他吗?我私心是不想放的,可要把他弄坏了强行留下,又不落忍,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反之,如今我便有些无法自控,等日子一长,我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俞梢云也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问:“殿下真的要和裴文书彻底断了吗?不是卑职说,就飞书上那些字就让您不大愉悦了,以后若裴文书真的移情别恋,飞到人家的枝儿上去了,您那什么……对吧?”
太子试图想象裴溪亭用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情愫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别人,只觉得分外刺目,更不要说更亲密的行为。
“要不早些休息吧,明日再想?”俞梢云小心翼翼地建议。
太子睡不着,更不想被裴溪亭占据脑海,说:“邪/教查得如何了?”
“目前查到城中的百媚坊是他们的接头地点之一,别的还得等游鹤影回来向您详细禀报。”俞梢云说。
太子问:“百媚坊是做什么的?”
俞梢云答:“花楼。”
太子将飞书叠好,揣进袖袋里,说:“走吧。”
俞梢云震惊于飞书的归宿,它不是该被阅后即焚,碎在灯罩里吗?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说:“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您要去吗?其实让底下的人进去探查就行了。”
“花楼热闹。”太子淡淡地说,“若是查到线索,当场处置了也无妨。”
既然脑子已经不能完全自控,他便借助外力比如丝竹管弦将裴溪亭这只烦人精扫荡出去。
第59章 做戏 小裴上恩州(二)
“百媚坊是什么地方?”
裴溪亭把玩着手中的竹蛇, 他面前坐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出头,油头粉面的样。闻言, 那张粉面暧/昧一笑,裴溪亭就懂了,说:“花楼。”
玩具铺子又有新生意, 男人吆喝一声, 出去招呼客人。客人是个大胖小子, 男人把他抱起来晃悠两下, 说:“你小子, 又胖了,最近你娘给你喂什么好东西了?”
元方抱臂站在裴溪亭身后,趁机说:“你不是来打土匪的吗?”
“打土匪, ”裴溪亭反手指着自己,目光呆滞, “我吗?”
按裴溪亭的话说, 他是个小趴菜, 元方当即修改措辞,说:“我觉得你肯定有目的。”
裴溪亭本不打算来恩州, 只计划利用梅绣这颗变数来改变宗蕤的结局,但那夜的事情一发生,他又觉得索性出来走一圈,暂且远离太子,以便认真地思考他们的关系。
“打土匪是世子的差事, 没有咱们的用武之地,可我听说恩州最近在闹人/口失踪,而且基本上都是孩子。”裴溪亭垂了下眼, “我认为这种拐卖、绑架小孩儿的人应该原地死一百个来回,既然碰上了,咱们也出份力嘛,试着查一查。”
裴溪亭语气虽轻,但内藏冷冽,俨然是深恶痛绝。元方看了眼他表情冷淡的侧脸,没有说话。
俄顷,男人又回来了,撑着木柜台俯身,说:“诶,你是官家人吗?”
裴溪亭抬头,朝男人莞尔一笑,说:“你看我像什么人啊?”
男人将裴溪亭上下一打量,笑着说:“像个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但心眼多,不好骗。”
裴溪亭不置可否,捏着注竹蛇的小脑袋,说:“你这儿卖消息还要分买主的身份来历?”
“我的爷,做生意的谁肯惹麻烦,您说是不是?”男人看了眼裴溪亭,又看了眼元方,叹气道,“我知道,今天我是非卖不可了,不然你背后这位大哥……哦不,大爷,能让我一瞬间死来活去,投胎个七八回的。”
“我呢,就是来和老板做生意,明码标价,交易完就撤,绝不给你招是非。”裴溪亭用蛇头点了下老板的手,淡声说,“老板开玩具铺子,和小买主们说话也分外热情耐心,你很喜欢小孩子吧?我猜你对那些丢失的小孩做不到无动于衷,只是能力不足,所以只能明哲保身。”
男人搓了搓后脑勺,没有回答,只说:“这个百媚坊是城中的花楼,有好多年了,但据我所知,这个百媚坊近半年来总有陌生人出入——这个陌生人不是指客人,是指那些来历不明、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的人,他们是去做交易的。”
裴溪亭听明白了,“你是说,那里是一处遮掩之所?”
男人点头,说:“花楼赌坊人来人往,夜里尤为热闹,魑魅魍魉藏身其中,最适合消息往来,买卖交易。”
裴溪亭问:“什么交易?”
“神功盖世,”男人神秘一笑,“有求必应。”
裴溪亭说:“哦?我要当皇帝,行吗?”
“……”男人说,“大哥,您别闹。”
“那就是虚假宣传,唬人的呗。”裴溪亭嗤笑一声,拨着蛇头若有所思,随后说,“直接交易可是会打草惊蛇?”
“会。”男人说,“所以需要引荐人和引荐令牌。”
裴溪亭撑着下巴看着男人,说:“开个价吧。”
“这桩生意我不做,也做不了,但我可以卖你一条路。”男人伸手往外一指,“街上那些乞丐,你去瞧瞧他们窝里哪个眼珠子最转溜,就是他了。”
说罢,他伸出手掌,说:“我就不给你开价了,你意思一下就成。”
元方当真是威力不俗,裴溪亭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到那手上,说:“这张是买消息的价,这张——”
他又加了一张,说:“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男人盯着那一千两银票,喉结滚动,说:“什么人?”
“张大壮。”裴溪亭说。
男人挑眉,试探性地说:“大茫山上就有一个张大壮。”
“就是他。”裴溪亭说,“我想和他做一笔交易,你帮我牵个线。”
男人犹豫着说:“牵个线就给我五百两?”
“土匪嘛,有一定的危险,我知道你在道上混得开,但这个便宜,我不占你的。”裴溪亭问,“做不做?”
男人握住银票,说:“做!”
“尽快,等你消息,这个送我了。”裴溪亭起身,把那条小竹蛇玩具顺走了。
两人离开玩具铺子,顺路出了巷子,找到坐在街边的乞丐窝。
裴溪亭打眼一瞧,看中了其中一只大眼瘦猴,微微往后挪头对元芳说:“是他。”
“像。”元方说,“你打算怎么问?”
是个问题,接头的和组织方不知是合作关系还是从属关系,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裴溪亭叉着腰绕着元芳走了一圈,说:“诶,你们有没有什么能证明是同道中人从而拉动彼此关系、降低对方防备的道上黑话?”
“没必要。”元方迈步向乞丐窝走去,裴溪亭赶紧跟上。
“哟,二位爷一眼就是大富大贵的吉祥人,吐口唾沫都够咱们喝个饱了。”瘦猴递出破碗,眼巴巴地仰头看着近前来的两人,“二位爷,祝升官发财,请行行好吧!”
裴溪亭扫了眼这一窝嗷嗷待哺、眼冒绿光的乞丐,从元芳腰间摸出碎银子扔到其中一只碎碗里,说:“天冷,都去吃碗臊子面。”
乞丐们齐呼“大爷菩萨心肠、大爷升官发财”,一窝蜂地快速挪走了,就剩下瘦猴还坐在阶沿上。
瘦猴见状咧了下嘴,笑着说:“二位爷真是大善人,您瞧这人来人往的,根本没人赏咱们一眼,都怕脏了眼了。”
“我们不是大善人,你也一定不是个乞丐。”元方说,“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帮我找个人。”
“这要是别的忙,小的肯定帮不了,但找人,小的在行啊,毕竟各家各户的饭都被小的要遍了,小的记得人。”瘦猴笑呵呵地说,“不知二位爷要找谁?住在哪?”
元方单膝蹲下,朝瘦猴招了招手,等人凑近了,他便轻声说:“仙廊。”
瘦猴眼神震动,反应过来后继续装傻充愣,赔笑说:“爷恕罪,这仙廊是哪条廊?小的听都没听过啊!”
元方不管不顾,继续说:“我想索一条命,但寻常杀手无法得手,只能请仙廊出手,助我成事。”
裴溪亭眼神一晃,看了眼元方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索命?”瘦猴畏怯地退后两步,眼神骨碌转,讪笑道,“二位爷,小的可是良民,偷摸点吃喝就罢了,这杀人越货的勾当,小的可不敢——”
他浑身一僵,抬手摸了摸突然有些刺疼的脖颈,指腹一片鲜红。
这是什么时候被割的,他完全没有察觉!
元方指尖银光一闪,刀片灵活地转了几个花,朝他微微一笑,说:“兄弟,帮个忙。”
“……”瘦猴心中惊骇,干巴巴地说,“爷,不是我不识趣,是这仙廊——第一杀手组织,神鬼莫测,要让小的找着了,人家的声誉往哪儿搁啊?”
瘦猴忌惮地瞥了眼元方指尖的刀片,仿佛玩笑般地说:“爷,您这一招杀人于无形,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干脆自己动手得了?”
这是试探和怀疑,裴溪亭闻言轻哼一声,说:“危险的事情自己做,那要那群卖命的做什么?我们有钱,何必犯险?”
“但仙廊我是真找不着啊,要不这样?”瘦猴想了想,商量着说,“我知道一条门路,有求必应——只要您出得起价。”
“有求必应?”裴溪亭显然不信,“那还是人吗?”
瘦猴“诶”了一声,神神秘秘地说:“所以啊,不是人,是仙人!”
“仙人?”裴溪亭狐疑,“世间真有仙人?”
瘦猴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句话的确有道。那是怎么个有求必应?”裴溪亭嗤笑,“你要是说不出来,‘仙人’就是江湖骗子,你就是骗子的走狗,合起来诓钱的!”
“嘿!”瘦猴露出“竖子尔敢”的表情,反手往后一指,快速道,“就这前头,原先有两家酒楼,互相敌对抢生意,都恨不得对方早日破财倒闭。有一天,李记的老板福缘深厚,偶遇仙人,倾诉自己的愿望,仙人掐指一算,批语:‘张记为商不诚、做人失德,必有灾祸’,第二天,张记竟真的吃死了人,就此关门大吉了。”
下毒了吧,裴溪亭面露惊讶:“如此神奇?”
“可不嘛!”瘦猴见裴溪亭神情松动,一拍掌,又举了个例子,“又比如说,城北的徐老爷家财万贯,可惜子嗣凋零,无人继承,这些年纳了多少小妾、请了多少名医都生不出来,结果得了仙人一颗灵丹妙药,两个月后,他新纳的小妾就真的有动静了!”
隔壁老王的种吧,裴溪亭神情惊骇:“当真?!”
“比真金还真!”瘦猴说,“如此种种,不计其数,要不然怎么能说是仙人呢?”
裴溪亭闻言思忖一番,伸手拉起元芳,亲密地挽住他的胳膊,柔声说:“芳哥,那个仙廊那般可怕,和他们做生意是与虎谋皮呀,不如咱们就先去找仙人问问路,若是这仙人当真这般神奇,咱们也不必到处寻找仙廊的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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