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兄弟,看你脸生,新来的?”他抖了抖烟灰,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谈义远。
酒保就哼笑一声,“他啊,最近可出名了,整天去不夜城闹事,居然次次都被放过,连打都没挨过一次。”
地下酒吧小道消息流通得极快,能知道这件事不足为奇。
谈义远苦笑两下,“倒也没这么夸张。”
冯涛目露惊讶地说:“啊怎么?在赌场被人出老千了?”
“没有,是……”敷衍的话到嘴边,谈义远忽然停住了,他要拉拢冯涛,就一定要说自己的真实情况,主要更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和决心。
而且他最近闹出的动静不小,有心人一查就查得出来,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算燕衔川的身份被他们看到了也没关系。
她可是燕家人,天生就带着一块免死金牌,做什么都不稀奇,也不容其他人多嘴议论。
不过谈义远不知道的是,相关的监控录像,早就被黑格篡改过了,在鹿鸣秋和她结婚以后,她让黑格去查一查燕衔川,后者就扫了尾巴。
所有和燕衔川有关的监控,都做了模糊处理,没人能看出来是谁。
后来燕家也去做了一次扫尾,这下真是神仙也查不出来。识趣的人一看到这样的录像,也不会刨根问底。
就算燕衔川之前说是故人,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他叹了口气,说:“我和恩人一起灭了黑虎帮,黑爪帮为了找回场子,杀了我的妻女,钱老板是想收了我做手下,才对我屡屡放过,不过他也说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惨死的妻女,谈义远的眼眶又红了几分,末了说,“多亏遇到一个好心人,觉得我可怜,给了我一顿热乎饭,不然可能现在我还在天桥底下找纸箱吧。”
冯涛听完,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低声说:“道上规矩,不祸及家人,钱虎真是越来越畜生了。”
说句不好听的,□□也是要口碑的好吗?盘蛇帮还在的时候,从来没干过这种欺凌妇女的事儿,到了钱虎手里,整个帮派扩大是扩大了,但里面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道义也不讲。
做□□的,法律管不着,靠的不就是道义吗,他现在随心所欲,破坏规矩,把盘蛇帮的好名声都糟蹋光了。
谈义远又叹气道:“只凭我一个人,恐怕这辈子也无法给她们报仇,但要是让我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活下去……”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这个人必然是不肯独活,要坚决拼命的。
冯涛也叹了口气,跟他碰了碰杯,“来,兄弟,喝酒吧。”
两个人一个有心套近乎,另一个性格爽朗,很快就打成一片,勾肩搭背,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冯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晚上没地方住,总睡外头怎么行,要不你就来我家,我家也没人,就我一个,有个客房,正好是空出来的。”
谈义远感动得无以复加,“你,冯老哥,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涛摆了摆手,“嗐,咱们兄弟客气什么,干杯!”
两个人又来回喝了几轮,都喝得头晕眼花,相互扶着出门了。
冯涛大着舌头说:“我家、家、就在这、旁边。走!跟我、走!”
谈义远的酒量要好一些,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
这人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壮得像头牛,而谈义远呢,颠簸流浪了这么久,早就瘦成麻杆了,搀起对方时很是辛苦。
出了一身汗,冷风再这么一吹,透心凉,酒也醒了大半。
就开始思忖起拉拢冯涛的可能性。
听他话里的意思,对钱虎应该是很不满的,他更支持老帮主的行事作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黑虎帮全身而退,应该也是很有本事的人。
而且这个人行事还算仗义,性格也爽快,人脉广。就算他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但能装得如此浑然天成,怎么就不算是真的。
应该可以尝试一下。
酒醉的冯涛领着他磕磕绊绊地拐过几条街,来到自己住的地方,打开房门,就往沙发里一摔。
谈义远帮他挪了挪,免得人掉到地上去,想了想,又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刚走过来,手腕却被这人突然抓住。
他一怔,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那其中哪还有半分醉意。
“你没醉。”
冯涛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将冰水一饮而尽。
“我当然没醉,就这几杯酒,想让我喝醉实在有点困难。”
他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我知道你想报复钱虎。”
谈义远容色收敛,反问道:“难道你不想?”
冯涛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玻璃底相互触碰,发出清脆的一声。“我当然想,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原因。”
“钱虎,背信弃义的小人,一天不杀他,我一天难消心头之气。”
“他这个无耻的叛徒,怎么配活在这个世上。”
说着他露出一个和爽朗完全不搭边的阴狠笑容,“黑虎帮势大,想要把它除掉,靠一个两个人,比白日做梦还难,想除掉钱虎,只能靠比他势力还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我有一个机会。”冯涛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一个千载难逢的借势机会。”
谈义远眉头一跳,“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心中,可能不太信任。”冯涛说,“对我这个人也不太了解,我呢,从小就没了爸爸,我妈是做皮肉生意的,但她仍旧费尽心思供我读书。”
“哈哈,看不出来我还上过学吧。”
“是我十一岁那年,遇见了帮主。”他的眼神逐渐悠长,陷入回忆当中,“不知道哪个同学知道了我妈的身份,就整天骂我,排挤我,往我身上丢石头,后来约我到小巷里,说要打我,反被我挨个打见了红,脑袋也打破了。”
“帮主看到了,他就把我带到身边,收我做了干儿子,觉得我有一股狠劲,也有情义。”
“这件事帮里的人知道得很少,因为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不闯出自己的门路来,就是给干爹丢脸,后来我白天读书,晚上去打架,这个副堂主的位置,是我自己一点点打上来的。”
冯涛揉了揉自己的寸头,嘿嘿一笑,“你别看我长得着急,其实我今年也才二十五岁。”
“我妈身体不好,去的早,干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对钱虎,我的恨不比你少。”
“这样空口说,好像也没什么说服性,你等等。”
他说着站起来,走去卧室,不一会拿出一本相册,脸上是怅然和怀念的神色。
“干爹只有小书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他拿我是当亲儿子看的。”
冯涛把相册递了过去,“每年生日,我们都会一起拍照,你看了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谈义远接过相册,翻开第一页,没有照片,只有一段用笔写的一段话:希望好儿子天天开心——路风
他向后翻去,里面是温馨的一家三口,也是一个少年的成长史,后来三口变四口,多了一个婴儿,婴儿渐渐长大,变成一个女孩,再后来女人不见了,又变成三个人。
这本相册还没有填满,时间停在三年前,后面就再也没有东西了。
谈义远看了这个,对他说的话就信了八分。
因为他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吗?而这个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为了骗他,特意弄出这个相册,又说这么多话,实在有些大手笔了。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你的身份并不一般,钱虎为什么会留下你的命?”
冯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连续笑了好一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钱虎,小人啊。他以为我喜欢干爹的女儿,喜欢小书,又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故意留下我一条命,让我亲眼看着小书怎么爱上他,怎么嫁给他,又怎么被他害死的。”
“他以为我一定会是下一任接班人,其实我根本不想做帮主,等干爹寿终,我就打算退出帮派,去给干爹守墓。”
他笑得断断续续,乐不可支,“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个样,是权利的走狗。即便我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也从来没信过,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
“而一个人的胜利,如果没有地方炫耀,没有失败者作为对比,那该多没意思啊。”
“所以我不仅会活,而且还活的好好的,不然他怎么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呢。”
谈义远沉默着,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随便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恨意和讥讽。
“你刚刚说的什么机会?”
冯涛沉声道:“我现在是做运输的,送的货五花八门,因此也认识到了各行各业的人。”
“上一单出海的生意,我是去送蓝冰的。从接货人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波洛夫家在招人手。”他的双眸跃出火焰般的亮光,“招那种能杀人的手下,这本来是一件秘密的事,但接头人和我关系不错,又知道我想干一番大事,所以故意透露给我。”
“都说小人物眼界狭隘,我看未必不见得。”
“波洛夫家是什么人物,不知道你最近看没看新闻,老家主死了,新家主上任,那可是军部的人。”
“他忽然招人,还要招会杀人的,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
谈义远的面上露出明显的犹疑思索之色。
冯涛也并不气恼,又接着说:“我是考虑过的,并不是单纯诓你,我自己也会去,不止我,还有认识的几个兄弟,也是对钱虎恨之入骨,我们都要去,大家一起,多少有个照应。”
“不管是是做什么,杀谁,只要活着,都算是借到了波洛夫的势,等获取信任以后,我们就给黑虎帮泼脏水,引他们来灭了钱虎这个畜生。这事要是能成,自然大仇得报,要是不行,反正也是烂命一条,早晚要死。”
“你的事儿,是他们告诉我,今天晚上,也是我特意来接近你的。”
他神态诚恳,“我知道你是个好汉子,所以打算邀请你一起入伙。”
谈义远还没说话,显然很犹豫。
冯涛不急,他说的话句句属实,就报了一串数字加字母,“这是我的联系号,你要是今天真的没地方去,就在我这睡,要是不放心,我也不拦着你走。”
“出发时间定在后天下午,你想好了,就联系我,我是真心实意的。”
谈义远张了张嘴,“我,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可以理解。”冯涛说。
“今晚我也有地方睡。”谈义远说。
“希望你别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对方又道。
“不会的。”谈义远摇了摇头,“我不是那种人。”
他离开,来到晚间的街道上,夜风阵阵,吹来各种复杂难闻的臭味。
坦白说,他不是不心动的,但是不清楚波洛夫家族具体要做什么,不清楚自己去了以后怎么样,未来的一切完全是未知的,就赌一个连自己都不确定的希望,真的会成功吗?
可谈义远心里又清楚,只靠他,只靠几个人,想除掉黑虎帮,无异于痴人说梦。和黑虎帮有仇的的确很多,又有几个人敢于不顾生死地报复他们呢?
他走在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上,陷入了长久的迷茫中。
****
葬礼结束,鹿鸣秋假装体弱,回到大宅内好好休息了一阵,等到午餐的时间,才从卧室出来。
下午的时候,她去了后宅区,去见自己的母亲。
前家主自从多疑病症越来越严重后,那些情人们也被他全部安置到主宅,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这些情人是没有资格到主楼来的,最后一任夫人死去后,家主也没再续弦,所以主楼只住着这些子嗣们。
前家主一死,后宅一片愁云惨淡。新家主阿兹贝托是绝对不会接收他们的,他没有喜欢上小妈的兴趣,等待他们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搬走通知。
而且没了波洛夫的钱财供养,这些过惯了奢靡生活,完全不知道如何养活自己的人,能靠遣散费就过完剩下的人生吗?
鹿鸣秋叫了一个仆人带路,她走进房间时,母亲正在以泪洗面。
她的难过是那么明显,哭得眼睛红肿,嗓子喑哑,见到门口来了人,揉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是谁。
“伊诺拉,你,你父亲他……”她说着,又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
仆人退下,鹿鸣秋关上房门。母亲的样貌没什么变化,保养得好,说出去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也有人信,她就像一株时光被停住的百合花。
“我回来就是来参加葬礼的。”她说。
“他没了,我要怎么办呢?”母亲泪眼朦胧地说,“我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活呢?”
她嘴里说的话,绝对不是担心生计,而是完完全全从感情出发。
鹿鸣秋没有开口,果不其然,就听她继续哽咽道:“他是我的天,我的一切,他去了,我的心和魂都散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明明前两天,我还见过他一面,他还是那么硬朗,帅气,我真的不能接受。”
她又扑在茶几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鹿鸣秋的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悲哀。明明面前就站着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又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她结婚以来这么久,母亲都没有问过一次她的状况。
甚至于她回家,就站到她面前,她也没说一句“过得好不好”,心里只有那个根本不爱她的丈夫。
尽管她早就知道,了解母亲的本性,但此时此刻,难免想起管家关切的面孔,再看这个呜呜哭泣的女人,感到十分荒诞。
“过两天离开这里后,你就回之前的地方住,我每个月都会打钱给你,不用担心生活。”鹿鸣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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