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江一晨随口达到,然后伸手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他面前,“本应戌时回宫,有事耽误了一下,算是给陛下的赔罪。”
楚煜鸢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
他沉默一会,近乎小心地拆开油纸包,里面滚了五个圆溜溜的芝麻球,正是玉京城内颇受欢迎的狸儿果。
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半晌,见他仍端坐不动,江一晨疑惑道:“出了何事?莫非陛下已经不爱吃了?”
“不……”楚煜鸢猝然回神,稍显狼狈地回应,“只是……”
只是江一晨离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民间的食物了。
江一晨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这是南市坊间生意最好的一家,回宫之前刚买的,最好趁热吃。要不要让苏公公给你备上鸡汤?”
声音平静温和。
楚煜鸢有点惊疑不定。
江一晨出宫一趟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刚见面的时那股子针锋相对的怨气悄然消失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楚煜鸢无从得知。
宫外的信息她本就没有多少可供信任的来源,多数是靠沐文轩给他传递,可如今沐大将军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朝会和远行做准备,自然没空来给他带消息。
楚煜鸢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尤其是……刚刚从过去亲密无间的回忆中抽离出来,面对江一晨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的温和,他更是有些进退失据,犹豫半天后,他终于开口:“……多谢,卿有心了。”
此话一出,江一晨忍不住就是一声嗤笑,方才平和的气质彷佛是错觉,他再次披上那副看楚煜鸢不太顺眼的表情,语调阴阳怪气的:“陛下不必客气,臣分内之事而已。”
楚煜鸢被这个“臣”字刺了一下,手指蜷了蜷。
他又想到了佑盛二十年的正月,父皇逝世,他在东宫等来了沐太后,拿着已经碎裂的玉佩,质问他为何藏了一个包含祸心的护卫。
他头一次不管不顾地忤逆那个女人,跑出东宫,只见死伤惨重的宫中禁军,彼时的禁军统领跪在他面前,控诉江一晨强闯宫禁试图离宫,遭到阻拦后不仅不束手就擒,还仗着武艺高强打死打伤了诸多卫士,而后强行离开了。
楚煜鸢抬起了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江一晨和五年前相比,除了气质更为潇洒一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此时看过来琥珀色眼睛里有些讥诮。
楚煜鸢突然就觉得难以忍受。
当年明明是他不管不顾要离开,如今也是他不管不顾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凭什么他还这么对自己?!
他有种说不清到不明的委屈,可又在手足无措中沉入了内心深处。
江一晨语毕,只见楚煜鸢半垂眼帘,周身气质更加沉凝,哪怕未着朝服冕旒,也有种端坐高台不喜不悲的漠然。
他没能在那双平静的眼瞳中找到任何熟悉的影子。
江一晨恍然觉得。
时隔五年,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只剩下不伦不类的君臣关系了。
第47章
“是不是只要小皇帝随便说两句委屈, 就能把你哄回去?”
江一念的话犹在耳前,江一晨却有点想笑。
自己大师姐还真的杞人忧天,殊不知小皇帝甚至连假言哄他都不愿意。
拿他当臣子当的可顺手了, 半点不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不对。
哪怕今日他在宫外哄好了自己, 决心就算为了不皇位易主天下大乱,在楚煜鸢彻底掌权之前暂且放下过去护他周全, 可面对楚煜鸢这漠然的样子, 到底十分不好受。
殿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楚煜鸢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问他出了何事,就听江一晨开口道:“漠北最近有所动乱,陛下可知?”
听到这话,楚煜鸢顿时将所有儿女情长都抛之脑后, 抬眼专注地看着他。
江一晨总算在这个动作上找到了一些熟悉感,不由得等了等才说道:“漠北最近匪患频发, 据说贪狼军顾及不全,不少百姓遭殃。”
楚煜鸢的眉头皱了起来。
楚朝地域辽阔, 除了中原十三道各州府,还有三个较为特殊的地方, 一是西南王府, 由太祖亲封的苗王统领,这些年和中原通商往来, 关系融洽,行为举止已是和中原没什么不同;二则是西北都护府, 与戎族接壤,戎族擅弓马,数年来还是靠沐文轩的嫡系西北三军驻扎震慑;第三则是漠北,漠北名义上乃是太白道所辖,然而漠北多高山荒漠, 民风剽悍,太祖一统天下之前,此地已有一名为“贪狼军”的私军镇压,统领自号“狼王”。
贪狼军和楚军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彼时前朝动乱已有数十年,太祖初平天下,急需修整,故而认了“狼王”这个称号,世袭罔替。
狼王亦不想和占据中原的楚朝打生打死,顺水推舟,一边盘踞在漠北,一边防着更北边的狄族。
太祖太宗两朝,漠北与中原尚算融洽,而先皇一朝,君主羸弱,首辅专权,中原内部争权夺利,自然无暇顾及漠北,狼王亦是乐得清闲,始终游离在朝堂之外。
等到了楚煜鸢登基之时,为了让漠北贪狼继续自己玩自己的,沐文曜不知道送出了多少好处。
兵部这些年的资财几乎都给了漠北,无怪乎沐文轩提起兵部就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而比之中原,漠北堪称弹丸之地,就是靠着贪狼军骁勇善战与中原抗衡,如今贪狼军居然治不了区区一个匪患?
楚煜鸢问道:“这消息你从何而来?”
江一晨道:“前些日子有自称‘骁勇将军’的马匪,屠杀了漠北广平府下数十村落,最后被我三师姐、四师姐所截杀,二位师姐游历漠北,所见触目惊心,故而传书大师姐,希望她能号召江湖同道前往相助。今日见了我家大师姐,她正准备前往漠北剿匪。”
楚煜鸢沉默一会儿,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保百姓安宁本是朝廷之责,如今竟还需江湖义士出手相助,我这个皇帝可当真没用。”
江一晨不由得皱眉:“你一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傀儡,关你何事?分明是沐文曜那厮不干人事。”
楚煜鸢:“……”
这话并没能安慰到他。
他抬眼看了看江一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坦荡干净,里面写着“你可有办法”几个字。
楚煜鸢心情复杂:“如今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沐文曜都动不了漠北都护府,何况我一介傀儡?”
江一晨先是发现了他自称的变化,短暂地陷入一阵难言的纠结。
楚煜鸢对他的态度真算得上若即若离,似冷似热。
皇位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不过五年就将昔年透明如镜的人改造了如今这般心思难测?
随即才想起来现在正事重要,但等他把楚煜鸢的话在脑子里过上一遍后,也有点沉默。
大师姐见他,主要目的是把他从楚煜鸢身边带走,次要目的也有让他一同前往漠北的想法。只是他想起见到楚煜鸢之后的所见所闻,想着所谓的“神人入梦”只怕确有其事,否则楚煜鸢一个傀儡皇帝,凭什么拿出两本册子就引得一个手握巨富的官员跪地俯首?
既然如此,漠北之事贪狼军既然都束手无策,几位师姐所作所为更不过杯水车薪,但那个“神人”如果真有办法,岂非更能给百姓带来一条活路?
只是这个想法听上去像是为了陪在楚煜鸢身边搞出来的狡辩,于是大师姐十分失望。
故而,一顿好打是少不了的。
虽然单论武力,师门上下只怕只有师父打得过他,然而他根本没法对半个师父一样的大师姐拔剑,于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硬是在宫外等到身上的疼痛不那么了明显才回来。
可如今一看,他发现自己好像对小殿下的要求有点高了。
就算真的有什么“神人入梦”的法子,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天换地的存在。
也是,否则楚煜鸢拿回权柄不过瞬息之事,如何还会受制于人。
江一晨未免有些失望,一时间真的升起了离宫前往漠北的想法,但他眼神一转看到了陷入沉思的楚煜鸢,又把这个念头压了回去。
先不说既然已经答应了沐大将军贴身保护,单说若是楚煜鸢真的出事,那引来的动乱可比漠北严重多了,大不了等大师姐从漠北回来,再挨一顿打就是了。
正当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离开时,楚煜鸢突然开口:“此次匪患,贪狼军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一晨怔了一下,干脆将从江一念那里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漠北都护府下辖各县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之前是第一时间向狼王府求援,贪狼军一如既往很快出动,然而不知为何,五次里起码有三次扑空,剩下两次还是擦着马匪的马蹄尘土姗姗来迟,而若是距离贪狼军驻地远一些乡县,那真是遭了殃也不见官军的身影。
听到这,楚煜鸢难免皱眉。
贪狼军的表现确实有点奇怪,此代狼王是青年时被送入朝中做质子仍然能活着回去继承漠北的狠人,他回到漠北继承王位的第一年就占了漠北邻近的幽州府,在不动用西北三军的情况下沐文曜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时至今日幽州府的财税仍然在漠北手中。
有这么个狼主,底下群狼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马匪?
楚煜鸢想了想:“你师姐可否探听到狼王府消息?”
江一晨脑子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皱眉:“你觉得是狼王府内部出事了?可没有风声啊?”
而且如今这位狼王年仅不惑,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又是习武之人,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出事?
楚煜鸢平静道:“只是可能性很大,狼王性子骄矜,御下极严,如今贪狼军此番表现却狼王府却未行军法,本身就有蹊跷,要么就是狼王府内出了大事,要么就是狼王暗中所谋甚大,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他明明自得封太子之后就一直被困中宫中,然而说起上一辈的外姓王,语气却十分笃定。
江一晨却没注意,听到楚煜鸢的分析,他顿时忧心起自己三位师姐来。
这时,楚煜鸢又道:“你可否联系上你师姐,将一样信物给她?”
江一晨一愣,急忙问道:“什么?”
楚煜鸢将苏姜唤进来交代两句,随后苏姜给他找来一个黄金残片。
楚煜鸢示意苏姜退下,将黄金残片递给了他,江一晨接过来一看,发现这残片整体为六边形,异常精致,其上雕刻着一威风凛凛的狼首,竖瞳毛发均栩栩如生。
“这是贪狼军符。”楚煜鸢一句话把江一晨吓了一跳,“按照漠北传统,若是狼王逝去而未指定世子,则持有贪狼军符之人可以号令贪狼,就地称王。若是是你师姐无法探听狼王府消息,可以持此枚军符见贪狼军督军。“
贪狼军最高统领乃是狼王本人,其次就是督军,督军府远离王府,督军本人则长期坐镇中军,替狼王监军,乃是狼王心腹中的心腹。
贪狼军如今这般不堪,说不准也是督军在暗中试探什么,故而此人应当知晓一些消息。
江一晨拿着军符只觉得有点烫手:“这你是哪里来的?”
楚煜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昔年狼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在京为质,留下这枚信物。”
狼王为质这件事算是先皇在位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事情了,彼时沐文轩崭露头角,年不及弱冠领着西北三军就差点把戎族给灭了,又因着老狼王对先皇不敬,沐文轩领着亲卫千里奔袭,劫持了正在秋猎的老狼王,逼着狼王府世子入京为质。
事后沐文轩被罚了三月俸禄,称伤养病,于是流水般的赏赐又进了将军府,君臣和睦不过如此。
可惜……
但当时就是靠着沐文轩和西北军的赫赫声威,先皇难得有了一段好日子,许是心情上佳使得身体状态变好,始终子嗣空虚的后宫才有了大皇子楚煜鸢。
而当年狼王世子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时人盛传原因是世子对宸妃一见钟情,惹得帝王十分不喜。
江一晨看了看这枚军符,又看看楚煜鸢。
这……
楚煜鸢显然知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当年母妃确有和狼王一起离开的打算,但私奔前夕,母妃有了身孕,于是就放弃了。此后狼王留下了军符,京中亦有贪狼军的联络点。狼王曾言,若母妃想走,可以此联络贪狼军,将她带出中原。只是母妃直至逝去也未曾用过,而母妃去后,贪狼军的联络点亦不见了踪影。”
江一晨:“……”
陡然知道这种宫闱秘闻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你以前怎么没说过……”
楚煜鸢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又不曾问过。”
对话结束,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以前啊……
两人再次默契地绕开了以前的问题,江一晨看着手中的虎符,总是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世人都说当代狼王心思深重狡诈如狼,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能将维系自己一族生息的信物交给一个有夫之妇!这有夫之妇还是帝王的宠妃!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到了楚煜鸢身上。
楚煜鸢穿着柔软的寝衣,披着薄披风,白色的发带绑在发尾,披散到腰间,烛光映衬下更显那张白玉似的芙蓉面绝美而不似真人。
都说楚煜鸢相貌与宸妃相似。
若是当年的世子见到这样如同高天神女的宸妃……
江一晨捏紧了手中的虎符。
想来是他也会是相同的选择。
第48章
江一晨再次出宫, 去寻天一剑阁的门路将虎符以及楚煜鸢分别写给狼王秘密信件送到大师姐手上。
待他离开,楚煜鸢便准备就寝,等伺候的宫人都从内殿退了出去, 他才放松身体, 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显出一种木然的松弛来。
010从他身体冒了出来, 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宿主, 任务进度终于动了!”
楚煜鸢一看面板,始终不变的0%终于变成了20%。
楚煜鸢眸光一闪,有了几分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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