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宫的路上, 楚煜鸢忍不住拿着玉佩看了又看,最后珍重地佩在了腰间。
江一晨看得好笑:“这又不是什么珍惜的料子,值钱的是剑阁特有的徽记, 你要真这么喜欢, 回宫让苏姜给你找块成色好点的玉,我给你重新刻一个, 不然堂堂皇帝戴这么个玉, 没得让别人笑话。”
楚煜鸢看了他一眼,生疏地翻了一个白眼。
江一晨凑上来拥住他:“小殿下,大师姐给了你玉佩,四师姐给了你什么?说给我听听?”
楚煜鸢脸上刚刚消减下去的绯红再度涌上来, 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多久回宫……”
江一晨扳住他的脸不让他躲:“让我猜猜,她给你的是脂膏还是玉……唔!”
楚煜鸢一巴掌捂上他的嘴:“闭嘴!”
江一晨琥珀色的眼睛里漾着笑意, 哪怕嘴被捂住了,也不妨碍他用内力发声:“又不是什么都没做过, 这么害羞作甚?”
楚煜鸢:“……”
在这对师姐弟孜孜不倦的逗弄下,陛下终于毛了:“她什么都没给!你现在不准跟朕说话!说一句打一板子!”
江一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凶啊。”
不等楚煜鸢发作, 江一晨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这下楚煜鸢面色更是红得仿佛滴血:“你,你们……你们不是名门正派吗?!”
江一晨一挑眉:“四师姐昔年灭了一个拐卖幼童做勾栏生意的匪帮, 如何不算名门正派。”
他本意是解释江一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来源,不想楚煜鸢的心思直接拐了一个弯, 陛下眉头紧皱:“拐卖幼童做勾栏生意?什么时候的事,何地发生的?当地官员又是干什么吃的?!”
江一晨哭笑不得:“……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见楚煜鸢还是愁眉紧锁,江一晨心软的同时又一阵没辙:“四师姐被师父收入门下前,也遭遇过恶事,所以那些恶人落在她手里, 只怕会后悔投胎为人。那些受害的孩子也拜托了诸位江湖同道,各自有了归处。至于官员……”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楚煜鸢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先皇一朝的吏治一言难尽,那些官员……如果只是办事不力未曾发现都谢天谢地了,更可怕的是,有些人可能就是那生意的客人。
“我们小殿下现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了,对不对?”江一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安抚着他,“不是刚刚收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山大人吗?到时候让他去管吏部,这不让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楚煜鸢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山大人何时杀人如麻了?”
江一晨总算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从他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不管他……反正四师姐一片好意,不如试试看。小殿下,好不好啊?”
楚煜鸢在他含笑的眼神里,红着脸点了点头。
康元五年的腊月二十三,百姓家家祭祀灶神,玉京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麦芽的香甜气味。楚煜鸢坐着马车穿城而过,身边是失而复得的爱人,整个人如同被泡在了蜜糖里,浑然不知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千里之外的云华府宣政司衙门内。
沐文轩惊怒而起:“你胡说什么!”
宁王楚筠和一身常服立于堂下,神色傲然言辞激烈:“本王所言句句真实,楚煜鸢确非我楚氏血脉,而是宸妃通奸狼王所得!沐将军,对你恩重如山的乃是我皇兄,如今你便看着宸妃不忠诞下的杂种坐在皇兄的位置上吗?!”
“天子岂容你随意侮辱!”沐文轩大怒,语速飞快,“你身犯谋反大罪,已是证据确凿,而今你不思悔改,还攀扯君王辱及先皇妃,乃是罪加一等!来人,将他给我押下去好生看管,等待来日入京候审!”
宁王大笑:“本王是不是侮辱了那个贱人,自有公断!沐将军,容本王提醒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说完他甩开想要来押解他的衙役,自己转身走了。
沐文轩神色十分难看,警告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顿时生了把在场所有人灭口的心思,但云华府宣政司的重要官员基本都在场,真要灭口,那不用沐文曜发难,是个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想造反了。
沐文轩最后只能阴恻恻道:“诸位大人也是为官多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应该比本将军明白。”
众人神色微妙地互相对视,最后齐齐低下头道放心,可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心根本不能放。
沐文轩心事重重地回了宁王府——此处早就被他占了当成临时驻地。宁王在荒山野岭里跑了这么久,刚刚被抓回来就给了他一个大礼,当真是可恨至极。
为何抓人的那帮小崽子就没谁手一抖误放了弩箭?!
沐文轩把心头的杀意咽下去,更多的焦躁和不知所措涌了上来。
宁王有一点说的对,对他恩重如山的是先皇,但宁王也不知道,当初真正愿意把他从沐家那个地狱里拉出来的,是宸妃。
若非宠妃开口,沉迷风月的帝王怎么会注意秋猎时一个可以被随便欺负的旁支庶子?
是宸妃替他求情,又忍着侮辱哄着沐皇后松口,方才令他进入军中,得以一展拳脚博一个前程。
是先皇给他机会掌控西北三军,虽然当时的西北三军只有一个空架子,可这毕竟给了他发挥的空间,让他能够立于朝堂不再受家族桎梏。
从楚煜鸢出生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护这个孩子一生周全,他不只是自己未来效忠的君主,还是恩人的孩子。
可假如,楚煜鸢真的血脉不纯呢……虽说就算是为了宸妃,他也会护住楚煜鸢,但护他一世荣华富贵和交托江山,那是两码事!
如果楚煜鸢血脉不纯,他还将错就错,那是对不起先皇,可如果他真的要楚煜鸢自证身世,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那他就对不起宸妃……
沐文轩头都要炸了,再次深深后悔,他就该在见到宁王的一瞬间直接了解了他,大不了就是被罚幽闭,他又不是没受过!
“将军因何苦恼?可是会审宁王出了事情?”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一个戴着兜帽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幅见不得人的打扮换个地方会引人大喊刺客,但亲卫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沐文轩更是大喜:“布军师!军师果然神机妙算!”
布军师似乎笑了笑:“将军过奖了。宁王跑了这么多天,偏偏在一个绝不应该泄露行踪的时候出了衣服挂在枝条上的纰漏,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军刚刚生擒宁王,宣政司的布政使就巴巴跑过来要和将军一道会审……这其中没有鬼才是见鬼了。只是布某一时参不透这几人究竟有什么目的罢了。”
沐文轩深吸一口气:“军师,宁王说陛下不是先皇的种!”
“怎么可能?!”布军师脱口而出,随即看见沐文轩惊讶的脸,补充道,“当今陛下与宸妃极为相似,显然是亲生,宸妃乃是深宫妇人,不见外男,陛下又怎么可能不是先皇的血脉。”
“军师有所不知,”沐文轩脸色更苦了,“狼王昔年在京城为质的时候,受了伤,先皇开恩令他在宫中霜林殿修养……霜林殿就在紫宸宫旁边而宸妃是长居紫宸宫的!”
沐文轩一口气说完,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瓜田李下的,不是给了沐文曜那个老匹夫造谣的好机会!
“狼王……?可就算这样,宁王也就比陛下大了几岁,还从小长在行宫,他是如何知晓这般隐秘之事的?”布军师喃喃自语,突然反应过来,“不好!京中要出事!”
除夕夜,玉京城。
宫门大开,朝臣、勋贵、宗亲,有资格列席除夕宫宴的人们纷纷带着家眷乘坐马车,往皇宫而来。
一时间车如流水马如龙,众位大人物面色喜庆,言笑晏晏,可言辞间的机锋并不比往日少上多少。
封和济春风满面,若说皇帝受神人恩泽,谁最跟着沾光,除了山雪明莫过于他了。出自皇帝的种种奇思妙想令工部大开眼界,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是令各部眼红。更不用说陛下曾经跟他描述过的所谓“工业”,哪怕寥寥数语,也让他看见了能工巧匠的作用。
日后工部再是六部中的边缘人,那些机关技巧也不可能再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他和他的工部势必是真正担任起“国之重器”四个字的。
因着这个未来,封和济看沐文曜都顺眼了不少,沐首辅再怎么权倾天下又如何?那群文官是能给他造射程有半里地的弩箭,还是能给他建供数辆马车并辔而行的宽阔水泥路?
封大人内心得意,笑呵呵地打招呼:“沐大人,新年新气象啊!”
沐文曜意味深长地回以一笑:“封大人,新年新气象。”
沐修齐低眉顺眼地跟在父亲身后,脸上不再有愤愤不平之色,反而和其父一样,露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封和济内心奇怪,但戌时已到,他也只能收敛疑惑,入了座位。
宫宴开宴。
楚煜鸢华服冕旒,端坐高台,玉色的脸庞较之以往多了几分血色,只是平平的语调一如既往:“众卿平身,今日除夕,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后入座,苏姜正待安排丝竹歌舞,突然听闻一阵连绵不绝的“咚咚咚”的鼓声。
众位大人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不确定地出声:“这……这莫不是登闻鼓?!”
席中一片哗然。
朝廷已经封印了,什么疯子在除夕夜敲登闻鼓?!
很快,一名内侍快速跑进宫中:“启禀陛下,敲登闻鼓之人已被拿下,他,他,他……”
内侍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沐文曜慢条斯理地发话:“说便是,你复述来人冤屈,难道陛下还能怪罪你不成?”
内侍战战兢兢地看向楚煜鸢,冕旒下的面色模糊不清,他咽了咽口水,眼睛一闭鼓起勇气一口说说到:“来人自称楚煜鹏,状,状告先宸妃,□□宫闱,私通封王,混淆皇室血脉!”
说完,他抑制不住心头恐慌,哽咽一声,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殿中一片死寂。
第68章
你说谁混淆皇室血脉?
你说谁???
诸位大人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楚朝皇室人丁稀薄, 到了先皇时期就是加倍稀薄,只剩下了宸妃所出的楚煜鸢这一个皇子。
其他皇子公主,不是没能出生, 就是夭折。
而现在来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楚煜鹏, 说宸妃混淆皇家血脉,这意思是说先皇剩下的这唯一一个皇子, 还不是楚家的种?!
这个事实在诸位大人脑子里反应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
楚煜鸢深深看了一眼沐文曜。
沐文曜低眉垂目,如同在场所有人一样不敢抬头,似乎此事与他无关。
“将此人带上来。”
一片寂静中,皇帝平平淡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在场众人跟才反应过来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骤起。
大部分人都是一副想往上首看又不敢的模样, 只能互相小声交谈,说来说去无非是“不可能”、“假的吧”、“不好说”, 而几个已经投靠了楚煜鸢的重臣则是面色凝重。
封和济想到开宴前沐文曜意味深长的表情,眉头紧皱。
混淆皇室血脉可是大罪, 沐文曜莫非真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否则这就是把沐氏全族架在火上烤, 届时皇帝想要清算,他那些门生可未必愿意抱团裹挟皇帝。
山雪明冷眼看着传话的内侍离开, 突然开口:“依照我朝律令,击登闻鼓者, 杖五十,不知秦大人打算何时行刑?”
被点名的秦大人一个激灵。
楚朝严禁越级申诉,敲登闻鼓确要受刑五十大板,但太宗一朝,设了登闻院掌登闻鼓之事, 如果鼓响,则冤屈就会递到登闻院,再由登闻院呈报内阁和皇帝,若真是天大的冤屈,那太宗就会下令特赦了击鼓人的板子。
但那是帝王体恤,可不代表律法改了或废了。
所以击鼓之人,按律是真的要打五十大板的!这板子下去,人还能活着吗?
山雪明这摆明了是想让此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愧是一手把户部清空的人物,够狠。
可这大人物斗法关我什么事啊?!
秦大人内心苦涩,战战兢兢地起身,额头冷汗滴落如水:“下官……下官……”
“此事涉及皇室血脉,大楚正统,没问清楚之前,如何行刑?”刑部尚书严亭渊亦是起身,斜了一眼山雪明,“不如带上来查明真相,若是此人当真是胡言乱语攀扯先皇妃,莫说是五十板子,直接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山雪明眼睛眯了眯,正待再说,就听上首皇帝开口:“此事容后再议。”
山雪明动作一顿,探究地往上看了一眼,暗自思忖皇帝的意思。
在他看来,此时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自证清白,一旦陷入自证,有心之人总能找到万千种说辞反驳,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人杀了,不仅免了麻烦,还可以杀鸡儆猴。就算嗣后有人疑心帝王做贼心虚,那也就是疑心而已,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命说!
楚煜鸢未尝不知道山雪明的想法,但此事显然不是捂嘴就能解决的,这显然是沐文曜铺垫已久的杀招,岂能容他杀了一个人就轻易破局?
在不知道他后续还有什么手段的时候,不如以静制动,看看他想做什么。
看着满目杀机的山雪明,楚煜鸢内心不期然闪过一个念头:兄长说他杀人如麻,竟然真的有几分道理。
后续不若真的将山雪明调到吏部?
很快,内侍领着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在殿中抬起头,露出来一张青涩稚嫩的面容,看着只有十七八岁,五官在宴会通明的灯火下清晰之极,大多数有资格上朝的朝臣都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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