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此人面容实在是与先皇相似。
不说十成十的像,六七分肯定是有的,若是先皇还在世,那他们三人站在一处,只怕谁都会觉得此人和先皇才是父子。
楚煜鸢眸色转深,难免感觉棘手起来。
“在下楚煜鹏,本名陆鹏,乃是珍妃亲子!”楚煜鹏一句话又是惹得众人倒吸凉气,“昔日母妃乃是假死出宫,我亦跟随母妃生活在民间,陛下问我身份……”
楚煜鹏抬头看着上首的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乃先皇亲子,是楚朝名正言顺的皇帝!”
山雪明冷笑一声:“笑话,如今我朝民风已经败坏至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自称皇帝了吗?”
楚煜鹏置若罔闻,不恼不怒,心平气和地继续说:“昔日母妃乃被迫进宫,得了逃离的机会后再也不曾想过回来。然而母妃逃离牢笼不久,却莫名忧虑而亡,我整理母妃遗物时才发现,母妃所忧心之事,竟然牵扯到了宫内的一桩丑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册子,纸张已然陈旧发黄,但看得出来保养的非常精心。
楚煜鹏高举这册子:“各位,此乃母妃所留手记,其中载明了,宸妃连氏是如何在狼王于宫中霜林殿养伤之时与其苟且通奸的!而那之后不久,宸妃就诞下了皇子!母妃亲眼所见,故而一生惶惶不安,生怕事情败露招致报复!我不稀罕这皇位,也不想卷入皇家的纷争,然而我娘亲明明已经获得自由,却还要被这有辱斯文之事困扰,乃至郁郁而终,叫我如何甘心!于私,我生为人子,怎能任由父亲所传之家业交托外人?怎能将令母亲郁郁而终之事深埋尘埃?于公,楚煜鸢你血脉不纯,得位不正,如何堪为天下之主?!”
“放肆!”封和济霍然起身,“陆鹏,你之身份上尚未验明,但当今陛下幼年即是太子,先帝崩后继承大统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何来得位不正之说!你信口雌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楚煜鹏笑了笑:“这位大人,虽然先皇、我母妃,还有宸妃都已不在人世,可过去之事就不是没人知晓了。”
他看向上首,眼中闪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比如……能让狼王抛下漠北千里迢迢秘密进京的,难道不是为了和他最心爱的儿子一道过节?!”
“什么?!”
“狼王入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若是漠北有异动,那贺兰关为何毫无音信?”
“蠢货,都说了狼王是秘密进京,贺兰关如何会有音信?!”
楚煜鹏就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提高声音道:“狼王如今就住在京中的玉京城西的喜来客栈中,若诸位不信,尽可前往查看!”
群臣面面相觑。
这消息若是假的……可也未免太真了吧?!
玉京城西当真有这么个客栈?
楚煜鸢心头一沉。
这正是狼王和江一晨两位师姐所住的客栈!
狼王身边的内鬼,看来比他想象中隐藏的还要深,对方到底是如何得知狼王就在喜来客栈的?总不可能是江一晨的两位师姐泄露了消息吧?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发现狼王真的进京了!
“陛下,陆鹏所言之事涉及皇家血脉……虽说冒犯天颜,也可必须查个清楚。只是若狼王真的进京,各位兴师动众前往,必定打草惊蛇,不如这样……”沐文曜慢条斯理地开口,“臣身边有一位江湖高手,轻功卓绝,不如请他前往一探如何?”
“不妥,”山雪明立刻开口,“若他虚言相欺,我与诸位同僚又没有神通术法,如何辨别真伪?”
沐文曜相当好说话:“以他的身手,带个人想必不是问题。不如冯和正冯大人走这一遭?”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细高,目露精光之人从沐文曜身后走出来,一抱拳:“草民云飞,见过陛下,各位大人。”
“云飞云大侠,乃是英雄榜排名第五的高手。”兵部尚书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
江湖高手,加上一向立身极正的御史中丞,群臣疑虑打消,目光纷纷落到了楚煜鸢身上。
楚煜鸢正在飞速思考对策。
拒绝肯定不行,可此人看上去身手似乎很好,若真让他发现了狼王的踪迹,不说自己这里一盆脏水,只怕还会连累天一剑阁的两位师姐……要怎么办?
沉思中,他感觉自己袖口重了一下。
他下意识垂眸一看,袖口繁复的花纹上无声无息地嵌入了一枚星榕树叶——此乃太宗时期就从西南移植的一种珍稀树种,宫中种了这许多年,也只活了几棵,而最高的一棵就在殿外!
是江一晨。
楚煜鸢心头突然一酸,他用力忍住涌上心头种种委屈无措,平静道:“那就按沐阁老的意思,冯大人,辛苦你走这一趟。”
冯和正出列:“臣出列。”
沐文曜反而皱了皱眉,看过来的眼神很是探究。
楚煜鸢已经平静了下来,论身手,他不信这什么云飞鸟飞的,还能比得过江一晨。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着。
明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彷佛过去百年,云飞带着冯和正终于再次回到了殿中。
冯和正面色除了有些高来高去导致的苍白,十分平静,云飞则表情难看。
楚煜鹏心头一突。
冯和正走到殿中,拱手一礼:“启禀陛下,臣与这位云飞侠士前往喜来客栈看过了,客栈如今已经打烊,客栈内亦无客人入住,臣等不曾发现狼王的踪迹。”
楚煜鹏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山雪明立刻开口,“你如此笃定,莫非是你找人假扮狼王,伺机构陷先宸妃,辱及陛下!陆鹏,你可知此乃死罪!”
“死罪”二字掷地有声,杀气盈然。
第69章
楚煜鹏确实被他的杀气震了一下, 但很快镇定下来:“或许是在下的消息出了些问题,但母妃的手记总不会是假的,不论是太后娘娘, 还是宫中的太妃, 或者是京城中曾经与母妃交好的贵女,总有人认得出母妃的字迹。”
此时, 一个老态龙钟的官员缓缓起身:“陛下, 老臣有几句话,问问这位公子。”
楚煜鸢看了看他:“准。”
“老夫礼部尚书于鹤年。”于鹤年对着楚煜鹏微微点了点头,“昔年珍妃薨逝,葬入皇陵, 是老夫负责的一应事务。”
楚煜鹏拱手道:“虽说母妃是假死脱身,但还是谢过于大人费心操持。”
于鹤年不紧不慢:“职责所在罢了。只是老夫有些疑问, 不知公子能否解惑?”
楚煜鹏道:“大人请说。”
于鹤年问道:“老夫观公子行止,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知公子这些年人在何处?”
楚煜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沐文曜,见他面色如常, 才开口说道:“母妃逝去后, 我四处流浪,某日在江南道偶遇宁王叔, 叔父将我带回了王府。”
“这么说,所谓的宁王的谋反, 是为了你?”沐文曜冷不丁地开口。
楚煜鹏当场红了眼睛:“不错!王叔视我为亲子,悉心爱护教导……如此十数年,我终于得以放下心防,将宸妃之事告知。不想王叔大怒,言要起兵替我夺回王位……若非是我, 他也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他看着楚煜鸢:“我未必是要跟你争皇位,可如果今日不告知真相,来日王叔就有性命之忧……无论如何,我也要保住王叔的性命。”
“呵……”山雪明的嗤笑在一片安静中异常鲜明,“阁下这理由还真是一变再变,先是为着珍妃,为着先皇,这会儿又成了为了皇叔,也不知道先皇地下有知,得知‘亲子’如此孝顺‘兄弟’,怕也是想给阁下赐下一杯‘好酒’。”
话音刚落,就有人忍不住低头憋笑。
实在是山大人这话过于促狭了。
先皇对宸妃的痴迷,对楚煜鸢的疼爱有目共睹。他一生懦弱,敢顶着内阁全体反对干的事情全跟这对母子有关,什么将母子养在紫宸宫,什么楚煜鸢刚出生他就想立太子,什么非要和宸妃一生一世一双人,死挺着不纳妃也不召人侍寝——虽然后两件事在沐家和内阁的强逼下也没能做到——更不要说宸妃逝去后先皇也跟着垮了身体。
帝王的这份痴情至今仍然让不少朝臣心惊。至今仍有不少老臣觉得,若不是太宗没了其他皇子,这种情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在皇位上!
是以就先皇对宸妃那种偏听偏信的宠爱程度,楚煜鹏只怕在说出宸妃“□□宫闱”四个字的时候,就被拖出去斩了。
山雪明所谓的“好酒”,只怕说的是鸩酒吧!
楚煜鹏也隐隐有些尴尬,他看上去很想质问山雪明为何对自己的敌意如此大,结果就听陈鹤年依旧不紧不慢的声调:“珍妃薨逝前一个月,太医把脉,言珍妃时日无多,但并未说珍妃怀有皇嗣。敢问公子如何确定自己是先皇的孩子?恕老夫直言,这叔侄之间,也不是没有可能长相相似。”
此言甚是有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楚煜鹏,想知道他如何解释。
楚煜鹏顿时精神一振。
这个问题早在预料之中,不如说,他早就等着这个问题。
倒是沐文曜看了陈鹤年一眼。
这老家伙年逾古稀,从来都是安安分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掺和朝堂争斗,这个问题他本来以为会是封和济或者山雪明问出来的。
难不成小皇帝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礼部收入囊中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沐文曜脸色隐隐发黑。
那把楚煜鹏已经高声说道:“为母妃诊断的段太医,受过母妃大恩,故而帮助母妃在医案上做了些假言,伺候段太医辞官当了游方郎中,我二人得以相遇,若是大人想要人证,尽管传唤段太医就是。”
陈鹤年正待再问,就听楚煜鸢道:“陆鹏,你所言之事,还有谁知道?”
他怔了一下,便朝上方拱了拱手,慢吞吞地坐了回去。
楚煜鸢冲他颔首,继而转向楚煜鹏:“把你所知的此事的知情人尽数列出,沐阁老,给你一月,将陆鹏列出的所有人召齐,届时在太和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来论一论,究竟谁才是父皇的亲子。”
沐文曜皱眉:“陛下,无需一月时间……”
楚煜鸢平静的眼神钉在他身上:“最多一月,沐将军就回来了,此事怎么能少了宁王叔这个关键证人。”
沐文曜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只能应是。
楚煜鸢起身:“那今日便到这里,诸位卿家请回吧。容朕提醒,不论诸位心里在想什么,最好一月之后再做定论。”
说完,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了。
众人下意识起身相送,等行完礼,才纷纷面色古怪的互相对视。
但楚煜鸢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各位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会在现在多嘴多舌,于是宴会安安静静地散了。
封和济走在最后,想着这恐怕是自己为官这么多年,最刺激的一次宫宴了。
等出了宫门,他却发现山雪明的马车还没走,于是他走到车边:“山大人。”
山雪明撩起车帘:“山某在此处,只为问封大人一句话。”
封和济笑笑:“洗耳恭听。”
山雪明道:“封大人以为,这皇位上坐的天子,应当如何?”
封和济沉默。
山雪明道:“山某以为,非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之人,不足以称君。”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放下车帘,马车缓缓离开。
封和济站在原地,良久突然失笑。
这个山雪明,沐党这些年还真是委屈他了,藏刀藏了这么多年,一旦出鞘,还当真是锋芒毕露,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马车。
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说得可真好。
封和济坐上马车,见到自己的心腹管家:“给本官那些门生好友都去一封信,特别是在江南道上的,问问宁王府这些年的动静,记住,什么细节都别遗漏了。”
管家递上一杯热茶:“是。”
楚煜鸢回到紫宸宫,不出意料地发现宫中多了三个人。
静心打坐的江一念,百无聊赖的江一蝶,还有满眼恍惚的狼王。
江一晨就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看见他,露出来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笑容。
楚煜鸢心头一热,只觉得喉咙堵上了什么东西,可看见狼王等人,些许委屈还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着狼王:“王爷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
狼王恍惚的表情一凝,阴沉道:“本王行踪只有督军知道。”
这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楚煜鸢暗自叹气,督军乃是狼王不在时统领贪狼军的统帅,他反水,那漠北也不再安全,狼王此后还能不能拿回贪狼军都两说。
“不必忧心,只要本王活着回去,就一切都不是问题。”狼王对督军之事显然不太上心,他的注意力全在另外一个方面:“你的身世……是真的吗?”
楚煜鸢抬头,眼神冷漠:“母妃与你并无私情,王爷此言何意?”
狼王沉默了良久,终于苦笑着开口:“是啊,她对我并无私情……只是因为和皇帝吵架,她受了委屈,想要借我的手离开皇宫。可皇帝随便开口哄两句,她就又不想走了……明明我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
楚煜鸢只觉得内心烧灼,却不知该如何排解,只能强忍着问道:“那你为何会觉得朕身世有异?”
“我昔年在宫中遭人算计,幸了一名宫女,后来我把她带回了漠北。她告诉我,当年不是她……”狼王又是沉默了良久,才艰涩地吐出几句话,“是宸妃误入,我强迫了她……为了遮丑,宸妃身边的嬷嬷留下她当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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