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涌来,沐文曜避之不及,当时便被冲撞了一个人仰马翻,幸而身边的家丁身手尚算矫捷,迅速拉起他跟着人流往外跑去。
沐文曜养尊处优多年,何时如此狼狈地奔逃过,他被家丁拽着,踉踉跄跄往外跑着,眼角余光看见宁王父子策马奔袭,一边跑一边用鞭子抽打人群强行开路,而他用尽力气回头看了一眼,小皇帝高挑的身影屹立墙头,明明看着弱不禁风,却安稳如山。
他在极度不甘心中,出了正定门,还未喘口气,就感觉到了大地的微微震动。
马蹄声自远而近,渐成雷鸣,披坚执锐的骑兵自远处而来,潇洒的“沐”字旗在狂风中猎猎飞扬。
沐文轩的援军到了。
楚煜鸢终于松了一口气。
右手钻心的疼痛顿时涌了上来,他低头一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手指一动就钻心的疼。
他下意识想把手往袖子里藏一藏,但苏姜已经看到了,苏公公顿时发出了出事以来最为惊慌的一声惊呼:“陛下,陛下您的手!!来人,来人传太医!!”
楚煜鸢:“……”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安慰道:“公公莫要慌张,我无事。”
苏姜半点不信他口中的没事,楚煜鸢幼时被沐皇后处罚的遍体鳞伤也是一句“我无事”,长大后这不动声色的本领更是了得,他的“我无事”在苏姜耳中约等于“事很大”。
他捧着楚煜鸢的手,老泪纵横。
华元已经忍着伤势一溜烟地往太医院跑去了。
楚煜鸢:“……”
他有心解释,发现好像解释不了,只能沉默。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有沐文轩会处理,他跟着杨震临到了正定门的箭楼中,一名军医已经被紧急召唤了上来,小心地替他包扎后,楚煜鸢才道:“诸位都下去吧,等沐将军忙完了,唤他来见朕。”
苏姜小心问他:“陛下,您不回紫宸宫吗?”
楚煜鸢沉默半晌:“暂且不回,朕有事要问沐文曜。”
苏姜只得领着人退下。
等四周无人,010才从楚煜鸢的身体里钻出来:“宿主,你还好吗?”
“嗯。”楚煜鸢展颜一笑,“这次多谢你。”
010轻轻地蹭了蹭他包裹得严实的手:“我也没做什么啦……都说了引雷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我本质还是电子生物,雷光下来我不一定能保护住你的……”
楚煜鸢安慰他:“无妨,本就是我一意孤行,你无需愧疚。只是,你这么帮我不会触犯你们的规则吗?”
010转了圈:“当然不会啦,这都是小事。”
其实会有影响,比如现在后台就躺着一封处罚信,但010相信自己不打开就不会有处罚,坚定地任由邮件的红点闪烁在后台。
楚煜鸢半点不知,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我想看看任务面板。”
010顿时精神一振,这个世界宿主和任务对象过于如胶似漆没有误会了,导致他没有什么存在感,相对的,他也很久没有关心过任务进度了。
结果今天一看,原来卡死在70%的进度,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95%。
010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楚煜鸢若有所思:“以前你的宿主说,这个进度只和双方的意愿有关系吗?”
010点头:“对啊,宿主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楚煜鸢很确定,自己和江一晨对携手一生这件事都不会有犹豫,那为什么进度此前一直是70%呢?而紫宸宫中刺客那句“杀身之仇”始终回响在他脑子里,他有了一个擦测。
或许,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误会,而那个误会,才是真正导致任务进度停滞不前的原因。
……
江一晨站在紫宸宫前,指挥着灵隐卫处理院子中的尸首和种种被打斗破坏的痕迹,时不时看向宫门处,眼里是抹不去的担忧。
江一蝶走过来,看了看他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翻了个白眼:“花孔雀,担心就去找他啊!干等着算什么事情!”
江一晨回过神:“他应当无事。”
江一蝶一挑眉:“这么放心。”
江一晨没说话,他自然是不太放心,可方才那道贯穿天地的雷光他也看见了,莫名的,他就觉得这应该也是小殿下的手笔,而且先前宫门前种种热闹,现在已经平息下来了,没有更进一步的骚乱,那就说明局面已经控制住了,楚煜鸢应该没有大事。
更何况他现在也不太方便直接去找他。
江一晨试着运气,胸口顿时传来一阵闷痛,控制不住咳嗽了一声。江一蝶瞬间紧张起来:“内伤又发作了?快快坐下,我帮你调息。”
“没事。”江一晨咽下口中的腥甜,“不动内力就没事,之后我慢慢调养就是了。”
江一蝶咬牙切齿:“怎么没让走火入魔弄死你个小混蛋!受了重伤不想着赶紧疗伤,偏要去沐浴更衣,都跟谁学的臭讲究!”
“你别管。”江一晨一句话差点让江一蝶跳起来,“总之你要是我师姐,记得告诉陛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死了那五个,什么伤都没受。”
江一蝶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便是吹牛也没有你这么吹的,虽然都是一群练功歪了的废物,但五个一起上也不是能轻松应对的,你这次没死那是要谢谢大师姐和我!”
江一晨看看她,冷不丁笑了起来,拱手为礼,声音温柔:“是,小弟谢过四师姐。”
江一蝶反应极大地跳出三尺,高声呼喊:“大师姐快来!老九伤到脑子了!!!”
江一晨嘴角一抽。
“什么伤到脑子?”说曹操曹操到,江一念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江一蝶身后,认真打量一眼江一晨,皱了皱眉,“你的伤势当真不要紧?”
江一晨笑了笑:“大师姐放心,当真没事。幸好两位师姐来得及时。”
这五人老实说并不算好对付,到后面灵隐卫箭矢逐渐清空,他的压力也陡增,要不是江一念及时赶到,说不准他又要上那些同归于尽的手段了。
但他心境早已和之前不同,并不愿意让自己随便重伤,否则小殿下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好在如今虽然有些皮外伤,但更重的是内伤,楚煜鸢对武功一窍不通,他轻松就能瞒过去。
江一念静静看着他:“这五人,应当就是五年前围攻你的高手之一。”
江一晨点点头:“不错,是沐党中人。”
江一念道:“所以过去,不是小皇帝要杀你。”
江一晨露出来一个笑:“对,是有人设计于我,他怎么会想杀我。”
“噫!”江一蝶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你不值钱的样子!”
江一念沉默半天:“事情已了,我这就启程回山。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带着小皇帝来剑阁一游。”
这算是彻底放下心结,认可了自己和小殿下吗……江一晨笑着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而江一蝶早就兴奋不已:“那我也走啦!我不回山也不再留在玉京,我要去西南玩儿~”
江一念瞥她一眼:“随你。”
说完也不跟江一晨再废话,潇洒一转身,足尖一点,径直出宫去了。
江一蝶紧随其后,回头冲着江一晨挥了挥手:“老九,来日再见。”
江一晨目送两位师姐离开,低低说道:“来日再见。”
等处理完了紫宸宫中的事情,又调理了一会儿内息,他甚至把原来的太监宫女都找了回来,让他们替楚煜鸢准备早膳,但楚煜鸢始终不见踪影。
这下江一晨坐不住了,难不成他想错了,外边局势其实没有控制下来?
而经过调理,他内伤已经不太影响行动了,于是他便出了紫宸宫,朝着宫门处走去。
一路上均有身着银甲的人正在收拾残局,江一晨认出来这是沐文轩手下的西北三军,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西北三军入宫,那应该没有大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楚煜鸢的身影。
正在他考虑去哪里找楚煜鸢时,一个眼熟的身影突然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停的太急险些摔了一跤:“江公子!陛下,陛下出事,您快去看看吧!”
江一晨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来人正是苏姜的小徒弟,平日里在紫宸宫伺候的小太监,此刻声音都要裂开了:“奴才也不知道啊!陛下独自审问了沐文曜,出来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公公急坏了,让奴才回紫宸宫找您,陛下现在就在正定门的箭楼里,您快去……”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江一晨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匆匆赶到正定门的箭楼,华元将他引到一间小房间门口,苏姜正焦虑地走来走去,见到他如蒙大赦:“江公子!您终于来了。”
“他呢?”江一晨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姜苦着脸:“奴才亦是不知啊!陛下他方才……”
“好了容后再说。”江一晨忧心楚煜鸢,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解释,打算自己进去看看。
苏姜识趣地让开。
箭楼里的房间又矮又小,光线暗沉,一盏烛火幽幽地在桌上独自燃烧着。
房间里布设简单,只有一张矮桌,一张硬床。
楚煜鸢抱膝坐在床脚,整个人缩成一团。
江一晨心头一紧,快步走了进去,苏姜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关上,自己带着华元亲自守在门口。
江一晨走到床边,轻轻唤道:“小殿下?”
缩在墙角的一团动了动,但并没有抬头,很轻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江一晨:“……”
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心头暗骂,千算万算怎么忘了沐文曜这个老匹夫,早知道就该早些一剑宰了他。
他坐到楚煜鸢身边,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但楚煜鸢把头死死埋在膝盖上,江一晨只好退而求其次摸了摸他的长发:“事情都过去了,又不是什么重伤……”
“你差点死了。”楚煜鸢终于抬起头,脸颊上的晶亮水迹异常明显,“你差点……就活不下来了……这叫不是重伤?”
江一晨脑子一懵。
自从认识楚煜鸢以来,他从来没见他哭过,沐老太傅去世的时候没有,被沐皇后罚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没有,先皇重病药石无医的时候也没有,哪怕难受到极致,楚煜鸢最大的反应也就是红着一双眼睛怔怔发呆。
他一度以为他已经不懂得怎么哭了。
而现在,他坐在床上蜷成一团,眼角不断有透明的液体滑落,哭得无声无息。
哪怕当年濒临绝境,江一晨也没这么慌张过,他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着眼泪,徒劳地哄:“别哭,别哭,没事的,早就没事了……小殿下,鸢儿?你看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但泪水彷佛豪无止境,依然一串串地从楚煜鸢的眼角溢出。
江一晨也顾不上其他,强行把他拉起来按在了怀中,让怀中人的耳朵紧紧贴在胸口,一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冷静些……你听,我是不是好好的?”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回响在耳边,楚煜鸢四散的魂魄似乎回来了一些,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抚在江一晨的胸口,似乎能透过衣服感受到他身体上的那些伤痕。
他曾经见过的那些伤痕,像是被万箭穿心一样的伤痕。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万箭穿心。
“老夫知道先皇给你找了护卫,但直到你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来找老夫时,才知道护卫竟然有这种来头……”
“其实老夫不是非要和他过不去,可老夫耗了不少人情才请动的说客,他听都不听就让人滚了……有这么个对你忠心耿耿的高手,老夫彻夜难眠啊……”
“老夫身边的高手也不是非要取他的性命,只要他认输,也不是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可这小子下了狠手反抗,不得已,老夫也只能忍痛下狠手了。”
“哦,彩璃是他杀的,陛下,臣记得,彩璃也算得上你最亲近的人了?”
“说到底,不是你识人不清,任人不明,才致使手下之人自相残杀的?”
沐文曜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字字如刀,江一晨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似乎同等在他心上复刻了一遍,疼得他难以呼吸。
楚煜鸢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兄长,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我……”
江一晨捧起他的脸,直接换了种方式让他闭嘴。
彼此之间呼吸交缠,楚煜鸢难以抑制的哽咽都被另外一个人吞进了腹中,直至感觉怀中人软了身体,江一晨才放开,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变得艳红的唇瓣:“分明是沐文曜那老匹夫不怀好意,你怎么还替他赔罪了?你到底哪边的?”
这刻意的俏皮话并没有让气氛缓和,楚煜鸢的墨瞳依然泡在水里:“彩璃……她想让我当一个好皇帝,我一直都知道,可我没察觉出她的心思,是我没看出来……”
江一晨无奈:“讲讲道理啊小殿下,你又不是神仙会读心,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在怀中掏了掏,什么都没掏出来,最后只好挽起袖子,用里衣替他擦了擦脸:“说到底受伤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楚煜鸢定定看着他:“你不恨我么?”
江一晨擦脸的动作一顿,低头和他对视:“其实最开始是恨的。”
楚煜鸢呼吸一停,眼泪流得更凶了。
江一晨顿时后悔,赶紧补上后面的话:“可你知道吗,我决定送秦彦秋回京的时候,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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