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陈淮疆吩咐柏康处置罗管事时,他本就隐约预感到了罗管事的下场。
那时陈淮疆问他,为什么会那样想。
裴宥山自己也不知道。
“你不同意,那把我也送走。”裴宥山赌气地说,“反正我早就想走了,你把我也赶出去吧!”
“不行!”
这次陈淮疆终于有反应了。他的眼眶一瞬间红了,眼神莫名的骇人,似有狼的凶狠与锐利,“你早就想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裴宥山被他的眼神镇住了,心里的气消失了一大半。陈淮疆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竟让裴宥山觉得有几分陌生和恐惧。
可话都说到这,裴宥山的倔脾气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早就想了!”
有多早?是听到要处置罗管事时,还是在京城时?甚至更早,伢伢早就不想待在他身边了?
陈淮疆突然冷静下来了,眼中淡淡的水光一瞬间收了回去。裴宥山狐疑地看着他陡然转变的脸色,陈淮疆轻柔地捏捏裴宥山的脸:“不吵了。天也不早了,伢伢,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
裴宥山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脸,站在原地不动,陈淮疆又道:“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像……陈淮疆恢复平时的样子了?
裴宥山不敢完全相信他,又重复一次:“那你要答应我哦。”
“好,都听你的。”陈淮疆承诺。
裴宥山看他的样子不像骗人,才回自己的房间。陈淮疆看上去是恢复正常了,可他还是怀着一丝顾虑。
刚才陈淮疆的眼神真的很吓人,也很陌生。
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裴宥山开始收拾东西。他本没有多生气的,陈淮疆处置罗管事行使世子的权力,他虽不忍心,也知道陈淮疆是为了维护王府的规矩。
至于小燕和小诺,陈淮疆也答应他了不会送走。
但是……陈淮疆那个眼神,真的和平日完全不同,很吓人。
像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狮子,脱下一半的伪装,让人隐隐窥见其原本的面目。
裴宥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他东西不多,基本都是陈淮疆赏给他的。属于他自己的,就是从小攒下来的工钱了。
他把行李放在柜子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方便离开时随时带走,也不会被人发现。藏好行李,他就换睡衣睡下了。
明日还是去店里看看小燕和小诺吧。
这一觉睡到翌日早上,外面天光大亮,应该已经到陈淮疆用早饭的时间了。他洗漱完毕,准备快些去隔壁时,发现自己屋子的门打不开了。
他用力拽了两下门环。
打不开。
木门发出的咯吱声沉重,雁雪阁下人多,他的房间离陈淮疆的屋子这么近,若是平时早有一群人凑过来询问他有没有吩咐。可今天,外面静悄悄的,仿佛雁雪阁的下人一瞬间人间蒸发了。
他不死心,喊了声:“有人吗?”
没人回应。
似乎外面的人,都刻意忽视了他的声音。
裴宥山心凉了半截,又狠狠在门上踹了一脚。他力气要是再大些,门能被他踹开。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他踹门的声音。
除非有人嘱咐过他们,不能给他开门。
是陈淮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才传来一个轻柔温和的声音:“伢伢,别再踢了,小心累坏了。”
裴宥山贴在门上,朝外面道:“放我出去。”
门上映着的影子晃动,门从外面打开,裴宥山正准备冲出去,看清外面人的站位时及时刹住了脚——
陈淮疆站在两扇门正中间的位置,柏康跟在他身后,挡住了裴宥山可以逃脱的所有去路。
看清他的动作,陈淮疆笑了笑,接过柏康手里的食盒走进房间。在他入内的一瞬间,门又从外面关上。
守在周围的下人低着头,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投向他们。
“饿了吧?早上随父王出去了,没来得及给你送早饭。”陈淮疆将还温热的饭菜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快吃吧。晚饭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为什么关我?”裴宥山瞪他。
“我说了,伢伢,我们都要冷静一下。”陈淮疆坦然地坐在他对面,自己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面前,“你是还在生我的气才想离开的。等你消气,我就让他们给你开门。”
裴宥山本来不生气,听了这话都要一肚子火。要是陈淮疆一直觉得他在生气,还能锁他一辈子吗?
“我没有生气。”裴宥山说。
陈淮疆掀起眼皮睨他一眼,走到柜子前,把他昨晚藏好的小包袱拿出来放在凳子上,当着裴宥山的面打开。
里面是裴宥山常穿的衣物、小小的装银两的匣子,以及赵掌柜给他的信物。
“你怎么知道……”裴宥山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早就猜到你藏东西。”
裴宥山眼睁睁看着陈淮疆把他叠好的衣物放回原处,又将两个匣子和信物腰牌放归原处——他居然连自己会在床下藏钱都知道。
“先吃饭吧。”陈淮疆说。裴宥山还想反驳,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算上昨晚,他已经连着两顿饭没有吃了。
陈淮疆端起碗自己夹菜,他早上去过校场练习,又跟着穆王去了城外,早就饿了。裴宥山也饿,但他一肚子气,吃了口就饱了,便撂下碗,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陈淮疆只觉得他生气的模样也像小兔子炸毛,完全没有威慑力,当没听见一般一句话也没说,优哉游哉地继续吃他的饭。
裴宥山坐在他对面,盯着他吃完饭,慢条斯地漱了口,将桌上的残羹收回食盒,“我去书房了,伢伢,晚上见。”
……这就要走?
裴宥山连忙拽住他,瞪圆了眼睛:“不许走!你先把外面看守的人都撤了!”
陈淮疆抬臂,轻松从裴宥山手中挣脱出来。他活动一下手腕:“等你冷静下来,我就让他们撤走。”
说完,陈淮疆就提着食盒离开了。裴宥山赶紧追上去,却在要跑出屋子时磕在倏然紧闭的木门上,磕的他脑袋疼得要命。
屋内静悄悄的,窗外的日光不知何时黯淡下去,大门紧闭,些许光线隔着窗帘映进来,裴宥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到黄昏了。
他尝试用凳子砸门,手都疼了,外面的人却连丝毫回应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是侍卫们真不怕他折腾,还是外面的人其实已经离开了。
陈淮疆真是铁了心要关他。
直到天彻底黑了,屋内重归于一片昏暗时,门外才传来开锁的声音。
裴宥山把床头的灯点上。
外面的人走进来,门又很快地被锁上。借着月光,裴宥山看到外面站着四名侍卫,其中有一名还是之前守书房的。
意外的是,来送饭的不是陈淮疆,而是徐奉。
“小山哥!”徐奉扑上来,“世子爷现在在书房走不开,让我来给你送饭。”
裴宥山坐着不动。
“小山哥,你怎么和世子爷吵架了啊?”徐奉挠着头问,“世子爷今天可生气了。”
裴宥山冷笑:“我怎么知道。”
第37章 (37)他的真面目
吃过饭,徐奉却没有立即离开。裴宥山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小奉,世子有没有打算放我出去?能不能帮我偷溜出去说情?”
“我试试吧,可能不好办。世子爷叮嘱过,不能让你出去。”徐奉说。裴宥山也不好意思真麻烦他,万一害他被陈淮疆迁怒就不好了。
徐奉:“小山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宥山犹豫了下,还是把陈淮疆处置罗管事,又要把齐燕和齐诺送到柏康家的事和徐奉说了。
“世子那么温柔好脾气的人,竟然说杀罗管事就杀了,还针对小燕和小诺。他明知道小燕和小诺很依赖我……”
他以为徐奉会震惊,但徐奉只是摸摸鼻子:“小山哥,你是因为这生气吗?我觉得这没什么啊,都是罗管事偷设计图,咱们的存货才积压了,店里的大家都要恨死他了!”
“还有,小山哥你最近真的很累,小诺和小燕也看出来了。他们也很自责。”
话是这么说,如果是前世的裴宥山,就认同他的说法了。
“小山哥。”徐奉见裴宥山的脸色难看,躲远点道,“其实吧,世子爷一直都是这样啊……”
“什么样?”裴宥山问。
徐奉的话在喉咙中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把“独断专行”四个字咽下去了。他在自己贫瘠的语库中搜寻出差不多的词语:“就是很,裁决果断。小山哥,其实我们都挺怕世子的。”
裴宥山完全懵了。十几年了,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怕陈淮疆。
他隐隐觉得自己窥探到了被隐藏许久的真相,突然害怕继续听徐奉接下来的话了。
“世子不是很温柔随和吗?”裴宥山听到自己声音都打颤,“为什么怕他?”
世子温柔随和?徐奉试图从自己脑海中搜寻出陈淮疆温和好脾气的一面。他本就少和陈淮疆接触,身边相熟的除了裴宥山,就是和他一样干粗活的侍从。
穆王府和外面那些随意打骂仆从的轻狂人家不同,但要说世子对下人很温柔,也谈不上。徐奉知道陈淮疆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他,柏康哥做错了事,也时常被世子爷问责。
他印象里陈淮疆温柔体贴的时候,都是和小山哥在一起时。
裴宥山从徐奉的表情中找到答案。他沉默了,却仍不死心:“可是世子对下人的态度的确很好,对吧?之前罗顺打碎御赐的琉璃金鱼摆件,世子爷都没罚他。”
“罚了啊。”徐奉震惊道,“当天就罚了,不是让鲍哥去罚的吗?听说是世子身边的人吩咐的,我还以为小山哥你知道呢。”
他……知道?
可裴宥山明明记得,陈淮疆只告诉他罚了罗顺的月例。有陈淮疆发话,自己那时根本不会多管闲事,哪可能再派人去处罚?
他是疯了吗,陈淮疆都放过的人,还要去责罚?
如果他没有记忆错乱,那只可能是陈淮疆骗了他。
“还有什么事?”裴宥山问。
徐奉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自己印象中犯错受罚的下人。雁雪阁的下人向来守规矩,真犯了大错的人不多,只寥寥几个。但这些人,这些事,裴宥山通通没印象了。他记性不差,不可能陈淮疆罚了好几个犯了错的下人,他全忘了个干净。
他从没见陈淮疆责罚过下人,就算对粗使的仆役,他也温言细语的。曾经他还感叹过,雁雪阁的仆从肯定是最好命的仆从,赶上了陈淮疆这样体贴的主家。
听徐奉的形容,陈淮疆没有那么温和?可陈淮疆对他的安抚、纵容,以及总在他面前提到的,对待下人也要像对待朋友的话不似作假。
也许是徐奉解不当。他跟陈淮疆接触的次数比自己和陈淮疆相处的时间少多了,陈淮疆不是那样的人。
裴宥山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也许是徐奉误会了。
一定是这样的。
见裴宥山闷闷不乐,徐奉想安慰他,但他嘴笨,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小山哥你别担心,世子爷对你那么好,比对我们都好多了。”
裴宥山不语。徐奉见状,默默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他打开门,向候在门外的人行了个礼:“世子爷。”
裴宥山倏地转头看过去。
陈淮疆随意地摆摆手,让徐奉离开,自己进了屋子。裴宥山不他他也不恼,竟然开始自顾自铺床。
裴宥山拦住他:“这是在干什么?”
“今晚我睡在你这里。”陈淮疆明显没干过活的样子,床铺的乱起八糟。裴宥山蹙眉把他推到一旁:“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陈淮疆发现裴宥山莫名开始守规矩了——倒不是他觉得这不对,从前裴宥山也规规矩矩的,可偶尔也会有些出格。他觉得那样跳脱的、与他冷淡的外表有所反差的伢伢真的很可爱。
是什么时候,伢伢越来越在意规矩了呢?
好像是过年的时候。
“你是真的恪守规矩,还是厌恶我的接近,才拿规矩做借口?”
“没有。”裴宥山淡淡地看他一眼。
其实并没有厌恶,自陈淮疆那一番表白后,他是有点困扰,但怎么也不会到厌恶的地步。
陈淮疆被裴宥山的眼神刺了一下。
裴宥山是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的:懒懒的,又冷漠,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像只漫不经心又娇懒的小兔子。下人们偷偷议论过他脾气不好,都被陈淮疆喝止住了。
从前月升和正钧兄偶尔跟他提过,侍从太傲气总归不好。他只是笑笑,当没听到。
甚至他觉得这样才好。其他的都是不相干的人,只对他温柔,只对他笑才好。
可是现在,伢伢和其他人关系愈发好了。他在伢伢心里,还是最重要的吗?
陈淮疆不怒反笑:“就因为我喜欢你?知道我喜欢你,你就要离开?伢伢,你未免太狠心。在京城时你就想离开穆王府对不对?你那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淮疆会错意,裴宥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他满意,索性开始被陈淮疆弄得乱七八糟的床褥。
他刚把床单重新铺好,陈淮疆从背后拽住裴宥山的长发,迫使他转身:“说话。”
“嘶,疼!”裴宥山抬起胳膊,去抓陈淮疆的手。陈淮疆比他高,又瘦,肉眼看上去比他瘦弱纤细,裴宥山抓着他的手,却能感觉到掌下鼓起的,蕴含力量的肌肉。
裴宥山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我是想过,但不是你说的原因。”
感受到陈淮疆此时情绪不对劲,他能屈能伸,垂眸道:“刚才我说的的确是……气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厌恶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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