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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推定(近代现代)——莓果冰

时间:2025-01-18 11:10:30  作者:莓果冰
  面对闻途的对答如流,谌意已经找不到角度设问,他手上动作停下来,将律师证揣进口袋,流畅的下巴轻轻扬起:“行了,你说服我了。”
  “……”闻途一愣,“这么容易?”
  谌意合上文件说:“我本来就有无罪倾向,只是想听听您会给出什么理由,和我心里的是否一样。”
  “所以一样么?”闻途问。
  “容许风险理论是我没想到的,您给了我很新的角度,我下去会深入研究。”
  “好,谢谢。”闻途暗自松了一口气,敛了下巴,又觉得嘴唇干燥,下意识探出舌舔了舔唇角。
  这个只有零点五秒小动作被谌意尽收眼底,谌意眸色随之一沉,望着闻途的目光犹如审视。
  待嘴角伤口被润湿,传来痛感,闻途才反应过来,无声中,他抬眼和谌意对上视线,谌意那黢黑的眼睛意味不明,近乎要把他吞噬。
  闻途若无其事地开口:“辛苦您下去再看看我给的材料,希望能得到检方的好消息,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就先……”
  在谌意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闻途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
  他眼中的深色如潮汐一样逐渐溢满,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途觉得他周围的气场瞬间就变了,像是只吐着信子的毒蛇,正虎视眈眈地蓄力,随时会扑咬过来。
  将近五秒的沉默,直到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把谌意敲醒,他瞟了一眼身侧的手机:
  【齐乐青:忍住!】
  谌意闭目:“……”
  看到齐乐青的名字,谌意差点萎掉了。
  谌意啪的一声把文件合上,起身:“有什么和您电话联系。”
  闻途随之起身,还没来得及说好,谌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轻轻晃动的大门之外。
  谌意回到办公室,径直走到齐乐青的位置,往他脑袋上戳了一下:“工作时间用微信闲聊,罚你今晚加班。”
  齐乐青如临大敌:“不能啊谌检!我今天填了一堆案卡了。”
  “谁让你全堆到今天,加班让你长长记性。”
  “呜。”
  谌意往靠椅上一躺,翻开闻途给的辩护意见准备细细品阅,余光忽然瞥见楼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转头看向窗外,看到闻途正穿过检察院大楼外的空地,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
  谌意眯眼,立即认出对方是谁,化成灰他都认得的秦徽。
  他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闻途带着秦徽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秦徽和他有说有笑,还伸出胳膊虚揽着闻途的背,从三楼错位的角度看下去举止很是亲密。
  “师兄,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你忙完直接回律所吗?”
  秦徽说:“嗯,你捎我到轻轨站就好,我回天阖再处理一些收尾工作,下周就正式离职。”
  闻途莞尔:“欢迎你来恒景。”
  “温老师特意说了,你正对面的工位是给我留的。”
  “行,以后又是邻居。”
  秦徽上了副驾,闻途也坐上驾驶位,刚把安全带系好,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小意:请您现在回来一趟,我还有事情没说完。】
  闻途顿了片刻,抬眼对上秦徽狐疑的目光,他抱歉一笑:“稍等一下,我回个信息。”
  【闻途:我等会有工作安排,您有什么问题可以明天上午给我打电话。】
  对面没再回复,秦徽打量着闻途的表情,试探着开口:“你新接的案子,又遇上谌意了吧。”
  闻途简单回答:“是啊,挺巧。”
  秦徽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闻途刚想启动车,手机又响了一声:
  【小意:关于我们新建立的关系,我还有个附加要求。】
  【小意:在关系存续期间,双方都不能和第三人上床,因为我有洁癖,你能做到吗?】
  闻途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又在闹什么脾气。
  他们互相了解,都深知对方不是喜欢乱搞的人,这个附加要求可谓是多此一举。
  【闻途:可以。】
  对面立即得寸进尺:
  【小意:不能和其他人走得太近,这个能做到吗?】
  闻途:“……”
  谌意眼睁睁看着闻途的奔驰车驶离检察院大门,旁边的齐乐青还在拱火:“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前者不争不抢。”
  谌意顺起桌上的《刑法一本通》往他怀里砸。
  在齐乐青的哀叫声中,他咬紧后槽牙,默默靠在椅子上生闷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估计是一看到秦徽,心底那些不美好的回忆就被唤醒。
  他讨厌秦徽,所以想让自己的床伴离他远点罢了,嗯,合情合理。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才得到闻途的回复:
  【赵霖案辩护人:不好意思谌检,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想要的时候可以通知我,我随时过来,但是此外的时间你无权干涉,希望你能理解,谢谢。】
  作者有话说:
  谌意:┻━┻︵╰(‵□′)╯︵┻━┻全世界姓秦的男人都不准接近我老婆!
  今晚还要更一章,可能会很晚,这周我要支棱起来!flag先立了
  关于容许风险理论,参考自李昱:《论故意法定犯中的容许风险—兼论非法行医罪的行为不法与结果归责》,载《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4年第1期,第277页
  文中的案子放到现实无罪的概率比较小,这里存在我个人的价值取向
 
 
第24章 置身事内
  父亲生日这天,闻途特意空闲了一上午出来,准备和余苒一起去看望他。
  这天早上,余苒凌晨四点就起了,说自己睡不着,起床便开始捯饬要携带的东西,闻途见她大大小小装了一包,也没问具体都是些什么。
  汽车上了高速,驶向郊区,余苒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闻途也不说话,每到这个日子,他们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重。
  抵达陵园,闻途把车停好,对余苒说:“到了,妈。”
  这个公墓是余苒选的,她知道闻仕裕喜欢安静,所以挑了个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地方给他。
  闻途抱起菊花花束,提着包裹下车,和余苒一起来到闻仕裕的墓地。
  他把花放到父亲的墓碑旁边,看着余苒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各种水果、糕点和酒,还有一封很厚的信。
  “这些都是你老爸以前最爱吃的。”余苒半跪在墓地前,低头轻声说,“他嘴馋,也不知道他那边能不能买到这些。”
  闻途也跪下来,扶着余苒的肩膀道:“你给他带这么多,够他吃很久了。”
  五年前法院对闻仕裕受贿案进行二审,维持原判的裁定书出来的当日,闻仕裕就突发心梗去世。
  监狱作出医疗鉴定,证明闻仕裕是疾病死亡,但这个消息没有向社会公布,在公检法系统内部也被压了下去,官方给了个很简单的理由:公职人员犯罪,社会影响不好。
  秦徽舅舅时任高院刑庭庭长,曾经在受贿案上助过闻途一臂之力,他当年也不知道闻仕裕去世了,就连秦徽也是前两年才得知的,更别说外界的人,估计现在还以为闻仕裕在服刑。
  从这方面来说,闻仕裕走得并不体面,生前风光无限的全市十佳优秀法官,就这么无人问津地离开了,还背着罪犯的臭名。
  “小途,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余苒擦着墓碑,语调苦涩,“你看你爸,从高位跌落下来,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闻途没回答,他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所有功名、金钱、地位,父亲花一辈子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念,在被判无期徒刑的那刻化为乌有,一切转变来得天翻地覆。
  他把一生献给了所热爱的司法事业,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也不知道。”闻途确实很迷茫,从父亲的案子,到李呈昊的案子,他早就意识到现实和他当初在象牙塔里所设想的天差地别,他有时不明白自己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有多大价值。
  风乍起,墓边的野草簌簌作响,余苒的手停在墓碑上,沧桑的手指一笔一画描摹着闻仕裕的名字,隔了很久才说:“你真的相信他受贿了吗。”
  “爸爸当年亲口认罪了。”闻途声音很沉,余苒每年今天都会问这个问题,他依旧给不出能让余苒满意的答案,“各种证据也都指向他……”
  余苒抬头,眼圈有些发红:“我是问,你相不相信。”
  闻途没吭声,她又说:“你爸一生清正廉洁,他曾经为了平反一件冤案,殚精竭虑,连续几个月没睡过好觉,头发都白了一半,你真的相信这样善良的人会为了钱去枉法裁判吗?”
  闻途噎了半天才抖出几个字:“我不相信。”
  余苒拔高语调,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你也觉得他是被陷害的,对吧?当年一定是有人逼他认罪,他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父亲是被陷害的,闻途确信,可谁会害他?
  父亲从前的每次判决都把握有度,能让各方都心服口服,宽不至于鼓励犯罪、严不至于让人同情,他一辈子恪守本分,不与人结仇,闻途不知道究竟是谁会置父亲于死地,想不通也无从查证。
  他没有把已知的隐情告诉余苒,因为自己也无能为力,让余苒知道了只是给她平添烦恼。
  闻途拍了拍余苒的背安抚道:“妈,我找不到证据,但凡我得到一丝线索,也不至于五年了还没能启动再审,对不起,是我没用……”
  余苒伏在他肩头哭了出来,闻途怀抱着她,她的低泣声如同锋利的刀扎进耳膜,扎进心里,捅出汩汩鲜血,叫他喘息不得。
  -
  听说检察院又要搞演讲比赛了,谌意傍晚在食堂得知这个消息后把领导班子挨个问候了一遍,回办公室的路上又缩头缩脑,将衣领立起来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谌检,演讲比赛我擅作主张给您报名了昂。”一旁办公室的行政小李向他传来噩耗。
  “我请问呢。”谌意一气之下把衣领扯下来,“最近不是要评查了吗,到底是谁还有精力搞这个,还有,去年是我,今年还是我,辩论赛也有我,知识竞赛也有我,检察院没其他人了么。”
  小李靠近他说:“嗐,那些大姐大哥们都快退休了,哪还有兴致参加这些,只有你们年轻人顶上,别担心,顶着顶着,你们也就老了,到时候就换新的一批年轻人顶上。”
  “……”
  谌意心想,这破烂人生真是一眼就望到头了。
  他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楼上走,到办公室时有人告诉他赵霖的妻子来了,正在接待室等他。
  谌意立即过去,赵霖的妻子见了他,缓慢站起身来:“检察官你好……”
  妇女大概五十五岁的年纪,身上的外套旧得起了褶皱,她拽着自己布满补丁的布包,眼中透着小心翼翼。
  “您好,坐吧。”谌意说。
  她坐回沙发上,斟酌后开口:“检察官,我来是问问老赵的案子。”
  谌意大致把审办情况告诉了她,说自己打算做不批捕决定,让她安心等着公安那边撤案就好了。
  妇女听了眼中带泪,连忙道谢,随后低头拉开自己的布包,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
  谌意见她一张张翻开,听她缓慢开口:“这些都是我们来海州这一年接诊过的病人,老赵每次都记录得很认真,这都是他的心血。”
  谌意接过,看到纸上写着每个病人的病情、治疗方案以及后续的康复过程,还有一些是他收集的药方。
  年近六十的他不太擅长用电子产品,所以以最原始的方式把患者的病历写得密密麻麻,长篇大段的文字看得谌意心头一颤。
  “老赵真的是个好人,他一辈子都在行医做善事,这次事故他肯定内疚了很久,我们治病救人不求什么,只图个心安理得,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谌意说:“我帮他不是因为他是好人,而是从法律上说,他本来就不构成犯罪,这是依法办事。”
  “还是要谢谢你,检察官,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但是赵霖要面临民事赔偿,你们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具体金额可以和死者家属先行协商。”
  她说:“嗯,赔偿是应该的,我们会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谌意又问:“您家里就您和丈夫两个人?没有别的儿女了么。”
  “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五年前在一场矿难中死了。”
  谌意抿紧了唇,不知道如何作答,赵霖家条件艰苦,他们行医多年不求报酬,估计也没什么存款,巨额的赔偿金对他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谌意不知道他们两个年近六旬的老人该怎么承担。
  谌意没有过问,面对这些事他总是有心无力,送走了赵霖的妻子后,一时觉得思绪万千。
  现在的工作让他感到矛盾,他是个不习惯被管束的人,体制内的条条框框让他憋闷。
  谌意时常想如果闻途当初成功进了检察院,他现在也许会失望,毕竟理想和现实差距很远。
  百分之六十的工作是在为人民干实事,百分之三十都是在践行繁琐的形式主义,剩下的百分之十还要拍拍领导的马屁。
  他这五年学会了阿谀奉承,懂了人情世故,知道怎么周旋在领导之间获得青睐,忍着过敏也要适应酒桌文化,努力贯彻上级的意志后,自身施展拳脚的空间所剩无几,什么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太难太难了。
  但与此同时,他有机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了解到诸如赵霖这样的人间疾苦,这些人和事都在拨弄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他没办法置身事外。
  “谌意!你没批捕?”韩主任冲进了办公室,那气势汹汹像是要杀了他,“怎么回事,上周不是开过联席会了吗?”
  “嗯哼。”谌意懒洋洋躺在靠背上,手中的律师证被他左三圈右三圈地把玩。
  “诶诶!”韩主任严肃地敲敲桌子,“什么态度,我在问你话,高院出过类案判决,被告实打实的非法行医罪,怎么到你这连逮捕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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