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途有案子在高院开庭,庭审结束后他经过法院走廊,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小闻?”
他回头,看到了西装革履的宋明华,顿时心中警惕。
“宋庭。”他镇定地问好。
宋明华朝他走来,脸上微笑有几分憨厚:“你和秦徽的事我听说了,那孩子真是,唉,鬼迷心窍了……你放心,舅舅帮你教训他,以后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谢谢宋庭。”闻途微微颔首,语气里满是谦恭。
宋明华也看出他的刻意疏远,于是说:“我替他给你道歉,对不起啊,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您太客气了。”
宋明华眼尾挤出几道褶:“我一直把你当亲外甥,倒是你现在一口一个宋庭才显得客气呢。”
闻途紧盯着宋明华的脸,很难将他和凶手联系起来,这样一副温润而泽的面孔之下,是敌是友,闻途半点也猜不透。
宋明华问:“你来高院开庭么?”
闻途盯着对方没回答,思维有一瞬间的抽离。
突然,他脑中闪过秦徽的话,决裂当晚,他和谌意进电梯后秦徽曾说:你有本事就继续查,找出证据,以包庇罪把我送到监狱里。
包庇罪。闻途瞬间提取了关键词。
构成包庇罪,需要为明知犯罪的人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
如果秦徽涉嫌包庇,他必然为凶手提供过帮助,这意味着凶手极有可能是他亲近的人,否则冒这个险太不值得。
闻途再次端详宋明华的脸,突然从这双带笑的眼里探出异样,隐约地,他看到对方眼角眉梢渗漏出一股阴暗,叫人头皮发麻。
虽然秦徽的话不足以全信,但这给了闻途警醒,他绝不能对宋明华放松警惕。
“……”闻途回过神,接上他的话,“是的。”
“你父亲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宋明华和他并肩穿过走廊,放低了音量开口。
“我不查了。”
“为什么?”宋明华脚步一顿,意外地看着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宋庭。”闻途试探着说,“之前……秦徽给了我一些线索,但我和他闹僵后,我的线索来源断了,加上我收到了凶手的威胁,我担心危及身边的人,所以不打算冒险。”
“你受到威胁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那就好,你说秦徽给了你线索,他怎么会知道?”
闻途答:“我也不清楚秦徽为什么了解当年的情况,他向我透露过凶手的身份,说对方曾是腾山公司的高管,五年前曾贿赂了官员诬陷我父亲。”
宋明华扬了一只眉毛,眼中情绪不明:“他还说了什么?”
“……”闻途目光一暗,眼尾弧度似笑非笑,暗藏利刃,“宋庭还想听什么呢。”
两人之间陷入安静,只剩下脚步声的回响。
宋明华从容地回答:“这是哪里话,我不是硬要插手你的事,只怕你们两个年轻人遇到危险啊。”
闻途轻轻一笑:“您不用担心,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现在只希望过好自己的生活,家人朋友都平安,仅此而已。”
-
继父性侵案的定罪成为疑难点,向上级院请示之前,区检召开了检察委员会会议。
谌意做了报告,各委员进行表决,三天之后谌意收到了决定事项通知书。
他自信地打开,一看内容却傻眼。
见谌意拿通知书的手僵在半空,齐乐青凑过去:“怎么了……嗯?强奸罪?”
谌意眉头压低,齐乐青说:“谌检,我们会上明明不是这样讨论的,这是上级院的指示吗?以强奸罪起诉,我们包输的啊。”
谌意没说话,攥着通知书气势汹汹走向韩主任办公室。
他推开门,和韩主任对视一眼,后者抢先开口:“谌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谌意义正辞严道:“领导判断有误,我绝对不会执行。”
韩主任说:“通知决定你也看了,负有照护职责人员性侵罪,行为人和被害人需形成监护、收养、医疗、教育、看护的关系,而本案被害人长期住校,和嫌疑人之间没有形成照护关系,领导们认为主体要件不满足。”
“不是还有兜底条款吗?行为人和被害人地位不平等,照护人利用优势地位以及被照护人对其的信任、依赖的心理,导致被照护人无法反抗从而实施侵害,继父虽然和安澄共同居住的时间少,但他一直是安澄的经济来源,安澄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对继父在经济和心理上形成依赖,照护关系应当看实质而不是表面,会上讨论的时候您不也认同么?”
韩主任捏了捏眉心:“我认同没用,你要按上层的意思办事,你不执行,就等着被处罚。”
谌意觉得荒唐至极,将通知书拍到他办公桌上:“是哪位领导做的决定,我上门去和他理论理论,看他是想陷害我还是包庇嫌疑人。”
“你别给我闹事!”韩主任锤了一下桌子,“你要是去闹,就是代表我们海州检察院在闹,懂不懂,你先回去,我向检察长反映一下,和上级院的领导再进行交涉。”
“好。”谌意听后,怒气消减大半,“我就知道韩主任您是我们院最慷慨大义的人,等您的好消息。”
韩主任斜瞪他一眼:“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常在背后骂我喷火暴龙。”
谌意离开办公室后,偷偷进了六楼偏僻的洗手间,给颜千茹拨了电话。
对方接下,谌意四下打量,再次确定没人后他才小声说:“颜律师,对方对我出手了,他在搅合我的案子,你这段时间要注意安全,一切小心。”
“这……好,那我们还要继续查那个辞职的警官吗?”
“继续。”谌意笃定地开口,“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
三天后。
办公大楼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楼身覆盖暗灰色的镜面玻璃,气势恢宏,无声施加着压迫感。
闻途站在楼下,玻璃幕墙反射出他的影子,在大厦之下显得格外渺小。
他驻足良久,仰头凝视着楼顶的“天明集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害死父亲的凶手,令他憎恨多年却计无付之的人,此刻就在这栋楼里等他,一想到此,他全身血液加速涌动,眼中逐渐攀上一股幽暗的恨意。
闻途知道欧阳铭这次约见的目的,逼迫退股,将自己隔绝在他的权力世界之外,彻底排除后患。
如果今天不赴约,欧阳铭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必须要来。
也因为迫不及待想看到凶手的真面,他必须要来,闻途知道这是自己逃不过的一劫。
闻途镇定地走进公司的旋转门,大门内侧有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在等他:“您是闻先生吗?”
是电话里那个声音,闻途冷静地点了一下头,又听他说:“您总算来了,我马上带您去董事长办公室。”
公司陈设极具现代感,大面积的落地窗相连,可以望到城市的天际线。
墙面装潢和大理石地面以黑金调为主,极简风又透着名贵的气息。
闻途跟随男人乘电梯直达顶楼,穿过没有人的长廊,来到两扇巨大的门前。
很安静,只能听见心跳声。
男人开门,随着室内场景缓缓显露,闻途的目光逐渐下沉,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闻途捏紧了拳,抬眼看过去,宽大的办公桌后,五十来岁的男人悠闲躺在靠椅上,身后站着一个助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室内只有他们三人,闻途屏息,凝望着面前的欧阳铭,驻足在原地等对方先开口。
“闻先生,坐下说吧。”助理抱着文件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闻途紧盯着欧阳铭,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前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欧阳铭身着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西服,手肘撑在皮椅的扶手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唇角掖笑,镜片背后一双又短又窄的眼睛,露出极具攻击力的凶光。
和宋明华不一样,他的恶意浮于表面,昭然若揭。
闻途咽了口唾沫,藏在桌下的手攥紧了。
助理将文件递到他面前:“闻先生,今天的会见是为了一件要事。”
闻途简单扫了一眼文件,听他继续道:“天明公司目前有大量闲置资金,资金来源结构中股东权益占比很大,目前也缺乏合适的投资机会,考虑到公司和股东的共同利益,公司希望对您进行股份回购。”
“我这点股份,对贵司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吧。”闻途声音很平淡,“我入股天明,只是想赚点闲钱,除了你们我还有其他投资的公司,但只有贵司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难道不是在变相剥夺我的权益吗?”
助理笑了一下:“闻先生不愧是做法律行业的,权利保护意识很强,不过您大可放心,既然是公司提出的股份回购,给您的价钱一定会比买入的更高,不会让您亏本。”
“如果我不愿意呢?”闻途看了一眼助理,视线又缓慢移到欧阳铭脸上,目光大胆又直白,没有一丝怯意。
欧阳铭没说一句话,凝视着他,指尖轻轻点在自己手臂上,如同岿然不动的大山,又如一只蛰伏着的笑面虎。
“闻先生,您最好不要和天明作对。”助理的语气冷了几分。
“是贵司先欺人太甚。”闻途回答,“你们资金过剩,是公司内部管理出了问题,我作为一个普通股民,对你们公司的事务一无所知,为什么要为你们的错误买单?”
助理没回答,自顾自将文件翻到最后,露出签字的位置,又将一盘印泥哐的一下摆到他面前,很明显的先礼后兵,开始逼迫他了。
闻途说:“就算要约定回购,也应该友好协商,何况,你们的回购决定经过公司的决策程序了吗?”
他死死盯着欧阳铭,态度强硬:“回购方案谁拟的,董事会审议了吗,股东会决议了吗,这到底是公司的决定,还是欧阳董事长和我私下签订的协议?”
“闻律师。”欧阳铭低沉的嗓音悠悠传来,“你向来嘴硬,我知道,我也不打算和你兜圈子了。”
闻途压紧了唇角,见欧阳铭将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坐姿散漫:“今天你签了这个协议,我放你走,从此大家各自安好,倘若你硬要和我唱反调,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欧阳董事长,你很怕我?”闻途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前倾朝他逼近,“那你大概知道自己的犯罪事实被我发现了吧,这么着急主动地向我明牌,你是不是很慌,已经自乱阵脚了?”
话音落下,他明显看到欧阳铭那狭窄的丹凤眼里迸出怒意。
欧阳铭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张老奸巨猾的脸顿时涨红。
这时,办公室大门被撞开,外面的人像收到指令似的,一股脑涌进来。
闻途回头,见来人足有十来个,都是身材魁梧、黑衣墨镜的男人,他们进屋后锁了门,上前将办公桌围成一个圈,闻途被困在包围里。
闻途冷笑一声,俯视稳坐着的欧阳铭说:“董事长,你准备得这么周全,打算在这儿弄死我吗,光天化日之下,到处都是监控,你敢吗?”
就在这时,助理将一张纸条放到桌面,推至闻途眼前:“我们没找错的话,这是你家地址吧。”
闻途呼吸骤然停顿半秒,看到自己的家庭住址明晃晃写在纸条上,顿时心脏一抽,不好的预感袭来。
助理继续说:“你和你妈妈住在一起,据我所知,老夫人年岁已高,腿脚还不太好。”
“你要干什么!”闻途咬紧牙关,额角盘虬的青筋剧烈跳动,他撑在桌面的手开始颤抖,“你要是敢动我妈,我让你不得好死!”
欧阳铭说:“我说了,只要你签字,我们各自安好,我也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闻途目光落在那空白的签字栏上,要签吗……可是他目前所有疑点所有证据,都是靠这个股东身份查找、剖析得来的,签下这个名字,他所有线索全都将断在这里。
九泉之下父亲的灵魂尚未安息,他嘴上说服自己放弃查案,可也是自欺欺人,他一刻也没想过要放弃,也不想对恶势力让步。
但现在签下这个名字,就相当于彻彻底底对欧阳铭认输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周实在更得很慢(滑跪道歉呜呜呜!)我将在下周提高更新频率,直到完结,全文大概26-28w字。
第51章 夜幕深沉
韩主任冲进办公室,见谌意淡定地靠在座椅上,正望着窗外愣神。
“起诉书呢?”韩主任开门见山,语气很急。
周围的同事都望过来,唯独谌意保持着发呆的姿势:“移送了。”
“送哪儿了?”
谌意以一种你在问什么废话的眼神看向他:“法院啊。”
韩主任顿时火冒三丈:“你又擅作主张,我不是告诉你要等领导发话吗?”
谌意淡淡开口:“起诉期限快到了,领导在这个节骨眼故意拖延,不就是想我被迫按照他的意思起诉么,我要是等着就完了。”
“你现在才是要完了!”韩主任双手叉腰,着急地来回踱步,“你知不知道,我刚接到通知,上级说你不服从组织安排,要把你调离公诉科!”
谌意喉咙一哽,没说话。
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对方的目的不是搅合案子,而是要将他逼到再难翻身的绝境。
“调到哪里,真去司法局扫地啊。”
“把你调去行政办!”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韩主任更气了,“你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吗,离开一部,你连案子都办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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