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他转身回去,敲敲里屋的门,“没事了,出来吧。”
“来了来了。”乔嘉禾本就守在门口,听到声音马上开门,迎他进来。
“您还好吗?”
受伤倒是没受伤,只是他疏于锻炼,还身负旧伤,再加上深夜不睡觉折腾这么久,体力透支了。
门打开的一刹,一股尸体的腐烂气味,连带着宁绥在尸检时闻到的腥气一同涌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角落里的庞净秋吸引,乔嘉禾也清楚他所想,招呼母亲说:
“妈妈,这位是宁律师,是他救了我们。”
庞净秋本就瑟缩着躲在暗处,听到乔嘉禾的呼唤,她身子一震,立刻又向更暗处钻,似乎想要把自己塞进不会被发现的缝隙中。在她手边躺着一只娃娃,正是监控录像里的那只,还在欢快地唱着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宁绥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他做的就是与人沟通协商的工作,知道套话这种事不能急。他看出乔嘉禾脸上残留的泪痕,便笑着说:
“没关系,你们两个需要独处的空间,我先去休息会儿。”
他仍在挂念着夷微那边的战况,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潮水般的阴兵。他在窗前探头探脑,却半点都看不到,只好坐下来喝口水,把气息调稳之后,夷微也回来了。
宁绥几乎是扑到他面前,抓着他两手,从上到下把他细细端详了一遍。
“不用担心,赢了。”夷微反握住他的手。
“我也是。”宁绥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把剩下一半的水递给他,“……喝一口,你不会嫌我脏吧?”
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彼此的作战经过,夷微得知又有人趁自己不在搞偷袭,气得骂骂咧咧:
“这个BK!”
“哎,你说什么呢?!”宁绥拍大腿。
宁绥事无巨细地把审问出的结果逐一告诉夷微,一脸真相近在咫尺的兴奋样。但夷微意不在此,而是换了个话题:“对了,我给你的尾翎没丢吧?”
宁绥摸出尾翎,宝贝地擦了擦,才拿给他看:“没丢,我随身带着的。”
“好。”夷微变了脸色,“我问你,既然遇到了危险,知道自己伤还没好,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这不是能处理吗?再说,你在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我难道还要给你添麻烦吗?”
“我说过,不要怕麻烦我,你也答应我了。”
宁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一点:“是,我答应你了,但就算……就算我找你了,你一时半会儿也分身乏术啊。”
“我来不来是我的事,可你遇事不能不找我。”夷微看上去真的生气了,他躁动地踱步,语气也加重了许多,“你们凡人总是这样,出尔反尔,说一套做一套。”
“不是,我说一套做一套?我?”宁绥平生最讨厌说理说不过就诉诸人身的行为,拍着沙发要跟他理论一番,转念一想这是别人家,把一口恶气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我的安危我自己还不清楚么?何必跟你费口舌。”
夷微的怒火被他这句话彻底点燃:“你知不知道——”
“宁律师!”
乔嘉禾突然从屋中跑出来,争论被迫中断,两人忙变换脸色,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们看。”
她掌心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眼状玉石,自内向外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是钩皇神像的第三只眼!
第22章 诱心
“这是妈妈给我的,我猜,那个怪人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
闻言,宁绥和夷微同时起身,快步来到屋内。
“庞老师?”
宁绥刚迈入房间,庞净秋愕然的眼神在他脸上打着转,眼中写满难以置信,随即,她竟尖叫起来。
她居然认识我,这是宁绥与她对视后的第一反应。
夷微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神情变得微妙。
宁绥半跪在母女身前,轻声问庞净秋:
“我们见过吗?”
庞净秋胆怯地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拼命往女儿怀里钻。
宁绥接着问:“那群阴兵……就是为这只眼睛来的吗?”
她给出了肯定回答。
“庞老师,我是宁绥,是您丈夫的辩护律师,也是一名北帝派道士。说回来,我毕业于望海师范大学法学系,咱们也算有缘了。”
庞净秋眉头紧皱,似乎很难理解他的这一段话。用几句话套了近乎,宁绥又晓之以理,特意放慢了语速:“您放心,我会保证嘉禾的安全,但一天不除掉邪魔,她就一天不能彻底摆脱威胁,对不对?”
“所以,可以告诉我,关于钩皇菩萨和蠡罗山,你都知道什么吗?”
不知是哪个词语刺激到了庞净秋敏感的神经,她慌忙将乔嘉禾护在身后,神情变得凶狠异常,像是牢笼中失去理智的困兽。
“妈妈,他们是好人……”乔嘉禾攥着她的手。
可庞净秋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从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宛若一头失去理智的狼。
“三魂只有胎光和幽精两魂,丢了爽灵,与傻子无异。”夷微低声道。
难以想象觋先生都用了怎样的手段折磨她,竟让一位生前享誉无数的学者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妈妈,别怕,小禾在这儿。”即便已经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乔嘉禾依然搂着母亲,庞净秋的魂魄依偎在女儿怀中,偶有轻微的啜泣声。她无法说话,只能靠母女间的心灵感应。
“……你说,你被那个怪人关在一个大罐子里,逃出来之后,一直都找不到我,所以很着急?嗯……我搬到琪琪家去了。如果不是他们和宁律师一直照顾我,我可能也会出现意外。”
“你说不会的,你会保护我?妈妈,你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娃娃是你放在楼道里的?嗯……有很多奇怪的人想把你抓回罐子里去,你很害怕,只好躲起来,让娃娃替你寻找我的踪迹。”
庞净秋捡起地上的娃娃,小心翼翼地擦去灰尘,像邀功一样,送到乔嘉禾怀里。
一如很多年前,温柔慈爱的母亲在女儿面前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乔嘉禾珍重地捧着娃娃,轻声说:“妈妈,笨蛋,你把大家都吓坏了!”
她按了两次娃娃背后的按钮,响起的不再是歌声,而是一段录音:
“今天是我的宝贝女儿小禾的六岁生日。去年因为组织学生开题太忙,我忘记了这个重要的日子,所以今年要加倍补偿给小禾。这是她最喜欢的限量款娃娃,我跑了很多家店铺才买到,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她的笑容,我觉得特别值得。自从她出生以来,我很多时候都在外面考察学习,陪伴她的时间少之又少,作为一个母亲,不失为一种遗憾。”
“史书上说,嘉禾是五谷之长,是吉祥美好的象征。小禾对于我,对于兆兴来说都是天赐的礼物。我知道,现在畅想她的未来还为时过早,她总有一天要独自面对人生。我只希望自己在如流沙般逝去的日子里能多陪陪她,至少,哪怕真的有一天要永远分别,我也能给她留下足以支撑她走下去的回忆与勇气。”
录音在此打住。乔嘉禾笑吟吟地,眼泪却扑簌簌掉下来:
“妈妈,说实话,我还没有那么勇敢。那天跟你的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真的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行。”宁绥转过身去,“我心软,看不了这个。”
母女二人依偎许久,乔嘉禾才再次开口:
“你问爸爸怎么样?爸爸在看守所,宁律师会为他辩护。妈妈,跟我说说,到底都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想为你报仇,可连该向谁寻仇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无限温柔,却也极为坚定。半晌,她眸光有些暗淡,道:
“妈妈说……关于蠡罗山与钩皇菩萨,她已经记不得多少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宁绥还是不死心。
乔嘉禾认真聆听着母亲的心声:“她说……蠡罗山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有人用某种方式把这座山封闭了起来,外人很难进入,她的学生韩士诚是唯一一个进入这座山还活着出来的人。”
“除了你和韩士诚,还有其他人接触过神像吗?”
“她同专业的同事白青青副教授。”乔嘉禾转述。
说到这儿,庞净秋开始剧烈颤抖,她的身形竟慢慢变得透明。乔嘉禾慌乱中将她拥得更紧,两眼求助地望向宁绥和夷微。
夷微上前来,手掌覆在庞净秋额头。
“她生前身体就虚弱,死后又被折磨了太久,快支撑不住了,我的力量能助她再坚持一会儿,让她少点痛苦。”
宁绥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觉得该告别了,就喊我过来,为你做超度。”
“宁律师,能不能让妈妈多留几天,再陪陪我。”乔嘉禾乞求他。
“可是,阴魂对生人影响太大,相处久了你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北帝法规定……”
“你们法官还真是不好当。”夷微故作深沉道。
目光在三人中来回逡巡,宁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时犯了难。不等他做决定,庞净秋向他伸出手,用口型说:
“我跟你走。”
她抬手抚上乔嘉禾的脸颊,眼中有万般不舍。
“……你一生的信仰就是探索更多灿烂却不为人所知的文化,虽然出了差错,被人所害,但你并不后悔……”乔嘉禾已经泣不成声,“好,好,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少熬夜,我已经长大了,可以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又来啊。”宁绥感慨万千,再次背过身去,这一次,夷微也跟着转过去了。
“我知道了,你不怨爸爸,他只是给了你一个解脱……”
走出这栋惊心动魄了一整晚的居民楼,天边微微擦亮,宁绥长吸了口新鲜空气,摊开手,看着那枚眼睛出神。
“喏,给你。”
夷微悄悄往他口袋里塞了样东西。
“什么?”
宁绥伸手摸口袋,触感是一张卡片。他拿到眼前细看,那竟是他自己的律师名片。
“在她家发现的,有整整一沓。还有你上班下班、跟客户吃饭的照片,都摞在一起。拿在手上太显眼,我就没动。”
“他们在监视我?”
“不知道。”夷微有火没处撒,用劲踢开脚边的石子。宁绥哑然失笑,坐上车,高声唤他:
“好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我才不坐你的车呢,你都不需要我,那我也不需要你。”夷微根本不吃这一套,“我自己走,就当散散心。”
他把宁绥的法器扔上车:“这些,还给你,我用不上。”
“真不坐?我还打算带你去搬几箱可乐回家呢。”
“不坐。”
“嘁,你爱坐不坐。”见他给台阶还不下,宁绥也丝毫不留情面,拉上车门,一脚油门便扬长而去。
一直到看不见车的踪影,夷微才迈开步子。他摊开手,一面古朴的八卦镜凭空出现在掌心。夷微将那八卦镜翻转过来,只见镜子背面用胶带贴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宁绥,三年级五班。”
他定定地看着这件被自己偷偷藏起的法器,拇指摩挲着胶带上的名字,嘴角漾起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
“我不过是想你学着多依赖我一点……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样倔强。”
饱受折磨的居民们去除了一块心病,纷纷向乔嘉禾问起宁绥的来历,感谢电话纷至沓来。当然,除了道谢,很多人还不忘趁机提点别的要求,要宁绥帮忙算算孩子明年高考成绩,自己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老公有没有出轨。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宁绥都尽己所能帮了忙。
他从办公桌的角落摸出三枚硬币,起课排盘,列出六爻的本卦和变卦。
“嗯……官鬼爻持世,兄弟爻动,临青龙,龙性善淫,生官鬼爻。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可能是卦有问题,你沉住气,查清楚再做打算。”
“嗯,您说。”
“你老公好像有新的女朋友了,而且像是……去嫖了。”
“混蛋!混蛋!他对得起我和孩子吗!”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对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呃,这个……我们律所也提供拟定离婚协议和代理离婚诉讼的服务,您要不考虑一下?”宁绥不忘初心。
更有甚者,大张旗鼓地往建信律师事务所送了一面锦旗。主任本来乐呵呵地搂着宁绥肩膀,看到锦旗上的字,笑容立刻消失。
“降妖除魔,铁口直断?”主任捏着锦旗的手都在发抖,“这是给律师的锦旗吗?!”
虽然权力的味道很甜美,但宁绥很清楚食髓知味之后就很难刹住,他没有选择自行处决犯案邪祟,而是派自己的兵马将其押回了北帝派师门。受害的小惠在安心养伤,宁绥在电话里还不忘开解她: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走些弯路,有承认错误再重新开始的勇气,就是好孩子。”
他也没忘了可怜的康大爷,特意烧了一道符,做成符水交给乔嘉禾,嘱咐说饭后服下,坚持三天,其病自除。
“宁律师,康爷爷已经退烧了,这是他给您的报酬,2000块钱,您查收一下。”
“不不不,我不能收,都是该做的,你快帮我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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