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械具的束缚和玻璃的阻挡,乔兆兴的袭击没有得逞,他重重地捶着桌子,眼神中满是恶毒的恨意。门外时刻关注监视器的民警立刻冲了进来:
“没事吧?”
“没事。”宁绥冲他们摇摇头。
“我是嘉禾为你委托的辩护律师。”宁绥强作镇静,“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是命……都是命……发生的一切都是命里注定……”他伏案痛哭流涕,“我当初就不该让她去那座山,晚了,太晚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宁绥知道他必定掌握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边调出会见笔录模板,一边说:
“乔兆兴,我们是建信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宁绥,他是我的同事赵方。8月21日,我们受你的女儿乔嘉禾委托,担任你的辩护律师,现就你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为你提供法律帮助和辩护,你是否愿意?”
乔兆兴沉默以对,只在听到女儿的名字时微微颤动嘴唇。
“会见过程中,请你务必如实详尽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不要作虚假陈述,你清楚吗?”
“……嗯。”
“公安机关一共讯问了你几次?”
“三次。”
“检察机关讯问过你吗?”
“讯问过一次。”
向乔兆兴说明了他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权利,宁绥急忙问:
“对于蠡罗山和钩皇菩萨,你知道多少?”
话刚落地,他又补充问:“没有人要求你封口吧?”
“你们也知道蠡罗山了吗?呵呵……”乔兆兴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笑意。
“是嘉禾,她找到了我们求助。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定要杀掉庞净秋?”
“如果不杀了她,她的下场会更凄惨。就像韩士诚说的那样,就像山里的那群人一样……”
“韩士诚?”
看不到夷微骤然变冷的脸色,宁绥迅速追问:
“他都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钩皇并不是虚构出的神明,祂真实存在,并且借着那尊神像来到了山外,就在我们身边。”
“说清楚点,什么意思?”夷微冷冷问。
“韩士诚最开始并不是净秋的学生,他上一个导师脾气秉性比较古怪,双方发生了矛盾,校方将韩士诚分配给了净秋,而他为了散心,申请到偏远地区支教一年。”
“去年年末,净秋收到韩士诚发来的邮件,其中介绍了一个深山中的部族,附件里是一些关于该部族的照片。他说,那里叫蠡罗山,位于十万大山西南边陲,与世隔绝多年,还保留着近乎原始的风貌。不久后,我们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尊黑色的神像。”
神像他们都已经见过了,照片却没有。宁绥忙问:“照片?你们还存着吗?”
“收到后不久,那些照片连同邮件就都变成了乱码,要不是那尊神像砸不烂烧不坏,我们也不会留它到今天。”乔兆兴合上眼,“是啊,我起初是不信鬼神的,可看着净秋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日下,再顽固的人也很难不动摇。”
“她刚把神像带回家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看着不舒服,没有多说什么。她说,山民都管祂叫钩皇乌尔,‘钩皇’是音译,意思是祛除灾厄,‘乌尔’则等同于我们常说的菩萨或是守护神。他们说,向钩皇许下心愿,念诵祂留下的咒语,便能得到神明的赐福。巧的是,那时她有一个学生罹患了白血病,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净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钩皇许了愿。”
“你们是读书人,怎么能随便信仰这种东西呢?”
夷微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恼怒地攥紧拳头。
“你忘记换成我的声音了。”宁绥悄悄提醒他。
所幸乔兆兴没有注意到异样,仍旧继续说道:“说永远都比做轻巧,人鬼迷心窍的时候,是顾不上是非与伦理的。彼时我们也没把这回事当真,只当是美好的期许,可谁承想,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学生身上的病痛真的慢慢消失,连医生都说是奇迹,我那时便有不好的预感。”
实在不可思议。宁绥手指飞快打字,记录着他所说的,夷微拧眉问道:
“先停停。韩士诚进入蠡罗山之后的事,你知道多少?”
“详细的他没有多说。我只知道,今年二月份,他又一次独自进入了蠡罗山,也是这一次,他发现了那里的异样。”
“什么异样?”
“他说,他第一次只是在外围徘徊,随后便被一群人送出了山外,这一次他才深入到了蠡罗山内部。那些山民会把人扒光皮、剖出心肝脾肺作为祭品献给钩皇,谓之“采牲”。祭品最好是孩子,如果不这么做,就得不到钩皇的赐福,还会被一种叫做“无相尼”的鬼怪侵袭,全身烧灼而死。无相尼有声无形,擅飞行,常能隔空取人性命。他目睹了真相,那些山民自然不会留他活口,他被一个神秘人救下,连夜逃出大山,把这些全都告诉了我。”
所以,庞净秋是被钩皇当成了祭品。宁绥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问:
“可你为什么要去那个工地?是有约吗?”
乔兆兴凄凉一笑:“有个叫觋先生的人联系我,他说他能治好净秋的病,要我把钩皇神像交给他,还要求我参加他们的什么祭祀,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他,我都照做了。可他们只想羞辱我,一直到今年八月,净秋的病都没有半点好转。”
又是这个觋先生。
“净秋入院后不久就求我给她个痛快,那时候,她每天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作为丈夫,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怎么做得到……有一次,我问她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她说她姓斗,叫斗代敏。”
斗代敏?这不是地下洞窟牌位上的名字吗?
宁绥脸色大变,打字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后来,这个斗代敏占据她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还用她的身体做出了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我也是没办法,才痛下杀手。”乔兆兴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的悲愤,质问说,“生老病死都是人力不能改变的,因此才会向神发愿,希望所有人平安幸福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用她的命来换?!”
“什么正神需要用血献祭?难道嘉禾会忍心看着你们两个相继送死吗?”宁绥还在努力保持平和,却已按捺不住话中的怒意。
思及女儿,乔兆兴暂时恢复了理智:“小禾……小禾……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托你们传话给我?”
刚问出口,他又退缩了:“不,你们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她一定恨透了我。”
“嘉禾很平安,我们会保护好她,你不用担心。她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就当是为了她。”
“钩皇不在你周围,别自己吓自己,害你的是神像上寄托的怨念。”夷微接着他的话说,“我在这里布下了阵法,能抑制你体内的怨念,也能阻止其他的邪祟靠近你——你必须得活到上法庭的那天。”
“你们两位……”乔兆兴闻言大为诧异。
“是律师,别多想,好好活着。”宁绥嘴很严。
“反正我只是个律师,其他人就不知道了。”赵方忍不住阴阳怪气。
“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侦查阶段拘留时间最长为30天,报检察院批捕最长还需要7天,逮捕后侦查期限是两个月,审查起诉一般是一个月,移送到法院最长六个半月,审判阶段最长两个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快有一年了……这期间我能见见嘉禾吗?”
“很遗憾,不可以,你只能见我,由我传话。”
把会见笔录保存好,宁绥按下桌上的按钮,提醒管教来提人,而后又开口:
“对了,我能问问,你刚才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
犹豫再三,乔兆兴反问:“钩皇的目标是你,你不知道吗?”
第24章 情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话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宁绥不免为之惊疑:“怎么说?”
“祂通过梦境指使净秋找到你,家里有很多你的名片和照片。有一次净秋拿着刀跟踪你,我一路尾随,在你家楼下拦住了她。而在这之前她跟了你多久,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在宁绥不知道的角落里,一直有一个手持凶器的疯女人于暗处窥视着他。
这可比邪神吓人多了,宁绥想。
“有我在。”夷微轻拍他的肩头安抚。
回去的路上,夷微比来时安静了许多,不吵不闹,只安静地望着窗外出神。宁绥察觉他低落的情绪,虽猜不出缘由,但还是尽力开解他。
“我今天有时间,想在市中心逛逛吗?”
“不用了。”夷微勉强一笑,“以后还有机会。”
空了半晌,他淡淡道:
“那个身患重病的学生,应该没有痊愈,只是假象。虚妄的赐福,带来的会是更严重的反噬。”
“你的意思是……”
“如果钩皇真有如此神通,何必要人献祭来修炼力量。后天成神的大多需要凡人愿力来加强自身,钩皇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此了,祂要的是抽干所有信徒的精血魂魄奉养自己。”
“觋先生……我当时就应该下手再重一点!”夷微不甘心地捶了下大腿。
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律所,赵方返回工位上处理自己的工作,宁绥安顿好了夷微,借口去开会,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路跑到写字楼外的绿茵空地上,才敢拨通电话。
“……哥?”
“你先挂了,我给你打个视频电话过去,老头说他想看看你了。”邓若淳忙说。
清脆的巴掌声后,一个中气十足的老年男声响起:“嫩狗杂细伢子再叫我一声老头试试!”
“挨打了吧。”宁绥幸灾乐祸。
那老年男声变得亲切慈爱:“小绥,崽里子,你不忙吧?在那边一切都好吧?要多喝水!早晚打八段锦!”
宁绥听见师父邓向松的话音,鼻子忽然一酸:“好,特别好,师父,不用担心我。”
邓若淳发着牢骚:“他好个鸡毛啊,他要是好能给咱们打电话吗?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嘴硬。”
从通话换成视频,宁绥看着手机屏幕里几乎贴上前置镜头的两张脸,稍稍安心,但又莫名觉得好笑。师兄邓若淳习惯留长发,头上扎个发鬏,插着一支小天蓬尺,人虽然长得剑眉星目,可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师父邓向松则完全相反,脸上架着他心爱的墨镜,已经笑开了花,虽然他老人家平常也总是甩张臭脸给别人看。
毕竟,各行各业的天才身上多少都带点傲气。
“师父,你现在又不开直播,能把墨镜摘了吗?”
“哦哟,哦哟,忘记了。”
邓向松虽然贵为北帝派现任掌门,被宁绥戏称为“北极驱邪院人间派出法庭庭长”,但秉持着有教无类的原则,乘着互联网的东风,也学别人玩起了直播,向广大网友传授山、医相关的知识,表演十八般武艺,甚至会在线帮儿子征婚,使得邓若淳一听见他开直播的声音就应激。命、相、卜三类和北帝法秘术不能教,原因与北帝黑律无关,只是因为会被平台封号。
老爷子的平易近人博得了大量好感,大家亲切地称呼他为“邓老天师”,称呼邓若淳为“邓小天师”。
每每看到这样的评论,邓向松总是讪笑着挠头:
“哎呀,孩子们,可不可以不要总说我老,也没那么老吧……”
“嗯嗯,不老。”邓若淳附和着,“那我做老天师,你做小天师。”
不出意外又是一顿打。
更有甚者,称呼老天师为“邓布利多”,还会询问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发录取通知书。邓向松想破了天也想不明白,只好求助儿子:
“这谁啊?”
“一白胡子老头。”邓若淳解释说,“老外,跟咱们同行。”
说笑间,道观里又有善信来求签,带着哭腔问:
“道长,我刚摇到了一个下下签,您能不能给看看……”
“下下签?那就再摇一次,摇出上上签为止。”邓若淳不耐烦地摆手,他抬眼瞥见女孩的面相,快速掐了个小六壬,多提了一嘴,“问感情?他克你,分了吧。”
“可是道长,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让我去打掉,我还替他还了八万的赌债,我……”
邓若淳无意提供情感疏导服务:“那你找错人了,你该去找律师,把钱要回来再分。”
他眼睛一转:“哎,先别走,小绥——”
宁绥预判了他的预判:“只接刑事案件哈。”
打发走了善信,邓向松迫不及待地问:“小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师父想帮你,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整件事说来话长,宁绥先去买了杯冰咖啡,找了个店外的座位。他简略地将自己近期的经历讲了一遍,刻意省去了自己被觋先生揍得起不来床的那段。
邓若淳听完精准概括:
“说白了,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妖怪,大家都叫祂钩皇菩萨,逢年过节还得给祂送点礼,不然祂就要闹脾气。结果一个书呆子误打误撞闯进山去,还是空着手去的,结果把妖怪带出来了,也害死了自己,是这个道理不?”
“大致是这么件事。”
“爹,你怎么看?”
“看架势,这钩皇不会是什么新炼成的邪祟,应该修炼有些年头咯,起码要有千年以上。”邓向松推测说,“小绥,照你说的,必定是有人设阵封印了整座蠡罗山,所以多年来没人进山,钩皇呢,也出不去。可镇压需要的力量要远远大于直接剿灭,更何况咧,山里还有人。所以,为什么要封山哩?又是谁封的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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