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与三紫如是如是,这般这般说了几句,三紫点头,趁着夜色离去。
而十三捡起三紫脱下来的衣裳,将就着穿在身上,就在动作间,他的身形微微调整,竟是与三紫一般无二。
这需得是童子功,自小练起来。
还得有非常之天赋。
阿蛮:“你故意支开她,等消息传回去,主人会不高兴。”
“这一次派我来传信,楼内怕是早有预料,不是什么大事。”十三叹了口气,他和十八关系好,也不是什么秘密,“康野先前几次给你派任务时,总要让三紫随同,其用意,你也该清楚。”
康野的意志多数时候代表着主人,明知三紫和十八合不来却还如此,自是有些不信任他了。
“当初兰南道的任务失败后,楼内派遣你去宁兰,本意是让你去送死,可你偏偏没死……”十三的声音一直很淡,带着些许轻叹,“刚好,主人也后悔了。”
可盛怒下的惩戒已无法扭转,死去的人也不能复生。主人恢复理智后既舍不得十八,却也不能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便有了如今这般拧巴的局面。
阿蛮沉默不语,并未接着十三的话。
十三不以为意,只是走到阿蛮身旁,“之前在外,消息不清不楚的,你和楚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蛮:“你不如先告诉我,那任务是从何而来?”
十三沉吟,露出犹豫:“我也不知,只是收到了楼内传来的情报。主人对这件事很看重。”
阿蛮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到底没有说出那些隐秘而不可传之事。
“楚王并不是喜欢我。”阿蛮回答了十三的问题,“只是不知为何引发了他的兴味,或许刚好,与你送来的新任务有关。”
十三皱眉,即便这任务是他带来的,可它蕴含的意味却令人惊颤。
身为任务的执行者,阿蛮却比他还要自在得多,先是为他介绍了平日三紫的活动范围,行为举止,顺带还让他与自己一起上床睡。
十三摇头:“一切照旧罢,你身上的束缚衣也别时常穿着,得空寻个安全的时机也得歇一歇,时日久了,小心骨头被勒断了。”
阿蛮摸了摸自己的腰,应了下来。
…
原本庆丰山一行只打算歇脚两日,欣赏下美景便罢,太子毕竟有要事在身,不可能在祁东待太久。
奈何他们上山第二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比太子刚进城那天还要大,直将屋檐敲得叮当响,如同狂暴的乐章。
山雨骤急,就算太子想走,也有无数人跪倒在他的跟前,恳求太子要小心为上。
太子无奈,眼角瞥见楚王悠哉悠哉坐于边上,登时怒从胆边起,“七弟,你可有什么法子?”
“下雨天,留客天。天公如此殷勤,大兄何必焦急?”少司君打了个响指,兴味盎然地说,“不如多待几日,也好多做几首诗留予后世。”
太子:“……”
我就多余问这小子一嘴!
雨天路滑,山道也有滑崩的风险,太子到底拗不过底下人的担忧,便在庆丰山别院多待了几日。
直到雨水停歇,太子立刻督促楚王点齐人马,急于下山。
阿蛮所在的那辆马车很安静。
这几日,少司君偶尔会来见他,却也不做什么,有时候仅仅只是和他吃一顿饭。
阿蛮留意到这几次少司君在吃食上,倒是多动了几筷子,不再和之前一样只是略略吃几口。
倒是和以前在宁兰郡没什么差别了。
滴答——
阿蛮回过神来,听着外头的声音。
这个秋日却是下足了雨水,连日不休。刚停没多久,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
轰隆隆——
似是雷声,像是炮响。
秋溪仓皇抬头,轻声说:“这雷声好吓人。”化身为三紫的十三被她抓着手,也就跟着说“是呀,真吓人”云云,而那声音听着竟是和三紫没什么差别。
阿蛮微微蹙眉,这雷声,也太近了些。
不像是在天上,更像是地鸣。
他忽而瞪大了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掀开了车帘往车窗外探身,那细细的雨丝拍打在他的头发与身上,可阿蛮却仰头死死地盯着山道两侧。
“夫人,夫人……”
车厢内,秋溪惊慌地叫着他,与“三紫”一起扑过来抓着她,生怕人掉下去。
“停车,停车!”
阿蛮厉声。
车队左右,早有侍卫投来注视。
就在这瞬间,马蹄声急急自前而后,有黑骑飞驰而来,声音穿透雨声:“楚王有令,全队往后,立刻撤退!”
咔哒——
几乎能听到那一瞬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并拢停下,而后在咴咴马叫声里,整列车队调转方向飞快撤离。
在听到撤退命令后,阿蛮就已经缩回马车内,秋溪急急为他擦拭发间额头的湿意,“夫人呀,方才那样着实太危险,您为何要出去……”
“我听到了山崩。”阿蛮眉间有几分严肃,“那不是雷声。”
马车因着赶路颠簸起来,秋溪摇摇晃晃,几乎坐不住。
是“三紫”拉了她一把人才没歪倒下去。
就在车队掉头不久,那宛如雷鸣的动静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接连不休,几乎响彻天地。
轰隆隆——
宛如天崩地裂。
马车跑得几乎散架,耳边皆是催促声。阿蛮撑住自己的身体,听着那崩坍声越发远去,紧绷的神经方才稍微放松下来。
待马车速度放缓,秋溪这才惊甫未定地说:“夫人,原来那是山崩,这声音实在是大得惊人,就像是地翻了般……”
“三紫”安慰着说:“现在放缓了速度,应当是远离了危险。”
阿蛮听着他们两人说话,不知为何还是有些不安。
车队急急回到别院休整。
阿蛮刚下马车,就看到有几骑士兵冒雨离开,他不经意扫过别院前的这些人……咦,少司君呢?
太子已是下了马车,有太监守在边上为他撑伞,依稀是那位叫马赫的。越过来回的侍从,太子也同样看到阿蛮。
太子那张白净的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犹豫,朝着阿蛮走来。
阿蛮欠身,太子虚虚扶了一下,宽慰地说道:“七弟他去查探情况,晚些便回。”
合该是去检查山崩情况,只现在刚有崩塌就立刻前去,怕是有些危险。
阿蛮敏锐地觉察出不妥,只是在太子面前,他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很显然,太子没有和弟媳相处的经历,颇有些为难。他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暗沉的天,“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
他身旁的太监细声细语地说:“殿下洪福齐天,方才山崩也能提前预警。这雨呀,肯定也能早早顺从心意停下的。”
太子笑骂了一句:“方才是七弟发觉的,和孤有何干系?”他的脸色沉下来,要是迟迟不能自祁东而归,那停留在几十里外的仪仗车马肯定会来寻。
要是闹大了,可就有些麻烦。
只这秋雨颇有雷霆之势,也只能祈求天公作美。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雨势自午后就不曾停歇,雷声一阵追着一阵,仿若天空破开,如洪倾注。
本是出去提水的秋溪急急回来,“夫人,前院传来消息,说是立刻收拾东西要往高处去!”太子已经先行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
阿蛮脸色微变,立刻就想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要走蛟了?
这时候多余的行囊都是负累,阿蛮只带上了必需品。待到前院时,门口乌泱泱一片全是人,隐约来看,却不只是别院里的。
大概还有些是被困于庆丰山的人。
或是富贵,或是贫困,在此时不过都是将要逃命的倒霉蛋。
这些被聚集来的人面有惊慌,在侍卫的指挥下有马的骑马,没马的用脚,舍去大多的负重,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山顶。
这其中也有些人抱怨,可在雪白的兵刃下到底不敢再言。
哒哒——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又有几骑靠近,为首马背上的男人,却是半日不见的少司君。
头冠不知跌落何处,叫那本该齐整的发型散乱,漆黑的长发在雨水中凌乱地贴服在他的肩膀上,浸透了冰冷的光泽。
越是如此,越有一种别样的锋芒。
少司君信手勒住缰绳,在那寂静无声的人群里扫过。风雨越急,刮在身上,叫他那苍白美丽的面孔越发冰冷。
终于,那双冰凉的眼睛捕获到了他想要的猎物,他慢慢弯起自己的嘴角,露出某种极具攻击力的笑容。
就像是捕猎的毒蛇昂起自己的上半身,少司君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哒哒踩着水坑,越过那些不自觉分开的人群走向别院门口。
阿蛮不自觉仰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多么毛骨悚然的专注。
如毒蛇缠绕的阴冷,也在那一瞬间爬满他的身体,宛如被毒牙死死地钉在原地。
“阿蛮,”少司君低低叫着,伴着漫山的冰冷风雨伸出手,“与我同骑。”
第16章
在连绵不断的雨势里奔驰,再是强健的身体,也不可抵御冰凉的寒意。
风雨愈大,哪怕有遮掩,凉飕飕的雨丝仍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大雨是有重量的,阿蛮被迫依靠在少司君怀里,顺着湿透的衣裳,那结实冷硬的肌肉硌得人生疼。
雨天路滑,有些地方难走,偶有百姓滑倒,又被边上跟着的侍卫给拖起来。起初这些人埋怨这些王府侍卫过分强迫,可当他们走到累极不能再走的时候,却也是这些人拖着他们勉力坚持。
队伍是安静的,无声的。
毕竟负雨前进本就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
就连阿蛮,也逐渐能感受到胯下骏马的疲倦。也不知这半日楚王到底骑着它做了些什么,竟消耗了这等好马大量的体力。
“冷?”
少司君的声音自后传来,让阿蛮无意识地哆嗦了下。太近,也太亲密,男人的臂膀就搂在他身前,他再怎么躲闪,也会避无可避地触碰到少司君的胳膊。
“……没有,冷的不该是大王吗?”
冒雨奔波半天的人又不是阿蛮。
“去清点了庆丰山的人。”
朦朦胧胧的雨势里,少司君说的话仿若也带上了潮湿的凉意。
“偌大的山头,您亲自带人去了?”阿蛮有些吃惊,“……真是一片拳拳爱民之心。”
这话说出来,阿蛮都恍惚不已。
这真的是楚王吗?
“爱民?”少司君许是觉得阿蛮这话说得有趣,慢慢咀嚼着这个词,“我可不是为了这个。”
阿蛮:“……即便不是,您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世人作态,多是为了好声名。
不管少司君这般是为何,可最终还是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还是坦坦荡荡的好,若是自一开始就有了不该怀揣的期待,破灭时不更痛苦?”少司君淡漠地说,“顺手带走他们,这也只是符合‘人’该做的事罢。”
阿蛮觉得少司君这最后半句话味道怪怪的,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
雨势越来越大,山林不可避免地暗淡下来,就算有火把,在这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好悬赶在入夜前,他们终于赶到山顶。
那处人影幢幢,包括少司君在内,这是最后一批赶到的人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轰鸣声自远处而来。
洪水并着重物敲击的声量如潮水倒涌,江流倾贯,叫那些心有抱怨的人全都煞白了脸,只呆呆望着咆哮声的来处。
即便周遭都笼罩在彻底的黑夜里,透过若隐若现摇晃的火光,仍能隐隐窥探到那波涛与惊骇,如蛟龙,如兽吼,是人力所不能抗的天力。
真的走蛟了。
阿蛮一瞬间想起庆丰山脚下,还有个热闹的集市。
这泥沙俱下,又该如何承受?
极致的寂静里,有人低低啜泣起来,或许是为了无法逃离的亲人,也或许是幸免于难的后怕。
“若是不出意外,山下的辛通等人该收到消息,紧急召人撤离了。”少司君的声音,就在这片死寂中漫不经心地响起,“山道堵得正是时候,挡住了洪流的必经之路,受损不会太严重。”
阿蛮恍惚有种少司君是特地在给他解释的错觉。
他很想说不是。
可是在场除了他之外,少司君又能和谁说话?
阿蛮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大王在山崩后,就立刻意识到这点?”
不然山下的人,是怎么收到这翻山越岭才可能传达到的消息?
“你猜?”少司君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那种杀人犯会有的恶劣,“说不定,也只是老天爷开眼,叫他们天人自有感应呢。”
阿蛮无奈:“他们如何敢称之为天人?”要是那些人听到少司君这么说,怕不是一个个都得跪地求饶?
少司君只是笑,却是不语。
…
庆丰山的飞鹤峰上,有一座两百多年历史的古寺,而今这座古寺正敞开大门,迎接这群受惊惶惶的百姓。
在寺内僧人的安排下,他们陆陆续续在各处生了火,以驱赶连绵不绝的寒意。后厨的炉灶不曾停歇,热水一桶桶往外搬运。
粗茶淡饭在这个时候,也变得可口起来,没人会嫌弃。
至少这里安全,也不必淋雨。
他们听着外头不绝的轰鸣声,到底是安了心。
至于住的地方,这座古寺毕竟也不那么大,就只能挤一挤。女眷在一块,男人在一块,这时候也就分不出个高低贵贱,能有个地方歇息落脚,已是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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