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仲已经将这当做是楚王的疯言疯语,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熟练得很。
“大王,这一二日,城内各处的案子数量明显增长,虽都只是些普通的口角,但明显多余去年的数量。”
“可有猜想?”
“已经派人全部都核查过,明面上看都合情合理,只是些小摩擦。”桑仲引着两位往里面走。
他并没问起楚王关于阿蛮的身份,坦然得阿蛮就属于楚王的一部分。
“然后呢?”少司君扬眉,“只是这点事,没必要让我来。”
祁东是他的地盘,出入自是随他。可要是少司君频繁和太守往来,早晚也要吃弹劾的。
桑仲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请大王看看这个。”桑仲进了屋,取来一份东西递给楚王。
少司君打开看了一眼:“丑字。”
桑仲的额角蹦出青筋:“这时候,大王就不要强求那么多了。”
少司君起初三两行扫过去,速度很快,可到了后面,那浏览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多都与军户有关……”少司君轻声说,“你是在担心庞泽那边?”
桑仲:“庞都督并不喜欢臣,臣也不好在他面前露面。”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庞泽,便喜欢孤了?”
庞泽当年因为少司君抢了兵符带兵的事情吃过罚,若不是他父亲庞德一力求情,庞泽未必能继续留在任上将功折罪。
至此,庞泽与楚王府就一直不冷不热。
只是比起楚王,庞泽与桑仲的矛盾,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太守和都督,一个管政务,一个管军事,本该关系不远也不近,协力合作。可像是桑仲这般与庞泽关系恶劣的却是少有。
毕竟桑仲刚到祁东的第二年,就与庞泽因为军饷的事情爆发过激烈的争吵,若非楚王捞了一把,庞泽那暴脾气说不定就把桑仲给捶得头破血流,那可是个高头大汉。
“除了这件呢?”少司君将折子收下,算是应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桑仲恭恭敬敬朝着少司君行了礼:“烦请大王保重己身。”
哪怕是少司君,都微微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桑仲:“祁东地处偏远,本不会有近几年的安稳,若非楚王而至,稳定民生,晚上几年,此地必有大乱。楚王在,祁东才能安定,大王可莫要出事啊。”
阿蛮:“……”
这听起来像是祝福,这实际上也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可为什么在桑仲嘴巴里说出来,就显得阴阳怪气,像是诅咒?
少司君听到一半就已经转身,待到最后几个字,人已经拖着阿蛮走出几步,徒留下一句废话真多。
待出了门,阿蛮才与少司君说:“我看这位太守,是真心实意盼着大王好的。”很显然那最后的祝愿,当是与朝廷的议论有关。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他只是担心我若死了,换来别个上司会被他那张嘴巴毒死,要么在被毒死前勒死他。”
上了马车后,阿蛮说:“可我觉得,大王还挺喜欢他的。”
起码有那么一点点容忍。
少司君:“祁东的政务,我没怎么插手过,是他自己有本事。”
桑仲本事是有的,就算是祁东这地方贫瘠得很,都能生生做到今日的地步。不说路不拾遗,起码最近两年几个县生活都算不错,一些商队的生意都做到祁东来了。
整个祁东蒸蒸日上。
这样的能力,要不是他这张嘴,也不可能沦落到祁东来。
少司君做的,也不过是放手让他施为。
阿蛮:“世上大部分人不会知人善用。”
少司君扬眉,凑过去蹭了蹭阿蛮的脸:“变着法儿夸我呢?”
阿蛮理直气壮:“这是实话。”又道,“和你学的。”
少司君笑了起来,将阿蛮抱起来,试图用自己的长手长脚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然后抱着他晃来晃去。
“那接下来,要去那位庞都督那里吗?”
“先不去。”少司君竖起一根手指,“先去吃点东西。”
阿蛮自少司君怀里探出头来,“现在还早吧?”
少司君将脑袋压在阿蛮的脑袋上,下巴尖尖压来压去,坏得很,“他俩的事,烦得很,现下庞泽也不在城中。”
阿蛮又将脑袋缩回去,藏在少司君怀里。
听起来,他对庞泽的行踪,倒是清楚得很。
车队在半道上分流,一部分王府卫兵往左边去,另外一部分跟着马车往右转。
阿蛮没想到,少司君带他来的地方,还蛮热闹的。
马车在一座酒楼的后门停下,虽是安静,可是一墙之隔却是吵吵闹闹,隐约还能听到喧哗声。
守着后门的人听到动静,忙过来打开了门。然后又点头哈腰,只说着顶楼房间一直留着。
阿蛮挑眉看着少司君,这看起来像是习惯了他的到来。
少司君带着阿蛮往里面走:“店家的手艺不错。”
这酒楼的后边有专门预留出来的楼梯,自后门上去会避开旁人的视线,而顶楼也有专门给楚王预留的房间。
待他们落座后,阿蛮隐约听到跟着他们来的屠劲松似乎在外面吩咐着什么,不多时,鲜辣的味道最先飘来,阿蛮当即明白少司君为何偏爱这里。
送来的菜肴都是用小盘子装点,分量并不多,可种类却是多得很,一小盘一小盘,很快就摆满了一桌。
阿蛮:“……大王,你觉得我们两个吃得完?”
少司君:“我是吃不完,可你行。”
他胃口从来都不怎么好,可阿蛮的胃口却很不错。
阿蛮:“……”
你是对我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不过东西是真的挺好吃。
阿蛮吃了两口,眼前一亮。没忍住又夹了别的来尝试,只感觉各有不同的风味。
只是吃了小部分后,就被少司君止住了筷子。
“今日吃的辣口足够了,再吃下去,等回府,你该胃痛了。”
阿蛮有些可惜地看着剩下的那部分,可少司君说得没错,之后他就不再碰那些辣口,一心一意吃着那些清淡的,好在味道也很鲜美。
在祁东,这样精细的口味,已是不错。
少司君就慢条斯理地解决着阿蛮不能再碰的那几道辣菜。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似乎慢慢消失了,哪怕阿蛮不说话,少司君也时不时会与阿蛮说上几句。
其实聊起来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可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好似时间也过得很快,什么事情都没干呢,东西便都吃光了。
少司君伸手去揉阿蛮的小肚子,笑着说:“方才不是说吃不完?”
阿蛮:“……”
这也真是没料到。
“是这家店很好吃。”阿蛮说,“我很喜欢。”
听得阿蛮这话,少司君微眯起眼,不知为何,投喂阿蛮的快乐,竟能与那些亲密接触相比。
“你以前吃得太少。”少司君许是觉得手感很好,又揉了揉,“就算是男扮女装,食量怎连一般都没有?”
阿蛮:“……穿着束缚衣,吃多了难受。”
那衣服累得很,吃多了只会想吐。
少司君掐着阿蛮的腰掂量了下,认真地说:“你要是这般打扮,谁也认不出来的。”
阿蛮拍开少司君的手,幽幽地说:“您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少司君听着阿蛮的称呼,灵活地改变了说话的方式,“只是觉得先前给阿蛮准备的许多衣裳都浪费了……”他的手指慢慢悠悠地勾上阿蛮的腰带,“岂不是很可惜?”
阿蛮面无表情:“那些衣裳都是量体定做的。”
他在“量体定做”这四个字上重读。
少司君喃喃:“稍稍改一改腰间的放量……”
阿蛮:“你怎么不穿!”
少司君回望他,平静地说:“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穿。”
阿蛮:“……”
不用了,他真的没有这个癖好。
可不知道这对话到底哪里勾起了少司君的兴趣,让他开始兴味盎然地追问起来:“阿蛮当真不想看我女装的模样?今年的新衣还没叫人来做,你若是想要……”
“我真的不想要。”阿蛮绝望地捂着脸,“让你穿,还不如让我穿。”
……等等,也不是他真的愿意穿的意思。
少司君眼睛亮起来。
阿蛮的眼神飞过去。
一番“缠缠|绵绵”的眼神交流还没结束,原本寂静的走道传来了些许喧哗。
阿蛮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被少司君捏着下巴转回来。
“阿蛮吵架的时候怎能分心?”
“……这不是吵架。”
“你来我往,怎不算吵架?”
“这顶多算是,情趣,嗯,对,情趣。”
“你……”
少司君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另一道尖锐的咆哮声响起。
“我说错什么了?楚王他就是个残暴冷血的混账!”
这声音真够洪亮。
阿蛮略微皱了皱眉:“大白天就喝那么多酒?”就这口气,没吃下去两斤说不出这话。
那人唔唔着,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不过阿蛮已经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不一会,所有的动静就全都消失了。
阿蛮便收回注意,看向少司君。
……刚才,他们争到哪一句来着?他努力地回想着。
少司君:“阿蛮很在意刚才的话?”
阿蛮意识到自己的沉思让人误解,忙说道:“我只是在回想方才争到哪一句……不过他们那些话,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残暴,无情?
在少司君的身上应当是有的。
“我并非第一日知道你的脾性,当初你抢人进王府的时候,可也算不得什么好事。”阿蛮漫不经心地说,“至于那些传闻,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也并非是什么好东西。”
他本就不是个好的,又哪来的立场指责?
且不说阿蛮杀过的人,就光他现在这种行为……呵,赤|裸裸的背叛。
若是暴露,不管是暗楼,还是少司君,都必定饶不了他。
按理说来,暗楼对阿蛮有救命之恩,他本也是忠心耿耿,做出这等事情着实不该。只是阿蛮也说不清楚这种忠诚的念头到底是在哪一天开始慢慢淡化……或许是在意识到主人或许参与了庆丰山一事。
说来也是好笑,他不过是一把刀,怎还有了自己的情绪?
什么国呀,家呀,本该全部都被剔除,而今却是莫名其妙又燃起不该思考的事情……
或许是在喜欢上少司君……不,应当是在更早前,在宁兰郡喜欢上司君的时候,他就慢慢有些变了。
这么说来,对于暗楼而言,他可当真该死。
微凉的手指抚上阿蛮的脸,继而是两只手捧住,像是在端着什么要紧的东西那样,将阿蛮微低头的动作拔了起来。
阿蛮猝不及防对上少司君的脸,男人正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片刻后缓缓说道:“不论你在想什么,都是错的。”
阿蛮扬眉,少司君这话没头没尾的,却见他低下头舔了舔眼角。
那动作很轻,一眨而过。
阿蛮下意识说:“我没哭。”
“苦的。”
少司君淡淡地说:“可我不希望苦味的阿蛮。”
“因为不好吃?”
少司君摇了摇头,他松开手半跪下来,仰头看着阿蛮的脸,“因为这里不高兴。”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左心。
“闷闷的。”
阿蛮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瞬,过了一会,他缓缓弯腰抱住了少司君的肩膀,将脸埋了进去。
“阿蛮想哭的话,我能不能吃掉你的眼泪?”
“……没哭哦。”
少司君认真感受了下,有些失望地发现阿蛮真的没有哭。
可胸口的发闷变成小鸟飞走了。
于是少司君摸着阿蛮的头发,就这样摸了许久。
两人最终是手牵手离开酒楼的。
这听起来像是几岁孩子才会玩的把戏,不过少司君坚称方才阿蛮在哭(阿蛮:我真的没哭!)所以现在必须手牵着手。
阿蛮不晓得他上哪来这样的坚持,就顺着他的心思做了,两人上了马车后,少司君吩咐人往都督府去。
阿蛮盯着他俩交握的手晃了晃,慢悠悠地说:“像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阿蛮小时候与谁做过?”
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前,阿蛮就先感受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没有。”阿蛮动了动手指,被少司君攥得更紧,“以前家里……反正没什么同龄人,我都是自己和自己玩。没什么玩伴,也不记得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只是,活着。
对于穷苦人家,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努力的事情,根本没办法惦记更多。
“阿蛮没做过小孩子,那从现在做起来,也未尝不可。”
阿蛮失笑:“现在都这么大了,还要怎么做小孩?”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应当补回去。”少司君平静地说,“就算不理解,不适应也没关系,等以后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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