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是不继续回护,再过几步,这一片可就都要被我吃掉了。”
阿蛮:“原来如此。”
郎宣:“夫人不担心吗?”
阿蛮:“不过是一场棋,而相比较那片要被吃掉的棋子,我更在乎这一边。”
于是,哪怕被蚕食殆尽,他也无动于衷。
郎宣听得这话,不由得挑眉打量着阿蛮。
阿蛮不是那种十分出挑的容貌,细看之下才有几分韵味,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外表,猛一看,气质还挺温和。
只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和外表不尽相同的淡漠。
郎宣在和阿蛮接触之前,倒是没想过他会是这个脾气。
因着楚王的性格,许多人还以为,能够容忍接受楚王的,或许是个性格非常温顺的人。
“先生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阿蛮抬头,捕捉到郎宣的目光,“难道是我要输了?”
阿蛮仿佛这个时候才认真看过局面,而后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要输了。”
棋盘上,属于他的棋子只剩下一小半,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胜算的。
“若是夫人愿意剑走偏锋。”郎宣伸手在棋盘上的某个地方点了点,“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阿蛮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半晌,忽而丢下棋子,叹息着说道:“有时候就这样顺其自然,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郎宣扬眉:“哪怕还有一搏的机会?”
“焉能知道,会不会输得更惨。”阿蛮漫不经心地说,“一步输,步步皆输。”
郎宣笑着说道:“夫人这想法,倒是有些,太过随波逐流。”
“人生不过几年,随波逐流,也不是什么坏事。”阿蛮点了点棋盘上的局面,“明显看着是死局的,随它去便是。”
郎宣的目光缓缓落到阿蛮的最后一片阵地,忽而挑眉说道:“若是如此,夫人此地,怎会暗藏杀机?”
阿蛮:“其他地方无所谓,这地方嘛,总是要好好护着的。”
郎宣扬眉,别的地方就放弃防守毫无所谓,偏生在意的地方就处处杀机,藏得那叫一个严密,这究竟是……这看起来不像是下棋,更像是某种奇怪的攻防战。
阿蛮没等郎宣继续想下去,便笑着打乱了棋盘,紧接着站了起来:“我认输。”
郎宣:“夫人不欲再手谈一局?”
阿蛮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已知自己的本事,是不能叫先生尽兴的。等我|日后精进棋艺,再与先生一战。”
他这般说完,朝着郎宣点了点头,就抱着书籍离去。
待听着阿蛮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渐渐远去,郎宣这才看向三楼的另一端。
有个人正不疾不徐地朝着这走来,却是卜雍。
卜雍在郎宣的对面坐下,就看到郎宣正在一点点复原刚才的棋局。
郎宣的记忆力很好,很快就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复原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卜雍的目光扫过棋局,微微蹙眉:“你们方才,真的在下棋?”
这看起来真的毫无章法。
如果不是卜雍旁听了整个过程,只看这个局面,他会以为是胡乱摆放出来的。
郎宣懒洋洋地说:“至少这位夫人,不像是面上所说,真的对棋艺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人,是不会下成这样的。
卜雍:“那他是故意为之?”
有时候只看一个人下棋时的模样,就能隐约推测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脾性与风格,难道这位夫人基于这个原因,方才会胡来?
郎宣摇了摇头:“一开始,他下棋还是蛮认真的,只是突然……”他这么说着,忽而抬头看向卜雍,“你方才漏出破绽了?”
卜雍冤枉:“我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怎么可能发现我?”
郎宣半信半疑,却也知道卜雍刚才真的安安静静,如果不是他俩是一块来的,郎宣事先知道卜雍的位置,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三楼还有其他人在。
最开始那盘棋,的确是郎宣自己和自己下的,卜雍只是在边上看着。
只是下了一半,卜雍去翻书,郎宣也跟着漫无目的地溜达,这才会碰到阿蛮来。
这是巧合。
只是郎宣出言邀请阿蛮时,光听他那话,卜雍就猜到他要做什么,这才隐在边上没有动作。
郎宣用手指敲着桌面,本能地觉得这件事里有古怪。
卜雍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不用多想,只是碰巧这位夫人真的不会,也或许,他是只想随便玩玩呢?”
“可大王,对他却不是随便玩玩。”
郎宣这句话,让卜雍抬起头来。
正月前后,楚王有几桩要紧的事情要处理,都是带上阿蛮一起外出的。
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端得是亲密。
卜雍:“这是大王的私事。”
他暗示着。
郎宣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没想管大王私底下到底是喜欢谁。”这和他们这些幕僚又有什么干系?
卜雍:“那你为何在意这个?”
郎宣嘀咕着:“我和潘少伯说这些,都好过和你聊。”
潘山海近来在外,并不在王府出入。
卜雍:“那可别,少伯对你印象极差,要是整日和你待在一块,怕不是要别气晕过去……不过你既然说起少伯,难道还在担心谙分寺的事?”
最近几个月,能和潘山海,那位苏夫人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谙分寺了。
郎宣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
卜雍:“谙分寺的事,大王不是已说了不必深究了吗?”
郎宣:“而这发话,是在得知夫人男扮女装之后。”
这时间上,可当真微妙。
谙分寺的事不是卜雍经手,所以他了解并不多,只隐隐知道,有段时间潘山海和郎宣为了这件事奔波许久。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楚王自谙分寺抢人前,郎宣早已盯着这地方了。
当年刚到祁东,楚王就将一个任务交给了郎宣,目的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郎宣花了许多时间,方才确定人就在谙分寺。
那个人,叫殷妙。
她在谙分寺住了好几年,外人眼中的殷妙是一个半疯半癫的女人,在谙分寺这样的地方,疯傻的人又不止她一个,更没有人会和这样的人接触。
这样的身份,很好地庇护住了她的存在。就算是她被带出谙分寺,也仍是一副无神呆愣的样子。
可郎宣觉得,她应当是在装疯卖傻。
果然,殷妙被带到楚王跟前,到底是露出某种微妙的神情,尽管脸上的呆愣没有散去,郎宣却能感觉到她的害怕。
楚王并未让人旁观这场审问。
郎宣只知道,第二天殷妙被送回谙分寺时,人是真真正正地疯了。
在处理完殷妙的事情后,楚王并不曾让人散去,原本盯梢的人便也还在。
又过了不久,谙分寺来了一拨新人。
许多人。
有那权贵的下堂妇,也有那普通小民的妇人,而这位苏夫人,恰在其中。
后来楚王无意间在谙分寺看到苏夫人,对其一见钟情,强行掳走回府的时候,哪怕是郎宣都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楚王这辈子都不近女色。
……好吧,虽然后来这位夫人大变男人,可以前的楚王也不近男色呢!
就那么巧,刚好就在这几个月,就那么巧,潘山海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苏喆的存在,就那么巧,“苏夫人”哪怕男扮女装也要进到谙分寺里去……
这不能怪郎宣多思。
“你是想怀疑夫人的身份?”哪怕郎宣什么都不说,和他共处多年的卜雍也猜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可你要知道,大王对他,是真的上了心。”
没谁能比他们更清楚楚王的变化,而这变化究竟是为谁而生,那简直是赤|裸裸的答案。
楚王已将他划入自己的领域,不许任何人惦记。
卜雍可不愿意见郎宣为了一个谜题,而将自己搭进去。
郎宣:“我自不会那么蠢。”
卜雍:“你有时候是挺蠢的。”
郎宣是聪明人吗?
当然。
不然潘山海有时为何会那么咬牙切齿地痛恨他,不正是因为他狡诈多思,老谋深算吗?
可聪明人也往往会被聪明误,敌不过自己心里那份好奇,为了证明这份好奇而付出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事,到底也是常有的。
郎宣喃喃:“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就找不到苏喆呢?”
潘山海分明能找到他存在的种种证据,不论是来往的商客,还是落脚的驿站,更有远方传来的回信,都说明了真的有苏喆这个人……
可谁真的见过苏喆?
苏喆这人,眼下又在哪里?
卜雍捡起一颗棋子,随意在棋盘上填了一个眼:“夫人的身份是假的,那苏喆的存在,为何不能是假的?”
“那当然可以是假的,可为何要做得那么逼真?”郎宣不紧不慢地说,“为了瞒过谁的视线?”
卜雍和郎宣对视了一眼,而后齐齐低头看着桌上的棋局。
“你说……”卜雍迟疑着开口,“这些猜想,难道大王……”
郎宣往后一靠,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在椅背上,慢吞吞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这世上最难猜测的,怕就是楚王的心思。
依郎宣来看,楚王的行事作风根本不能依靠逻辑情理来判断,而应当依赖着某种本能。
以前,郎宣总是很难判断出楚王的选择到底凭借的是什么,可若是不将楚王当做个会在意情理的人来看,而作为一只肆无忌惮的兽,那就可以解释得了太多的事情。
而今这位夫人身上的种种疑点,楚王之所以会选择不在意,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对这头兽而言,这恰恰是最不需要芥蒂的。
郎宣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深思。
正如卜雍所言,他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可真是自寻麻烦了。
如果大王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要是让他打草惊蛇,那可就不妙了。
问渠阁发生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楚王的耳中。
那个时候,他正在杀人。
少司君抬手擦去脸上的血痕,随手将手上的兵刃丢开,“没被发现罢?”
“属下没有靠近,应当没被发现。”
少司君冷漠地瞥去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只有一次,也不能被他发现。”
“唯。”
阿蛮是一尾滑不溜啾的鱼。
不知何时起,少司君有了这样的印象。
要让人盯着他,却又不让他发现,是一件极为难的事。
少司君只是钻了个空子。
他没让暗卫盯着阿蛮与身边的人,而是让暗卫在王府内任何一处阿蛮有可能去的地方远远守着,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踩在阿蛮提防的界限上。
而用这样的办法,的确勉强盯住了阿蛮的行踪。
少司君是怀疑阿蛮?
呵,并不是呀。
他仅仅只是想将阿蛮攥在手心,无论用何种方式,不论用哪种办法。
起初少司君并不在意阿蛮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要人留在身边就好。
可现下,他却更加贪婪。
他要阿蛮爱他。
要长长久久地爱着他。
哪怕现在阿蛮就在他的身旁,少司君仍某种空洞洞的,怅然若失的感觉,那迫得少司君恨不得时刻将人捆在身旁。
少司君仰头深呼吸,让那血气缓缓穿过胸腔肺腑,仿若是兴奋的良药,叫他的思绪更加清楚。
他想,派去宁兰郡的人,应当要回来了。
……这几日没有抱着阿蛮一同睡,反叫少司君越发做着梦。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如同雪花一片又一片,要累积成山。
伴随着那破碎的梦境,在血气弥漫的此刻,少司君却在想着阿蛮。
阿蛮的生辰,是在何时呢?是不是梦中的时辰呢?
他带着笃定,却又几分兴奋地揣测着。
少司君看向身后的师阆,淡声说:“都处理干净。”
师阆欠身:“唯。”
少司君迈步往外走,屠劲松急急跟上来,说是热水已经备好了。
从前少司君倒没这么精细,身上就算带血,也便直接回去了。可偏生阿蛮敏|感得很,他身上哪怕带着一点血气,都能叫阿蛮发觉。
“屠劲松,”少司君开口,“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
屠劲松:“东西正在送来的路上。”而后,他又道,“大王,是不是要奴婢去让郎先生……”
“不必。”少司君漫不经心打断了屠劲松的话,“他自省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今日之事,他该知道可一不可再。若是刻意提醒,反倒落了下成。
“唯。”
目送着大王进屋沐浴,屠劲松守在外面,想起方才的事,在心里也不免叹息。
其实不怪乎郎宣等人会诧异,就连他们这些整日跟在楚王身旁的人也是这么想。
夫人的身上,当真疑点多多。
可楚王看起来并没有追究的打算,是因为大王已经心中有数,还是因为过于喜欢夫人,所以才不愿追查?
不论是哪个,屠劲松都有些惊叹。
这事发生在楚王的身上,当真是古怪到极致。他本以为,除了皇后和太子外,大王不会对第三人这般在意了,谁能想到……
他摇了摇头,是啊,这世上感情的事,就是最没办法说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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